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我看着心里犯痒痒,子凯还说暑假要来锻炼割稻子,忙完了就去昆明的世博园玩。现在经他家里这么一闹,全
没戏了。
走在回老家的路上,正想着如何向子凯道歉的时候,忽然一只鸟从天上掉下来,我定眼一看,是一只胖嘟嘟的大山雀
,谁用弹弓打的?我瞅瞅四周都没人,正纳闷着,发现前方路上还有一只,在上跳下窜着,我把它轻轻地捧在手上,
它居然立刻就死掉了。太奇怪了,鸟也会发瘟?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于是我在菜地边摘了几片南瓜叶子,把它们
包好,准备拿到村口的树林子里埋掉。刚到村口,又看到一只大个头的灰鸟也躺在树底下,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从未
被儿时的我抓到过的大杜鹃,我捡起来翻转着闻了闻,在这大热天还没发臭,可知刚死不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
么鸟都死了?我跑回二婶家,想拿把锄头挖个坑,把它们都埋了。岂知刚踏进二婶家的院子,又看见一只鸟死在橡春
树下,我傻眼了,赶紧拉着二婶问一问。
“婶,刚刚路上死了一只布谷鸟还有好几只大山雀,一只还没断气,乱蹦几下就伸腿了,我正准备拿锄头埋呢,怎么
咱们家院子里又掉下来一只啊?鸟都发瘟了?”
“发什么瘟,是人发瘟了!天天都有飞机在山上打农药,说有松毛虫,今年这山上的树市里头要砍了用,搞灭虫。”
“那把鸟都害死了!”
“是啊,山上的鸟死了一片。”二婶叹了口气,望了我手中的布谷鸟道,“作孽啊!这布谷鸟一天就要捉一箩子毛虫
,真是作孽啊!”
当我把小鸟们掩埋后,又从荷塘里摘来大片的荷叶,把布谷鸟包住,用草绳扎紧,拎到爷爷坟头所在的山脚,将它埋
葬在一棵大映山红的树根下。这山是它的家,希望它在此长眠,守护着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
记得小时候,小堂哥经常带我去山上打鸟,他使起弹弓的准确度简直可以和许海峰的枪法媲美。那些可怜的小鸟总被
他关到笼子里养着,可是它们常常活不过三天,这些野鸟性情极为刚烈,宁可饿死也要自由。于是我常偷偷把笼子打
开,把它们放了,后来小堂哥看它们都不好养,也就没再做这蠢事,改行打野鸡。在小哥逮过的那些鸟类中,几乎囊
括了所有我见过的鸟,喜鹊、山雀、腊嘴、黄莺等等,他唯独连根布谷鸟的羽毛也没拔着,它们是极聪明的鸟类,像
精灵一般在山间神出鬼没,我们常常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每当我们循声搜寻时,它们似乎早已有所察觉,忽然间就
无影无踪了。我喜欢布谷鸟,因为它们从未被小堂哥逮着过,它们如此自由。
给爷爷奶奶烧完草纸,多磕了几个响头后,我就要起身回家了。在路上,我看见田埂边开满了紫红色的大蓟,听说这
个东西捣碎后止血疗伤有奇效,于是我掐了一大包,准备带给子凯,不知道他胳膊上的伤口好些了没有。至于怎么和
他见面,我是不必担心的,他妈妈又不会一天到晚跟着他,还怕和他见不着?对于几天前写的那个什么狗屁保证书,
我早已把它抛到九霄云外,那又没有法律意义。
坐上回家的汽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心里慌张得厉害,好像预感到汽车要冲进河里,全车人都
会命丧黄泉一般,于是我和窗边的人换了个座位,把车窗的玻璃完全推开,准备随时跳窗。这个时候可不能死,高考
还没考呢,要死也得和子凯一起死。
哥哥,我想你了,刚才我磕了十八个头,其中九个是代你磕的,求爷爷保佑你平安。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
该如此不懂事,和你赌气,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紧密团结,互相体谅才对,请你原谅我那夜失控的行为,我知道
我说的话刺伤了你,那是因为我在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是放屁好了,是不算数的。两天后的高考你一定要好好
考,我们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你妈妈不可能丢下你外婆不管,天天到北京看着你吧?
一到家里,母亲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子凯的CALL机号码:“你同学刚刚打电话来了,让你一回来就呼他,听声音挺
像是子凯,又好像不是。”
于是我赶紧呼了他,一会儿电话响了,是子旋的声音:“小哥,你能来学校吗?我有话要跟你讲。”
“什么事啊?在电话里讲不行吗?”
“你最好是过来一下,我哥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你。”
“他人呢?啥东西还要让你交啊?噢,你妈妈不让他出来对吧?好,你等我,我马上就去。”
“我在奶奶家等你。”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非得让子旋今天交给我,子凯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莫不是他真的要跟我恩断意决,把我的
东西还给我吧?不会的,他身上长了几根毛我都知道,他才舍不得我呢。
“妈,是子旋,子凯的弟弟,我去趟学校,有点事。我就不回来了,反正明天要集合,后天要熟悉考场,跑来跑去的
,累人,我高考完了就回来。”
“行,考试认真点,千万不能再像去年一样慌场了。”
我忽然担心起一件事,如果子凯妈妈言而无信,又出其不意地往我家里打电话怎么办?我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搅尽脑汁,心里顿生一计,趁着母亲在厨房热菜的机会,我把电话机取下,在房间里把它拧开,用220V交流电源乱接
一气,直到看到可怜的电话冒出阵阵青烟,才把它还原,然后假装着打电话。
“妈,电话机冒烟了!”我大喊大叫。
母亲跑过来试了试按键,什么反应都没有,又促近鼻子闻了闻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烧了。”
“我拿到街上去修吧,我认识一个搞修理的,这两天你就用手机,考完试我再取回来。”
“好。”
果然天衣无缝,谋无遗策。
下了汽车,我直奔赵奶奶家,只见子旋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痴痴地望着门口,赵奶奶站在他身后给他摇蒲扇。
一看子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失恋了!不用多想,这个家伙肯定是失恋了,不然这大热天里坐
在太阳底下发呆干嘛?他一见我来,缓缓地站起,大颗的眼泪就涮涮滚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哭什么呢?”
“小哥——对不起,我没替你照顾好我哥。”子旋往地上一跪,抱着我的腿大哭起来。
我感觉心脏忽然蹦到了嗓子眼,脊梁骨上阵阵发寒,忙抱住子旋问:“怎……怎么了?”
“我哥……我哥……没了。”
“没了啥意思啊?子旋,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没犯傻吧?”
奶奶走过来,抹了抹眼角道:“小斌,你可得撑住啊。”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奶奶。”
“小凯前天晚上走了。”奶奶压低了声音。
“起来,子旋,哭什么!你给我细细说。”我使劲把子旋往起拉,他却死活赖在地上。
“二十八号那天,我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他要来找你,我妈不让,说他要是再敢找你,就和哥哥断离母子关系,还
要闹到你家里去,我哥就不敢吵了,不吃也不喝,和我妈较劲。我妈把我哥锁在家里,给他三天时间考虑,要你还是
要她,我妈那几天心情也不好,出去打了两天通宵的麻将,我也被我妈支开,让我去姑姑家看书。我回家时,我哥已
经不行了,冰箱里的饭菜,他一点没动,三天滴水未沾,和我妈耍倔,他本来就有胃病,结果胃穿孔,大出血……”
子旋紧紧地抱住我,说完这些,早已泣不成声。
“子旋你起来,大太阳的,别哭得中暑了,我们进屋去。”我无比镇定,轻轻地抚摸着子旋的头,吞下被我咬破的嘴
唇流出的满嘴的血。
“小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呀,要是我不贪玩姑姑家的电脑,早点回家,我哥就不会这样了。”
“子旋,别说这样的话让小哥心疼,不怪你,我早就隐隐感觉会有这一天,这是命啊……”
“小哥,我本来想瞒你,等你高考后再说,昨天,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到我家,通知明天要来学校集合,我爸爸告诉了
你们班主任,班主任告诉了校长,校长告诉了奶奶,要是高考不见了我哥,那怎么还能瞒得住你啊!我今天来是想让
你有个思想准备,我怕要是到高考那天你问出来了,影响了考试。”
“什么考试不考试的,我考哪去啊?考哪去也没有你哥啊。”
我轻轻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看天空中七月的太阳,却不是那么耀眼,它在我的眼中变成了白白的一条线,湮没了蓝天
,湮没了白云,湮没了空气和灵魂。周围忽然一片寂静,知了闭嘴了,往来的车辆声消失了,子旋的哭声也听不见了
,他握住的我胳膊摇了摇,我感觉进入了另一让我晕头转向的地方,身体不是自己的躯体,世界不是这个世界,他们
对我都如此陌生,像梦靥,像在梦靥里失去了氧气;像废墟,像在废墟里钻不出茧而垂死挣扎的蛹;像熔岩,像在熔
岩里被烧成灰烬的枯树。我想哭天喊地,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进出的气,我想拿把刀子割自己一下,却发现已经无力
站起。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我两眼一花,觉得脚下的土地开始倾斜,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迷糊中,看见校医来了,给我打吊针,我像失去了知觉,躺在床上只看到奶奶家的整个屋顶都在旋转,好似坐上了游
乐园里飞速旋转的摩天轮。醒来时,看见奶奶坐在我的脚边给我摇着蒲扇,子旋拿着湿毛巾正给我敷额头。
“醒了醒了,奶奶,醒了。”
“醒了就好,把人都急坏了。”奶奶站到我跟前,将我额头上的毛巾牵了牵。
“子凯呢?”我轻声地问奶奶,“我刚刚还看见他来了。”
“看见了就好,小凯跟你道别来了。”
“他在哪?我要见他。”
“小哥,你别这样,我哥再也回不来了,你刚才肯定做梦了。”
“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是不是子凯让你们这样说的?”
“小哥,你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我沉默起来,回想刚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旋,把我书包里你哥的笔记本拿来,里面夹着
像片,我想再看看你哥哥。”
子旋递过笔记本道:“我哥的相片都放在家里的相册里,你想看,我改天都给你拿来。
“你哥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我的?”
“没有,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走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真不像话。”
“哥哥给妈妈留了封信。”子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道,“我回家时看见它压在书桌上,哥哥就躺在一旁,我
以为他睡着了。看了信后我叫哥哥,却再也没叫醒他……妈妈这两天像疯了一样,不吃也不喝,我知道这信不能给她
看,就收了起来,我怕她看后也撑不下去了,小哥收着吧。”
我接过信翻开,只见子凯写道:
“妈妈,对不起,刚才不该和你吵架,我并不想惹你伤心。可是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摆出来慢慢解决,有什么问题,
我们可以慢慢商讨,你不是那种没有文化的人,做事不会蛮不讲理,可是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却如此失去了理智
呢?为什么要在背后威胁刘斌呢?我写了保证书还不行,你还逼着他写,这也就罢了,你居然当着全班同学面念一遍
。我苦苦的哀求你熟视无睹,你答应我写保证书后就不把这事闹大,却又在背后通知他家人,你言而无信,让你在我
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你知道吗?你的行为比任何一个刽子手都要残忍,你的心太狠了。
我昨天晚上去见他了,他骂了你,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因为你是我的妈妈,即使你是错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辱
骂你。我出手很重,打得我手掌到现在都还在痛,他说他恨我,他说和我从此恩断意决,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你高
兴了吗?你的目的达到了。
妈妈,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看我和刘斌在一起也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我学习的进步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在全校六百多高三学生中,我从后
50名进入到了全校前20名,今年我是很有希望考个重点大学的,给你争口气,这些,刘斌功不可没。他还帮我改掉了
喜欢打架闯祸的恶习,以前高一高二的时候,班主任三天两头地给你打电话,要找你谈话,你操碎了心,到了高三,
我和刘斌在一起后,班主任还找过你吗?我和刘斌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妈妈,我们在一起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我们
每天都在一起好好学习,努力做一个好学生,热爱这个祖国,爱着你和父亲,爱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和善良的东西
,也爱着彼此,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们看成万恶不赦的坏人呢?妈妈,我真不明白,我们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你竟要如
此对待我们,把我们在学校里搞得声名狼藉,让我们都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心理好受了吗?妈妈,就
是因为我和刘斌惺惺相惜吗?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们认为不能喜欢的人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当成子旋一样,看
成你的儿子、我的兄弟呢?他哪一点配不上?刘斌这两年为我做的一切,特别是刘斌在第一年放弃了高考,他是内定
考中大的料啊!他陪我一起复读,就是为了帮我,能在今年高考取得好成绩,这事我从未向你提过,他家里的六个堂
哥都是重点大学生,就为此,他爸爸差点把他打死,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能为我做到这一点么?我和刘斌在一起生活
得很幸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你和父亲生出的所有品,我是我自己,妈妈,只要我没有做违法的事,我结交
同性或者异性的朋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能明辨是非,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愿意、我自己喜欢的生活。
妈妈,我喜欢刘斌,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他并没有找什么巫婆给我施什么妖法,我们都很健康,没有得
什么精神病,他和我在一起没有任何私人目的,他既没有骗过我的钱,也没有骗我去搞传销、吸毒。他对我所做的一
切是无私的,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他不是坏人,妈妈,我们都不是坏人,如果我喜欢他是上帝安排的一个失
误,我愿意这样他这样一直失误下去,我无怨无悔。
妈妈,你觉得张家人的脸被我丢尽了,你无脸见人,你觉得我伤风败俗,你觉得我在做一件相悖于祖宗列训,大逆不
道的混账事情,妈妈,这不是我能选择的,这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是你和父亲把我生成这样的。妈妈,在高三之前
,我一直都活得很痛苦,那个时候,我刚刚明白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我照着那些治疗的方法来做,看医生,吃药,自
残,电击,无数次都失败了,我一度想过自杀,因为我怕某一天你和父亲知道了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如果我死了,
你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我知道你和父亲都很传统,你们一直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