闭上眼,竟发觉连他完整的样貌都无法在脑中勾画出来,留下的、记住的,仅是那双曾给我恐惧又让我安心的狐狸眼
。
多希望就那么一直恨着他,那样的话,就不会因为失去而难受。
我知道,他的强势与暴虐只是掩饰脆弱的保护色。也许,心灵深处,他依旧是多年以前和我爸在枫树下相互追逐的少
年。想爱又怕被伤害,便选择压抑,做一个永远只能远望着爱人,独自在暗夜里舔舐伤口的孤独的心灵流浪者。
威廉的死给了大家很大的触动,他的死换来了胜利。我不想去考虑这种代价是否值得,因为生命的价值无法衡量。
当直升机飞出这片海域,深沉的夜色立即吞噬了满是血腥的小岛。
瑞恩依旧昏沉地睡着,表情很是痛苦。他也陷入了梦魇,就像此刻的我。
容叔抱着威廉渐渐失温的躯体,老泪纵横,形如枯槁的手一直颤抖地抚摩着他似是睡着的脸,用哭泣般的声调喑哑地
唱道:
"Baby sleep, gently sleep
Life is long and love is deep
Time will be, sweet for thee
All the world to see
Time to look about and know
Though the shadows come and go
How the breeze, stirs the trees
How the blossoms grow......"
螺旋桨的声音无法盖住这细微的吟唱,在坐人无不动容。
我突然发觉,这个染过发一直精神矍铄的老人是真的老了。老到脸上沟壑般的皱纹都承担不住此刻的哀伤。这种痛,
远高于主仆情谊,比丧子还要痛彻心扉......
我扶住了老人颤抖的肩膀,说:"容叔,以后你作我父亲,好不好?"
他抬起悲伤的脸,用枯枝般的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我早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容叔失去了心爱的"孩子",我失去了最亲的"大哥",我们失去了最最强悍的伙伴。
真正的夜才刚刚降临。
望向窗外,只有一片漆黑。
不知道威廉现在是否已经找到了通向天堂的路了?
我用指尖在布满水气和霜晶的机窗上画了片枫叶,写上了他和父亲的名字。
有父亲的指引,他,就不会迷路了......
圈套
威廉走了,电脑里提前拟下的计划将由我们来做。
当务之急,便是要完成半个月前威廉与人贩子比格谈好的买卖百名中国少女的交易。这次交易事关重大,如果成功,
就可顺藤摸瓜,寻到重要的证据。
没了威廉,扮皮条客的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到我身上。虽然咱小胳膊小腿,没半点嫖客潜质,但比格却指明让我一人去
,便没了商量的余地。
"容叔,一定要穿成这样吗?"我不自在地扯扯身上阿玛尼男装,顺便将上过发蜡的西装头揉乱。
"不这样穿,难道你要穿T恤牛仔去进行几十万英镑的交易吗?"眼前的容叔又回复了之前的干练,但我知道,干练的只
是外表,内心的忧伤永远也治愈不了。
"容叔,我也觉得他这样穿太......哈哈哈~~"从我打更衣室出来就一直笑个不停的尹智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讲利索,
就很没形象地笑倒了。
"喂,你这样很没礼貌耶!"我忿忿地扯下领带就朝尹智抽去,结果目标没打着,还殃及池鱼,抽到了导购员的身上,
我边道歉边窘得要往地里钻。
"要不试试这件?"
"皮裤加花衬衣?不要吧......"
"什么,花衬衣?"尹智笑开了,"你真有够土的,这叫波西米亚风,最流行的,代表着奢华的另类、个性的高贵。"
我半懂不懂地接过衣服,进了更衣室。出来时一照镜子,自己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换衣时弄乱的头发,紧身黑色小皮裤,毛边中统卡其色皮靴,配上那件波西米亚风十足的以玫瑰灰为基调、层叠繁复
的条纹衬衣,乍一看,就像一副毕加索的晦涩的抽象画。
"不错,带着吉卜赛人的豪放和颓废,很适合今晚的主题。"我瞪了尹智一眼,他就差没说--还有嫖客的放荡了。
尹智忍住笑,问容叔,"您觉得怎么样?"
"还成。反正小云不适合西装就这么穿好了。"
于是,这套拉风的服饰成了我今晚活动的行头。
服装OK,手机OK,远程纽扣摄像头OK,麻醉子弹也上好了。可是,流云你自己究竟有没有准备好?我站在带着雾气的
刺骨寒风里扪心自问。突然,肩膀一重,吓得差点没趴下。
"猪,怎么冷成这样?笨得都不知道要多穿一点吗?真拿你没办法。"尹智背后灵般冒出一句,嘴上虽挂着责备,行动
却全是关心。我怔怔地看着他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还用围巾在我脖子绕起圈来。
"是啊,是很冷。"我尴尬地笑着,承认怕冷总比承认胆怯来得光彩。毕竟这么独当一面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这一去到
底是横着出还是竖着出依旧是未知数,由此可证:紧张和怯场可以理解。
"还冷么?"
"啊?呵呵,不冷了。"
"不对吧,你的脚明明还抖得很厉害耶。"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早不听使唤地在小皮裤下抖得跟鹌鹑似的。
他仿佛早就和我肚里的蛔虫串通好了,才一见我心虚的模样,就似笑非笑地凑到耳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怕了吧?
"
"当然怕了,我是个诚实宝宝,没有演戏天分,要是穿帮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我就眼泪汪汪地吸起了鼻
子,"要是这种事也可以请病假就好了......"
"傻瓜。"尹智笑笑地递过一张方帕,手指温柔地在我眼睑上磨蹭着,等把脸上的狼籍清理干净,他用平时的语气和分
贝说出了令我重寻安心的话语,"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好幸福。质朴的承诺,定格的画面,夺走了我所有的心慌。
"可以再说一遍吗?"我倔强地要求着。
他嬉皮笑脸的刮了刮我的鼻子,亲昵非常,"小傻瓜。"
就在这时,容叔按了按车喇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回来再接着肉麻好了。"
"哪有。"口是心非地蹦上车,坐到了尹智身旁。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用嘴角温柔的弧度告诉我--不要怕,
一切有他。
车里的空调,隔绝了严寒;右手有小智的温度,暖在手上热在心里。
我问:"智,我一直想知道,你们是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我在岛上的?"那座漂泊于大西洋的孤岛就连地图上
也没有属于它的名字,他们又是依据什么找到我的。
"这个问题啊,我一直等你问我来着,怎么现在才问?你是不是脑袋少根筋啊?"他说着就用指尖来点我的脑门。
"喂,你才少根筋呢!"我噘起嘴,"爱说不说!"
"好啦,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好了。因为我感应到了,通过这里。"他修长的指尖戳戳我的胸口
,暧昧地笑了,"我说过,不论你跑到天涯海角,都会找到你。"
"心有灵犀?还真会扯。"我一转眼珠,"哦,我知道了,是绑匪打电话叫你们来的,对不对?"
"信不信由你。"
一段没营养的对白后,到了目的地。
紧张的气氛回来了,我接受了大伙的祝福,作了三次深呼吸才开车门,走了下去。
※※z※※y※※b※※g※※
9:00PM,杰克酒吧。
这是一间隐秘的地下酒吧,是和比格约好的见面地点。为了安全,尹智以酒客的身份去泡吧,在不远处支援我;容叔
和罗哥则在车里带着现金等我电话。
推开门,一阵混合着酒、汗味、劣等香水和海洛因燃烧的味道夹着震耳欲聋的的高音乐扑面而来。酒吧里挤满了人,
身体随时的接触显得暧昧而疯狂。镭射灯闪动着,间或渲染出一个个充满欲望和不断呻吟的脸。
说不怕是假的,我冷汗直冒,眼睛不自觉地越过纠缠呻吟的人群,去寻找那一张熟悉的脸。就像玩点名游戏般,才开
始想他,尹智就从人群里高高里扬起了右手。用肢体语言告诉我--别怕,一切有他。
"小云?你怎么在这?"
我一怔,看着面前穿着皮草大衣豹纹热裤黑丝袜高统靴的金发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谁?"是搭讪的吗?可是
好像叫了我的名字耶。
接着女人毫不留情地给了我脑袋一个爆栗,"你小子也忒没良心了,才一个月不见,就把姑奶奶给忘了?"
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自以为是的口气,原来是她啊。我恍然大悟地说:"蒂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过得好吗?
"
"当然好啦,也不想想我是谁。"她拨了拨金色的发丝,问,"这头发染得不错吧?"
"黑发更适合你。"
"对了,你今天穿成这样,是来......"她说着笑得暧昧。
"不是啦!"我忙红着脸否认,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约好比格在这里交易。"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你们了。"她说完游鱼般滑进了舞池。
我在尹智的视野范围里找了张皮桌坐下,搭讪的人倒挺多,就是不见比格。
就在我以为他要失约时,Waiter给我上了一杯玛汀尼。
"抱歉,我没有点。"
"是一位叫比格的先生点给你的,他要你到酒吧门口,他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谢谢。"付了小费,我用余光寻找尹智,他竟然和蒂娜聊得正欢。
发简讯告诉智我的动向后,自己才惴惴不安地出了酒吧。可门口却空空如也,不见比格的影子。这时,电话响了,是
比格。
"你在哪里?"
"听好,叫你朋友送你到此为止。我只和你交易。不许耍花招!"
"可是现金在车上......"
"没关系,呆会再联系他们也不迟。"
冷汗惧下,看来他早调查好了。我只得照做。等容叔和罗叔开车离开后,电话又响了。
"上车。"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就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戴着墨镜的人,正是发福的比格,他往驾驶座一坐,像一
团刚和好的白面团。
上车后,他没收了我的手机,还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
"这就是你对大客户的态度?"
"请原谅,为了安全起见,这是交易的规矩。"
黑布准许被拿掉的时候,面前是一条黢黑的隧道。干燥的鼻腔里满是腥臊味,偶尔会有嚣张的大老鼠从我脚上蹿过。
比格用电筒照着前路,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知走了多久,就像冒险电影般,他竟从黑糊糊长满苔藓的墙壁上敲
出一个类似酒窖的仓库来。
在阴暗、潮湿、肮脏的地窖角落,许多无表情的女孩蜷缩在一起。当电筒照射时,这些女孩好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立刻用胳膊挡住光线。她们早就不适应光亮了。
"这就是你要的货,要不要点点,或是验身?"
我强忍住呕吐的欲望,从牙逢里勉强挤出:"不用了。"
"货看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才这么说,黑暗中的女孩子本能地瑟缩到了更加阴冷的角落。
我接过比格递过的手机,拨了号码,接通。
"喂,容叔么?货已经看到了,你们送现金......"才说到这里,比格将手机抢了去。
"听好了,把钱放在杰克酒吧门口的垃圾筒里,我们的人会去取......"
果然是老奸巨滑,看来我是改变不了孤军奋战的现状了。千万不要出什么状况!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我们往另一个暗门进了一间设施完备的包房,隔音效果不好,隐约能听到墙壁一边夹着求救的呻吟声。可我,只能勉
强维持着嘴角上弯30度,装作满不在乎和习以为常,因为目前的自己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受制他人的皮条客。
电视里放着色情片,比格看得津津有味,我却坐立不安。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带人走?"
"不要急,等拿到钱,自然会把你和货一起送走的。"比格说着"喀"一声磕开了瓜子,刺耳非常。
时间变得特别难遨。
门把手一动,进来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人物--皮草热裤的金发美女。
"蒂娜?你怎么在这里?"我倏地从皮椅上蹿起来。
她没理会我,径自走了进来,将皮箱放在玻璃几上。
比格谄媚地笑着说:"老大,您来了。"
接着,我收到蒂娜上了绿色眼影的挑衅目光。
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从开始我们就被这女人耍了!
"你......你......"我竟没办法说下去。早该想到的,这个身手不凡,一身贵气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货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谢谢你们几个月来的照顾。"她漫不经心地吹着指甲,以优雅的姿势打开了皮箱,里面的十万英
镑正是我们准备的交易额。她取出两叠,妖媚地笑着坐到我身边,再以极快的速度将钱塞进了我的衬衣, "这些应该
绰绰有余了吧。"说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眼里满是轻蔑。
我总算知道什么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了,她把我们当傻瓜耍,我们还怜惜地待她。我还真是宇宙级的大傻瓜耶!
将衣服里的钱弄出后,我发泄地将它向她砸去,爆发了:"妈的,你不是爱钱吗?给你!把你当朋友,算我傻,得了吧
?现在钱你也拿到了,还不放我走!"
"你闹够了没有?你认为对你知根知底的我,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吗?"她波澜不惊地看着我的歇斯底里,讽刺的笑却
一丝不减地挂在唇角,"你不是很想去解救那些可怜的姐妹么?现在我就给你亲身体验的机会。是不是该谢谢我,呵呵
~~"
"婊子!呸!"
她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比格,把他带去地窖!"
之后,我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逃生
醒来的时候,自己真被关进了地窖。
四周漆黑一片。适应黑暗后,便会发现这间地窖很大,那一双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如天上星辰,在求生与绝望中徘徊,
带着一闪一闪的忧郁与坚决。
好不容易才从潮湿的地上爬起来,她们竟如惊弓之鸟般掀起一片刺耳的尖叫,差点就把我脆弱的耳膜给喊破了。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吼了一句,效果不明显,看来得好好交流一下才行,我这样想着就朝她们走去,结果叫得更
凄惨了。我狂汗,手足无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我不是坏人!"依旧适得其反。
一个类似大姐头的人物把我挡住了,她细长的眼睛满是警惕,也多了一丝理智:"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也对,坏人通常都说"我不是坏人"的。为了得到她们的信任,我把自己为什么调查性奴隶交易,以及调查中遇到的种
种和如何阴错阳差地交易失败被关到这里都跟她巨细无遗地交代了,这才减轻了她们对我的敌意。
"你们认识小景吗?"
"小景?"接话的是大姐头,"她是我们这里为数不多能成功逃出去的幸运儿。你见过她?"
"还没来得及见,她就离开了人世。"我淡淡地叹息道,"她并不是什么幸运儿,虽然逃离了魔窟,却摆脱不了黑色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