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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那人说。
原来友人以至。
二人穿过面具群来到对面。
“久等了。”吉日说着,并未将约定的东西奉上,“可以先把我的眼镜还回来吗?”
“还不行。”面具人摇了摇头,“我要先带着我要的东西离开。”
“好吧。”吉日将东西交到了对方的手上。
同时,柔木手上传来了一丝刺痛,也许是刚刚不小心被桌布上的穗子划伤了吧?他想,也没有太在意。
“真是辛苦你了呀!”面具人又说。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您。”吉日突然开口,“万事斋只作古玩生意。”
“啊!知道了!知道了!”面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欣喜,但隔着面具,有些发闷,他依旧驼着背。
5
“就这样让他走掉吗?”柔木望着隐入人群的面具人问。
“恐怕追上也认不出是他了。”吉日回答。
“那人根本就不是驼背啊!”柔木领会地点点头。
他们两人在人群中走着,眼看就要离开鬼市,吉日突然摸上了自己坎肩上的浅兜。不知几时起,眼镜已在里面了。还有
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贵重之物,妥善保管。
“真不愧是神偷风影啊!”吉日赞叹地说着,扯下了自己的面具。
“吉日?”
“不用担心。”吉日笑道,换上了眼镜,“虽然是鬼市,但这里根本就没有鬼。”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呢?”柔木也摘下了面具,大大吸了口气。戴着这个面具,他一直觉得不舒服。
“谁知道,大概最初这么做的人只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后来就成了规矩。毕竟鬼市的前身是不法买卖的销赃处。”
“这么说起来,你给他的那块桌布也......”
“是我从睿王府拿来的没错,但也只是块普通的桌布。”
两人说着,已出了鬼市。
以上部分才是事件的本来面目,然而并未结束,接下来,想必你也猜到了......
6
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
那一日夜间,睿王府的一位少主,也就是忠名。他同往常一样,与一群豪门子弟在前门外聚赌完毕,正准备去一个相好
的女子家里过夜,就打发了为其开车的司机,独自驾车去了。
幽会是秘密进行的,所以他要独自前往。
那女子的住所就不必追究了。就在途中,本应该出现近百个孩子身影的街道,却是空空荡荡,静静悄悄。
这个季节,空气干冷干冷,只有一轮圆月,洒下的光也是冷的。街道两旁的房屋树木,与车窗渐渐错过,溶进了抛在后
面的黑夜之中。
要是那寡妇问起来的话......忠名边开车边思索着,他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
真是的!
“啐!”忠名狠狠唾了一口,要不是老子还需要那寡妇的钱,早就把她蹬了!
这一天晚上,忠名原本和那位有钱的寡妇约好的。但他最近新结识了一位姑娘,有了新的,谁还稀罕旧的呢?况且还是
个寡妇!所以他改变主意,去了新人处。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喜欢赌博,又不肯放开女人。日子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但他爸爸曾是满清的睿亲王,到了这一代
,他也只落了个好名声,只靠这一点,他就足够找个有钱的女人,吃定了她。说起来,忠名也只有二十几岁呢!
与寡妇相好的事,也要秘密。所以每一次约会,他都独自前往。
第一,他对那寡妇说,你是有钱的妇人,这样传出去,对你不够光彩。第二,其实全都是为他自己打算。如果传出我忠
名靠女人吃饭,其在不够光彩,更重要的是,如何再去找新的女人呢?
第二日晚上,他才从新结识的女子那里出来,开车回了家。不出所料,下人见他回来,便交上一封信件。信封上只字没
有,但他知道,一定是寡妇派人送来的。果然,信里是寡妇询问他昨晚爽约的事。她对此很是气愤。
这可怎么办呢?她果然问起来了。不能让她知道我有了新的女人,不然,就无法再从她那里拿到钱了。
......对了!忠名突然在花梨圆桌前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铺在上面的桌布。方方正正的锦绣桌布,上面绣了一个大花
园,花园里有近百个小孩子在玩耍,假山后,溪水旁,亭台里......那图案美丽非常,色彩光艳夺目,桌布的四条边上
,还垂着半尺多长的红穗子,一看便知这绣锦是上品。
他想到了什么,回到写字桌前,飞快地写了回书,叫下人把这封可笑的信交给了送信人。
待到第二天,忠名就病了,躺在床上不起来。家人赶忙请了郎中来,郎中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又请了西医,西医也是
一头雾水。这个时候,他才说,昨天夜里回来的路上,他撞见了鬼,到家见了那块桌布才知道,那一群鬼竟然是从桌布
里跑出来的......
于是他命下人把那块桌布锁了起来,家人还找了和尚、道士前来做法。
不多日,这件怪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寡妇不便直接探望,就多次派人送来东西和信慰问他。信上言词感人。
看来奏效了呢!忠名一边看信,一边觉得可笑。真是蠢女人哪!连这种话也会信?!他打开送来的那包东西,里面尽是
钞票大洋。
深夜,人人都会睡去的时候,他便偷偷溜出后门,与新结识的女人约会。
大概过了十来天,有家人见他出门去。他只好说身体已好,可以活动了。
这个时候,他刚好甩了前一个女人,又结识了新的。如果不去约会,他怎么受得了?谁让他就是这么个人呢!
忠名身体大好的消息果然传到了寡妇那里,实际上,已有不少人见他在街上活动了。凡知道他撞鬼的人,都知道他痊愈
了。寡妇又派人给他送信。他不看也知道,那是找他夜晚幽会的通知。
呸!谁想见你这老寡妇!
......必须要再找个理由才行......于是,忠名又想到了那块桌布。
回到写字桌前,他飞快地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了寡妇,另一封在深夜出门前,他将它悄悄地放到了自己房内的花梨圆
桌上。
翌日白天,他从新结识的女人那里回来,一进门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拆开了那封自己写给自己的信。
“ 啊!这是什么?!”忠名装作吃惊,赶紧叫来家人,那封信上写着,三日后深夜会来取那块奇怪的桌布,并且要把
它铺回圆桌上。最后是:不许走漏风声,否则要了忠名的命。
后面他这么写,是为了造成错觉,他还是叫家人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当然,他不会去要自己的
命。至于书写的笔体,他由平时惯写的行草换成了一比一画的宋体字。这种字很难辨认出笔迹。虽然他平时习惯恶劣,
但毕竟是王公之家,从小学过各种书法也不足为奇了。
家人看到信后,自然吓坏了,有人建议报警,他为了防止万一劝阻住了。他说,为了我的生命着想,那块闹鬼的破布谁
想要就叫他拿去好了,被拿走也是件好事呢!
之后,他便命下人将那块桌布重新铺到了自己房间内的花梨圆桌上。为了更加使人信服,他将家里一尊铜制佛像压到上
面,自己暂时搬到了离后门最近的房间住。这也是为了夜间能更好行动才打算的。
至于他写给寡妇那封信的内容,大致是:我对迟迟不去你那里感到抱歉,但这也没办法呀!原以为身体好了就能去见你
,可没想到,又出事了!
他又把被恐吓的谎话重说了一遍。
“为了这事,我又病了呀!病得更重!”忠名写到最后,特别请求:正是因为我信任你,才将此事泄露给你。但你若是
为了我好,还请你严守秘密。
......事以至此,要是不真的搞出点名堂来,恐怕那寡妇是不会信的。忠名琢磨着,想得头都疼了。真他妈该死!我干
什么要编这种难以实现的谎呢?!他有点后悔。
......对了!偷东西的话,只有雇用神偷风影!忠名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行!我连风影是谁都不知道,他来去无
踪,桌布就是被他偷了,也不会有人信的。必须得再找一个人,一个谁都看得见的,有血有肉的真人......可找谁好呢
?他又迟疑起来。这个人必须要有人看见他,而且不会闹出大事,更重要的是要有些胆量,至少敢偷偷进入王府......
这样考虑着,他想到了一个多月前跟寡妇去过的一家古玩店,万事斋。
那个老板姓杨吧?这个人就很合适......但要怎么让他对我言听计从呢?看他那样子也无非是个商人,商人爱财,可我
哪有那么多钱呢?家里的宝贝也秘密的当光了,更不能明着向老寡妇要......是了!他鼻梁上那副眼镜,连我都看得出
那是法兰西工艺,应该值些钱。但忠名并不知道它的真正价值。如果找人将它弄到手,以此要挟,不怕他不听我的,是
啊!雇小偷就便宜多了呢!风影虽是神偷,却也不例外。为了绝对保密,看来还需要我亲自出马!忠名想。
后来他联络到了风影。至于联络到神偷而又不被官府发现这一方法,是那个时代的秘密,如今已成了不解之谜。总之忠
名找到了他。而风影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之下,还能与雇主交谈,这种场面想必是有趣非常,但也无从考证了。
他跟风影约好,偷走眼镜的第三天夜晚,在鬼市将其归还。
忠名处心积虑,把一切都做好,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便开始想像。那个杨老板应该很顺利地拿到桌布吧?他想,我可
是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杨老板换上夜行衣,蒙着面,在无人的黑暗街道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睿王府。朱
门上只有两盏大红灯笼,并无守卫。大门竟半掩着?!于是他悄悄溜进去。院子里没有动静,想是夜深,各处都睡下了
。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照明尚还亮着。他直接来到了忠明卧房门口。面具人在前一天已对他说明了忠明卧房所在,并且
告诉他忠明因害怕不在里面,所以他很顺利地潜了进来。
屋里也是一片漆黑。花梨圆桌就在一进门处,他借着外面房檐下尚亮着的赤色灯泡射进来的光线,一眼看见了那块桌布
。他悄悄移开佛像,取走了桌布。一切都很顺利,然后取下面罩,换上面具,来至鬼市。
蒙面人早就等在那个角落。杨老板将桌布交给他,应该是在蒙面人安全地离开之后,眼镜才还了回来。
事情就算结束了......
7
“这样说来,那个在鬼市的面具人就是忠名自己了?”柔木坐在藤椅里,问,“可他为什么要自己偷自己的东西呢?既
然他找了风影,为什么又要找你呢?”
“大概是什么阴谋,谁知道呢!”吉日推了推眼镜,然后缓缓叹道,“人心就是难测啊!”
此时,天已亮了,清晨太阳尚未出来,而半边天际已被染成了绯红之色。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是忠名的阴谋的呢?”
“第一次跟他见面时,我以为他是风影,但总觉得哪里奇怪,回来的路上,我大致想明白了。但不能确定,直到去过王
府才完全肯定。”吉日说着,站起身,支开了窗子,一道橙色的阳光射进房内,他靠在窗边,继续道,“王府里明明知
道会有人来偷盗,却连门都不关,很明显是故意安排的。他大概是在门口安排了人,好让人故意看见我。我猜他不用风
影,是因为没人能看见神偷。我还注意到,除了门口,其他地方并没有人,看来他不想把事情闹到官府。而面具人为什
么连忠名一定不在房里这样的私事都知道呢?因为他就是忠名本人。他当然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了,这根本就是他一手
策划的。”
“倒是你呦!明明知道一切,还要陪他演完这场闹剧!”柔木似有怨色,别过脸,不看友人。
吉日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不是说了吗!要好好回敬他。”
柔木不懂对方的意思,又歪过头来看着他。
“抱歉刺破了你的手指。”他微微一笑。
柔木才回想到昨夜左手传来的一丝刺痛。竟是被友人刺破造成的。怪不得要我务必一起去呢!原来这家伙都计划好了,
简直是......他想着,咬下了嘴唇。他多少可以想象到忠名的下场,不禁觉得有些可怜。
“简直是恶棍?”吉日盯住他,又是一阵微笑,“啊,你前天晚上还在想我......”
“住嘴!”柔木愤愤地起身,红了脸,片刻才道,“下一次,我也要找风影,让他好好教训你!”
“说起他呀。”吉日依旧笑着,“他一向很有原则,除了偷盗,其它一概不管。”
“可你还是败给他了呦!”柔木说得有点得意。他的意思是,原来也有能让杨吉日束手无策的人在呢!
“因为他也是人。如果是异类,恐怕还没靠近,就会被我察觉了。”吉日又叹道,“不过,风影虽然是个小偷,却很了
不起!”
“为什么?”
“风影偷走眼镜之时,就应该注意到其价值不菲了,但又在事后将它完璧归赵,这就表示他很正直啊!”
“你都不能从戴面具的人群里人认出忠名,为什么风影却能认出你呢?难道他能看穿人心吗?”
“大概是吧。”
柔木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了友人。在他看来,偷盗依旧是不光彩的事,而偷东西的人,也一定是坏人,但此刻眼前这
个人......
“你好纯洁呀,柔木。”吉日突然说。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盯住了对方的眼。
“不许乱讲!”柔木再一次红了脸,转过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戴那副平光镜?”
“这件事啊,你错过问的好时机了。”
“什么嘛!”
“那个晚上,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可你不想听,所以只好以后再讲了。”说着,吉日笑了起来。
啊!这家伙简直......柔木不再往下想。
这时候,太阳完全出来了。
8
那一晚,忠明拿着那块桌布,从后门偷偷溜进了自家。他每晚从这里离家,都会给自己留门。
看来把见面地点定在鬼市是不错的想法呢!利用了到那里都须戴面具这一点,而我又装作驼背,怕是没人认出我来呢!
只叫藏在门房处的人看见前来偷东西的人,如此一来,既有了证人,又不会闹到官府......都是一群傻瓜!
其实,藏在门房处那个人谁也没看到。
忠名内心窃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他回到卧房。
大概明天就会传出桌布被偷的流言吧?这样一来,我又可以有一段日子不用见那老女人了!想着,忠名便要把那块桌布
处理掉,正欲烧毁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这东西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我摆脱那寡妇的借口!
于是,他将桌布摊开。他原本是要将它叠好,仔细收起来的,但他却突然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惊呆了。
那块桌布上绣的一百个小孩子,此刻正在那虚构的花园里玩耍。他们是活的,在那里到处乱跑,犹如一只只的老鼠,不
一会儿,那些小孩子突然向他看过来。他们发现他正盯着他们。之后,他们从桌布里爬了出来,一个个死魂一般,是透
明的。
他面色苍白,心想:这不可能!这一切都只是我编的谎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