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突然之间春水化为硫酸,溶解燃烧破坏。瞬时,林清纯的脸全毁了,面目全非。他露出了青面獠牙还有血淋淋
的舌尖,双目瞪得要脱出了眼眶,迎面扑来。
只要人一清醒,他就会怀著股深深的恐惧,这股魔障就像影子一样将他笼罩。赶快结束这个案子吧,或者谎称病假,
做个无耻的逃兵也好。林清纯就像片沼泽地,自己非但抓不住救命稻草,更可能泥足深陷,水森不止一次地这样想。
但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每每使他更挣扎沈沦,为什麽自己不早听李敬国的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能悔不当初
啊。
第二天半夜左右,宗水森才在沙沙做响的电视机前面浅浅睡著,电视画面早就一片雪花,然而,这轻微的电子声和光
亮却给了水森一种奇怪的安稳感觉,沈重的思想负担已经让他不能在安静的环境下稍呆一会儿。但是,老天仍是不做
美。好不容易有了个无梦的睡眠,凌晨时分的一通电话却让水森再也无法安心地钻在被窝里睡觉了。电话是龚景打来
的,声音惊恐急促,仿佛在黑暗里投下了颗炸弹。
“水森,不好了,出大事情了。汝佳霖,就是以前和你在同个学校的那个,他死了,他被食人魔杀了!我很怕,快来
救救我。”
“慢著,你先顿顿。到底怎麽回事?说清楚。”
“汝佳霖昨天值班,我是今天日班的。昨天晚上他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要早回去两个锺头,让我明天早点来顶他。今
天六点左右我到这,发现他不在值班房里,等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没出现。汝佳霖!不是个迟到早退的人,於是我打
他手机,打他家里电话,他父母哥哥根本不知道他今天要早回家的事。我没办法,只好单独去巡逻。水森你是知道的
,我多怕食人魔,根本不敢经过那里。但是,在巡逻的时候,我明显听到食人魔的牢里有奇怪的声音发出来。我害怕
走近,只是远看。就在这时候,一个人竟从牢门里摔了出来,仰倒在地,面孔正好对著我。就是汝佳霖!他的神色定
洋洋的,双眼翻白,整条左手血肉模糊,露著一截截惨白的骨头……”
龚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电话这头的水森几乎听见了细微的牙齿打战声。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水森满头冷汗,背脊
全湿透了。任谁听到这样惊怖的事情也会这样的,就算是胆大如水森。他紧抓著电话,生怕听漏了龚景的一个字,严
肃地问:“龚景,千万别慌张。告诉我现在情况如何?上头有人来了没有?”
“来了,刚到。要不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水森,你相信吗?现在我还扣著枪哪!如果食人魔想吃我,我会一枪毙了他
。可是,我没杀过人。我的手还没沾上过血。我怕,我真的很怕!”龚景的声音抖如筛糠,仿佛立刻要哭出来。
“你等著,我就来。”水森跳下床,顾不得洗脸刷牙,拿著车钥匙就冲了出去。龚景这个向来是养尊处优的公子爷,
真是像孩子一样还未长大,他这样毫无掩饰的的求助明显是把自己当成了兄弟般看待。但是水森也明白龚景这家夥的
神经比较大条,到底他说的是真是假,汝佳霖表面上看来虽然是个沈默寡言不合群的人,但思维敏捷,在校里可是个
顶尖的秀才,总不至於会对食人魔毫无反抗与防备吧?
水森到达的时候,警局周围已经满布警车了,其中更有几辆贴著“XX日报”、“XX杂志”的面包车。水森暗哼一声,
不愧是他最厌恶的记者,就像盯著粪团飞的苍蝇,哪里最肮脏就最有兴趣。上次抓住林清纯的时候,几乎全部媒体都
在报导他的事,让整个警局不堪其烦,其中最甚的就是负责此案的宗水森。媒体的消息真是传得快,竟然比自己知道
得都要早。无疑,警察被食人魔所害的消息必然又会引起一场舆论风潮,而且这件事更会使社会造成对警方的不信任
之感。
推开许多拿著话筒笔记本和镁光灯的记者,三步两步跑到事发处,在大门口不断张望著的上司老张看见水森立刻像见
了救星似一把把他拉了进来。
“水森你终於来了。事情大大不好,A105号牢房空无一人,食人魔可能利用汝佳霖的身份越狱了。龚景的情况也有点
不太对劲,除了先前通知我们前来的电话外,他把自己关在值班室里一直不出来,也不回答我们的问话。平常就属你
最让他佩服的,麻烦快劝劝他,安抚他的情绪,还有最好给他做份详细的笔录。”
“这个白痴!”水森心里暗骂一声,一路奔上看守所二楼,大脚踢在了值班室的门上,“龚景是我。你还在发什麽病
?快开门。”
话刚说完,房门就开了条小缝,但大家等了半天也不见龚景人影出来。水森不耐烦地破门而入,可是房里的情景著实
让他大惊失色。瞬间,他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了。龚景就坐在床上,就像得了疟疾一样一面满头大汗一面发著抖,他
的眼睛直勾勾地瞧著水森,漂亮的薄唇间不停地急喘著,而他的背後一个瘦削的人跪在床上,手里握著龚景的配枪,
扣著扳机。枪口正对著水森的胸口。那人的长发极好看地披散在蓝色的被套上,虽然满面温柔顺和,却是惨白如鬼。
水森的脑子一阵混沌模糊。下意识地,他的身体撞上了房门,“砰”一声,房门又一次紧锁起来。“不能让他们进来
,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不能让他们抓住他!”一片空白中,只有这句话不断地在他身体里爆炸开来。
“警察先生,为什麽连著两天都没有来看我呢?”那人从床上一跃而下,冲过来牢牢搂住了水森的胸膛,“你不知道
,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哪。”
水森看著怀里的男人,看著他漆黑头发中的一个洁白发旋,他忍不住战栗著身体躲避,却又舍不得推开这具妖娆的身
体。林清纯,为什麽?为什麽我宗水森会遇上你这个有著纯丽天使皮肤的污秽魔鬼?既然你已犯了重罪,为什麽不收
敛?既然你已有了越狱的机会,为什麽还不逃?既然你已拔枪在手,为什麽不将自己和龚景杀人灭口或者当作人质挟
持?林清纯,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龚景,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愤怒的水森向瑟缩在床角的龚景喝问。
“水森,对不起,我不想的……他说要亲自见到你,他用枪指著我,他露出白晃晃的牙齿,我……”
“你就怕了?只顾自己保命了?可以舍弃我了?眼睁睁地看著我被食人魔撕了咬了嚼了?呵,龚景啊,虽然你平常就
胆小,但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在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一心想著要保护你这个小兄弟,可是现在,你只让我彻底
寒心。”
“不,不是的。”龚景急忙坐直了,摆手摇头说,“林清纯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才打了电话。就算我再胆小
如鼠,也不会做这种出卖朋友伤天害理的事。水森你相信我,即便我是的的确确害怕食人魔,但如果他要伤害你,我
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确实是如此。”林清纯闪开水森的怀抱,一脸微妙的神情,一派和气地说,“我不会害你,我只是需要你。”
“那你需要我什麽呢?像容情一样和你媾和?挖下自己的肉给你果腹?还是挖了我的眼珠子做熏香瓶的装饰?”水森
一阵冷笑,掏出那个装有林启两颗眼珠子的塑料袋抛在了林清纯身上,“林清纯,我不知道你让我来这里有什麽目的
。但是,我不会是像容情那样的人,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不清的关系。如果你把枪对准我的胸口想杀了我的话,我
也不会让你那麽轻易得手,我可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不要忘了,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我是个不徇私情的
警察。”
林清纯捧著塑料袋的手抖抖颤颤,他汪汪双目凝视著水森,轻问一句:“难道,你为了找它而去了那幢房子?”
水森咬紧牙关,无语地看著他。而坐在床边的龚景左右看著这两个丝毫不著边际的人,这样的情景似乎又让他想到了
那日在食人魔的监牢外发现宗水森的景象,和那次一样,只要水森和食人魔有所接触,他们之间仿佛就能荡起一种无
法形容的古怪气氛。
“警察先生,我知道,在这里只有你对我最好。今天我千方百计地请你来这里,其实是有一件事请求你答应。”林清
纯仍是一脸烂漫,手中的枪却举起顶在了水森的脑门上。
“你这是干什麽?”水森冷冷地问,丝毫无惧怕之色。
“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一个我非去不可的地方。”林清纯轻轻地说,声音中有著捉摸不定的诡异感情,“今天是
林启的忌日,就是被我称呼为父亲的男人。你是听过这个凄惨的故事的,就算无法了解我感情的全部,但曾经说过想
了解我的你,抱有这般好奇心的你或许也会想去亲眼看看那个五年前负过我的男人吧?”他拉开了房门,把水森推出
了值班室。
“水森!”
“水森!”
老张和几个同僚惊愕地叫了出来,本来他们早已个个架起了枪,瞄准了值班室,虽然想到食人魔有可能挟持人质,但
没想到他们向来勇猛无匹的宗水森竟然这麽容易地乖乖被俘。龚景战战兢兢地跟在後面,他或许是想保护宗水森,可
是却没有那个胆量。
“全部退後,你们谁敢上来我就开枪了!”林清纯声色俱厉地大喝一声,手中的枪向水森的脑袋逼了逼。
“放开人质,林清纯,你周围已布满了警察,要知道你已无退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老张义正词严,浑身从
容不迫。
林清纯的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抬头看著水森刀削般的脸颊,“我已知道无退路,所以只有这一途了。警察先生,
在你眼里,你是个好人,我是恶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吃人在你来说是作奸犯科,但对於我却是正正堂堂。是的,
为了所有人的性命安全,我可以永永远远地待在看守所这个方寸之地,我可以心甘情愿地被你枪毙。但是今天不行,
我不惜鱼死网破,哪怕是有百颗子弹射得我千创百孔,我也要保著最後一口气爬出去。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错过
了今天,我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林清纯,你不要再胡言乱语,蛊惑人心。”老张牢牢地托著枪,额头已经紧张地泌汗。他明白,这已不单单是能不
能够逮捕食人魔的问题。看守所与警局门口一大批媒体正在伺机而动,通风报信。假使他们知道警察正被食人魔挟持
,那舆论会把整个警界淹没。但假使他现在就把食人魔击毙,又必定会引起“警察无能,只会用子弹解决问题”这种
鬼话。
“龚景,”一直默默无言的的水森突然发话了,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窜钥匙扔在身後龚景的身上,“快到我的更衣
橱里拿一套便服,抽屉里有一副墨镜还有一副手铐,一起拿过来。老张,就让林清纯挟持我吧,我会和他装做普通人
的样子悄悄离开看守所。千万不要派大家跟踪保护我,为了警界的声誉,我们不能把事情搞得更大。相信我,我承诺
,就算是拼个玉石俱焚,我也一定会把他亲自押送回来。”
当穿著便装带著帽子和眼镜的林清纯和宗水森走出看守所的时候,门口蜂拥的记者们谁都没有在意,甚至还有当他们
是便衣警察,跑上来探听口风的。林清纯走在前面,宗水森跟著,枪已经收回了水森之手。当然,在这麽多不知情者
的环境下,警察是不会冒著枪林弹雨的危险抓回林清纯的。
“水森,一切就都靠你了。”满心忐忑的老张眉目深锁地站在楼道口,俯瞰著两人坐上那辆高级的跑车,车像暴风般
冲了出去,留下凌乱的烟尘滚滚。
水森偷偷地看著後视镜。林清纯很安静地坐著,异乎寻常合作地戴上了手铐,他身上穿著的是水森的弟弟宗水书的衣
服,还是宗水书参加宴会,水森前几天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里面是件青蓝底色,暗金色线条纵横的小方格衬衫,外
套是上青色的西服。宗水书的个头和林清纯差不多,连水森都没想到,林清纯穿著这套衣服的样子远比自己的弟弟合
适几百倍。
这时,墨镜和帽子已经摘下来了,林清纯正低著头看自己的掌心,头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肩膀上,连呼吸都闻不著。水
森暗暗摇头,同样坐过这辆车的龚景一上车就是副兴奋的猴急样,而林清纯却成熟得让人害怕。从这些极小的事情就
可以看出来,虽然龚景的年龄比较大些,但两人的个性却迥异得南辕北辙。
“警察先生,你会看相吗?”林清纯冷不防地问。
水森无言摇摇头。
“所谓掌中生黄,家有死亡;掌中乌鸦,病上有差;指上色暗,时运仍滞。而我的手掌已是灰暗无比,看来命数已快
到尽头,再也无力扭转了。”
水森心里一紧,但表情却装成若无其事的神情,一言不发地转著方向盘。窗外开始星星点点地下起小雨来,雨刷自动
开启,车内明明暗暗忽闪忽闪。
林清纯也不理水森理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命线本就极短,又非常坎坷。十岁那年,我生过一场大病,本来
就该死的。当时在吉林有个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父亲不远万里地抱著我去,足足找了半年又足足等了半年那个先生
才肯为我看相。後来父亲问他,明明别人一登门他就答应,为什麽我们等了那麽多时候他却连见面都不肯见呢?算命
先生说,我的命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该死了,因为我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小孩,但是父亲的盼望和爱让我生了下来
。十岁是我的一个大关,就算尽他的力量也未必能救活了我。他还说,留了我必定是个祸害,他不想做这种逆天而行
的事。最後还是父亲的天天跪求,算命先生才应允了下来。依照他的方法,我果然是慢慢好了。但是,以後每十年我
就要经历一个大关,二十岁,三十岁……永远都逃不了。我今年刚二十,逃得了一回逃不了第二,看来这次是再逃不
了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你没有杀人吃人,又怎麽会有这一关?”水森冷冷地回答。
“看来,那个算命先生果然是有真本事,这他也能算到。”林清纯对水森的嘲讽毫无所觉,自顾自地说,“只是我唯
一庆幸的是,在我的命线快到头的时候,遇上了警察先生你。”
水森微微一楞神,茫然地说:“我有一个问题刚才就想问你。难道你真是为了见我一面而去吃了汝佳霖的吗?难道你
就这样的饥不择食?”
“不是的。”後视镜里的林清纯轻轻的摇头,“如果他不是和我一样的人,或者他没有要为我而献身的理念,或者是
我看不上眼的,我连碰都不会碰。”
“那你为什麽要害无辜的汝佳霖?”
“是他自己跑过来让我吃的。”林清纯抬抬眼,看了看水森的背影,眼波一阵流光溢彩。
“这怎麽可能?汝佳霖虽然不多话,可是非常正常的,怎麽可能兴冲冲跑去让你啃了他的肉?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