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吉日说,“我本希望窦端云杀了他。如此一来,他再不会到万事斋找麻烦了。我更不用牺牲那么宝贝的鼻
烟壶。结果还是被你破坏了。”吉日一符预见如此的模样说着。
柔木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却又不敢有任何想法:“你到那里去就为了这个?”
“......不全是......”吉日别过头,不再注视友人的眼睛。至于还有什么原因,柔木没有问,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窦娥被你怎么样了?”
“被它吃掉了。”说着,吉日丢给他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田黄石印章,色彩橙黄可爱,莹莹剔透,印文为:大威德金刚法印,印钮刻得分明是一头避邪神兽。
“为什么要吃掉呢?”柔木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她本就不属于阳世,若不如此,用不了多久,她还会再度现身诅咒世人,到时候,连我自己都要送命。”
“这么说,那个鼻烟壶与这枚印比起来,竟一文不值了呢!”柔木狠狠瞪了一眼友人,而后叹了口气,“吉日,你果然
只是个凡人。”
吉日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
柔木淡淡地对他说:“你不要以为她从世上消失,诅咒也会随之而去呦。她可是把咒怨全部倾注于白雪了。”有时候,
他真恨眼前这人的无情,但又不希望对方有事。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拼命地隐藏,也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窥知。
“雪中暗藏咒怨,恐怕只有知道这一隐秘的人,才会被白雪诅咒。”吉日依旧笑道,他手里把玩着那枚印章,“反正我
无法成佛,也不在乎多一个咒怨了。不过,只牺牲一个鼻烟壶,就少了一个诅咒我的世俗人,倒很值得呢!”他用不可
思议的目光望着柔木,问,“那时你想对窦端云说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自己猜呀!” 说着,柔木闭上了双眼。
7
雪下个不停。
“下雪了呢!”柔木向外眺望。吉日将书放下,也随他望了过去。那书面上写着它的名字:六月雪。
“吉日。”
两人沉默了一阵,柔木先开口,“你好象谁的心思都能看透呢!”他说的时候,依旧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院子。
间隔了一会儿,吉日才回答:“其实,只有一个,我从没看透过。”
“是哪一个?”
“人之心。”
此刻,雪越发大了,静静地,用它无边无际的纯白之色,包容了青灰色的砖瓦、城市、以及凡尘俗世的一切。
8
说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要完结了呢?其实还早呢!不管窦娥最终是成了仙,还是化鬼诅咒世人,总之《六月雪》会一
直流传下去,这不仅仅是原作者关汉卿之愿,也是个更多世俗人的愿望,所以她永远不会结束,每当天空飞雪之时,她
便会带着雪之诅咒,悄悄飞至你身边,不相信的话,你回头看看......
啊!顺便一提,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跳出故事,此刻现实中的你,也知道了雪之秘密吧......
其三 暗
1
为什么灵异鬼怪往往都在深夜或黑暗中现身作祟呢?在一开始就提出这种问题,确实太冒昧了!但是,你就从没想过吗
?
在鄙人看来,宇宙本原是各种色相之集结。这就好比:马生活在陆地,鸟儿飞翔于天际,鱼则潜游水底,各有各的世界
,互不干涉,互不冲突。然而,不管是马、鸟儿、鱼亦或是人,他们各自不同的世界,却都要相互依存于同于物质,既
是宇宙。以此类推,若将宇宙粗粗一分为二,便产生了白昼与黑夜。白昼属于生命,黑夜则成了灵异鬼怪的世界。
其实所谓对黑暗的恐惧,正是人们对它一无所知,而产生了自我妄想的畏惧罢了。
德胜门鬼市,凌晨三点四十分。
时值初春,北平的寒冷尚未退去。
吉日身着墨黑闪缎团寿纹棉袍,外罩滚兔绒边的斜襟坎肩。他原本是要穿一件白狐裘翻边的坎肩,但因同柔木外出,故
改换了这一件,却更显优雅。
柔木内着月白缎棉袍,外穿对襟的兔绒翻边小褂,上有牡丹缠枝暗纹,模样美好无比。
但因他们二人各自都带着面具,所以不甚瞩目。然而吉日隐藏在面具后的脸,此刻异常阴郁恐怖。
听去过鬼市的老人讲:凡是在鬼市中行走,都须戴上面具。如此一来,活人与死魂、灵怪混杂一起时,就不能分辨。阳
世活人气息不会冲撞到幽冥之魂,而灵异鬼怪的可怖面孔亦不会吓到生人。这便是人鬼共处一处的规矩。
不一会儿,从集市的另一头遥遥走来一个人,也带着同样的面具。那人朝吉日与柔木缓缓走来。
“可以还回来了吧?”吉日冰冷的语气,是柔木迄今所未见过的。
“呵呵呵。”面具人怪异地笑了。他有些驼背,衣衫也很平常,是人人都可能穿的灰布短袄。虽然像个老人,但说话的
声音却是个壮年男子。
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
那一日夜间,睿王府的一位少主,也就是忠名。他同往常一样,与一群豪门子弟在前门外聚赌完毕,正准备去一个相好
的寡妇家里过夜,就打发了为其开车的司机,独自驾车去了。
那个寡妇的住处,因为是忠名的秘密,所以不必追究了。就在途中,原本应该是无人的街道,却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小
孩子,他们聚集在街道中央,尽有百个,有的抛绒球,有的在玩点爆竹,然而点的爆竹似乎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
忠名吃了一惊,他赶忙按下汽车喇叭,示意他们让开,但小孩子们并不理睬他。他们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这个季节,空气干冷干冷,只有一轮圆月,洒下的光也是冷的。街道两旁的房屋树木,仿佛向后退去,隐进了黑夜之中
,感觉道路也变得宽阔了许多。他借着车子射出的两道光看去,那些孩子就像是水雾凝结而成,隐隐地透过他们的身体
,可以看见前方的景物。
忠名身体不由一寒,索性踩下油门,冲了过去,但却冲了个空,软绵绵的,只有空气。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回过去张望
,竟发现那些孩子,连同他们的玩具一起消失了。
真是奇怪?他心想:不会是遇鬼了吧?于是连夜赶回了王府,那寡妇家也没去成。待到白天,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
,可当他注意到自己房里摆着的一样东西时,他便被吓得生了病。
那东西正端正地铺在他房间里的花梨圆桌上,是块方形的锦绣桌布。布上绣了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约有一百个小孩子在
玩耍。他仔细察看后,发现昨晚在街上遇到的孩子们,与桌布上绣的无异。
后来,他即刻命人将那块绣锦锁了起来。他原本想拿去烧掉,但又怕冲撞了鬼神,最后还是决定将它锁起来。
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转,这样大约过了十来日,他收到了一封书信,不知是谁寄来的,端正地躺在他房间的花梨圆桌上。
他拆开一看,病情越发重了。那信上竟严词责备他将绣锦桌布锁起来之事,还说他若是不想要那桌布,可以把它让给别
人--也就是写这信的人。最后,写信人说,他会在三日后深夜来取。他叫忠名将那块桌布重新铺到圆桌上。若是忠名不
照做,或是走漏了风声,他就会要了忠明的性命。
忠名当然害怕,他完全照做了,并命下人重新将那块桌布铺了回去。只是在它上面镇了个佛像。他想:只要不要我的命
,怎样都好!反正这桌布闹鬼,偷走它也是好事呢!
又过了一天,这日白昼,吉日出门去了。天气很好,他感到一阵轻风吹过面颊,风是暖的。回来的时候,他依旧先去了
柔木处。
“吉日,你的眼镜呢?”柔木一见了他便问。
吉日皱上眉头,一只手拂上了鼻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糟糕!被人算计了!这种连我都不能察觉的高明偷盗技巧,一定是......
“一定是燕京第一神偷风影。”说着,吉日便在自身袖口的翻边处找到了一张密封的小纸条。想必是那突如其来的暖风
......
神偷风影,就连像柔木这样无邪的人,也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只在幽燕地区活动的“小偷”,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更
不清楚他的真面目,所以人们便给他起了“风影”这么个名字,真正的人如其名:风的影子。其实,风是无影的吧?就
是这么一个俗套又传奇的人物。
言归正传,那小纸条上写着:
若想要回水晶眼镜,明日深夜三点四十分德胜门外鬼市,自见分晓。
“他为什么这样做?”柔木也看了字条。
“不清楚。”吉日淡淡地回答,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2
“可以还回来了吧!”
“先别急吗!”面具人缓缓说,“我想求杨老板做件事,只要您帮我办妥,那副珍贵的法兰西水晶眼镜,一定完璧归赵
。”
“什么事? “吉日并不想多讲废话。如今他被别人算计,心情不言自明。
“明晚,烦您走一遭睿王府。少主忠明的卧房里有个花梨圆桌,您只要把它上边儿铺着的桌布偷出来,咱们的交易就算
完成了。”
吉日冷冷一笑,道:“偷东西这种事,阁下比我更在行吧?”
面具人也笑了,回道:“算不上偷了,我已经提前通知忠明会来取那块桌布。事情一言难尽,还忘杨老板见谅了。”
这个时候,月亮隐在云中。鬼市上不点赤色灯泡,用的是清一色的纸灯,里面点着蜡烛。人群攘攘,却不知有哪些属于
现世。他们与三人擦肩而过,近了又远。走近的,一转眼便远了,渐渐溶进黑暗,仿佛是被它慢慢吞噬了一般。远的却
逐渐走近,而后慢慢远去,亦隐入黑暗。气氛异常奇特。只有不绝于耳的买卖声,才能让人略略心安。然而做买卖的,
也带着同样的面具。
吉日、柔木与面具人在角落里谈着。吉日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好吧。”面具人满意地说,“那明晚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此地会合。”
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三人分手,面具人便消失在来去匆匆的面具群之中。
“你干什么要答应他那种事?”一回来,柔木就询问友人。他觉得不管偷盗什么,也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而偷盗,总之偷
盗是坏事,不够光彩,“那副眼镜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他知道吉日平常戴的那副稀世眼镜是平光的。
“确实不算什么。”吉日说着,坐了下来,“但设计陷害我这笔帐,无论如何也要讨回。”他看着友人,微微一笑,“
明晚,你也务必跟我一起去。”
“什么?”柔木歪头看着他。而对方却什么也没说。
柔木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友人不戴眼镜的样子,白天的时候,不很在意,但刚才被对方凝视,他才仔细观察,竟发现那是
一双变幻莫测的眼睛,然而神情却是潇洒非常。柔木望着对方,不觉红了脸。
这个时候,临时点上的油灯刚好被从门缝吹进来的风给熄灭了。
于黑暗中,他见吉日起身,走到了门口:“真是的,你怎么不锁好门呢!万一我不在这里,有谁进来了该怎么办?”
听着友人一声轻轻的责备,他咬下了嘴唇。
两人谁也没有再将灯点燃。吉日只是靠窗站着,在黑暗中面对着友人。沉默了一阵,柔木听见对方一声低低的笑,而后
便是一声询问:“柔木,你在想什么呢?”
啊!柔木心里不由紧张起来,黑暗中,他再一次红了脸。果然还是被看穿了吗?!这家伙好像有这种乐趣似的......他
开始懊悔,蓦地从藤椅里起身,快步走至床前,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尾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忿忿地开口:
“不许再窥视我的心!”那语调里带着小孩子一般的哭腔,然而他并没有哭。
“真是抱歉。”吉日轻轻笑着,走了过来,坐在一旁,慢慢掀开了对方蒙在头上的被子,“我已经道歉了。”他依旧笑
着,见对方紧闭双目并不理会,他才又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戴眼镜?”
柔木别过身,依旧闭着眼,仿佛害怕再被对方看穿似的,他蜷缩起了身体,大声道:“谁想知道呦!”说完,便渐渐睡
去了。
3
忠明深夜遇见怪事这一奇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而他家那块桌布,更是传奇。
是夜,月光稀朗,淡淡的,呈现出灰白之色。没有风,只有干冷的空气,白雾缭绕,景色也稀稀疏疏。
吉日换上夜行衣,蒙着面,在无人的黑暗街道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睿王府。朱门上只有两盏大红灯笼,并无守
卫。大门竟半掩着?!于是他悄悄溜进去。院子里没有动静,想是夜深,各处都睡下了。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照明尚还
亮着。他直接来到了忠明卧房门口。面具人在前一天已对他说明了忠明卧房所在,并且告诉他,忠明因害怕不在里面,
所以他很顺利地潜了进来。
屋里也是一片漆黑。花梨圆桌就在一进门处,他借着外面房檐下,赤色灯泡射进来的光线,一眼就看见了那块桌布。他
悄悄移开佛像,取走了桌布。一切都很顺利,然后取下面罩,换上面具,来至鬼市。
蒙面人早就等在那个角落。他们二人并不多话。吉日将桌布交给他,应该是在他安全地离开之后,眼镜才还了回来。
事情就算结束了......
以上这一部分,并非事情的原本,只是一个人的擅自想象罢了。然而理应如此的事情,却又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4
忠明深夜遇见怪事这一奇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过了十来天,也就是忠明再次被吓得生病的那段日子,他家那块桌布
,更成了传奇。
是夜,月光稀朗,淡淡的,呈现出灰白之色。没有风,只有干冷的空气,白雾缭绕,景色也稀稀疏疏。
吉日依旧是常服打扮,并没有蒙面。
“你在鬼市那里等我,别让他看见你。”吉日走之前对柔木说。 对方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吉日微微一笑。
他一路飞檐走壁来至睿王府,见朱门上只有两盏大红灯笼,并无守卫。朱门竟半掩着?! 他飞身从后边的院墙进入,鞋
面上不曾沾染丝毫尘土。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院子里也没有动静,想是夜深,各处都睡下了。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
照明尚还亮着。吉日并不躲藏,直接走到了忠明的卧房门口。在前一天,面具人已对他说明了卧房所在,且告诉他忠明
因害怕一定不在房中。
房檐下一盏赤色灯泡亮着,房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开了。吉日走进来,屋里却是一片漆黑。花梨圆桌就在一进门处,借
着外面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暗淡光线,他看见了那块桌布。很普通,它只是一块绣锦,四条边上垂下红色的穗子。他上
前移开镇在上面的佛像,取走桌布,离开了。
这个时候,柔木已在约定的地方。他照友人的指示,害怕被蒙面人察觉,这一次,他换了件颜色较深的衣服,站在距昨
天谈话处稍远的地方,他带着面具,同其他人一样,身体完全融进了黑暗。他注意到昨天的面具人早已站在那里了,并
且可以肯定,对方不知道他也在这里。不一会儿,有人在他身旁站住脚步,拍上了他的肩,他转头,见那人也带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