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睁开眼睛的下一刻,唇畔有温热的柔软,像是蝴蝶收拢翅膀停落花瓣之上的霎那……小心翼翼的……
一触,即离……
愕然的看着他,刚刚,我居然被他……吻了?
“原来,是你不愿意懂,呵……”
“那就慢慢来吧……幸好,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
我的思维完全停滞,不安……无法再去思量他言词中不明所以的内容。
他,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只要你我之间订立了血盟,你就可永生不老……”
“从此与我朝朝暮暮,两相厮守……如何……”
如何……如何?……
突然之间,我竟有了大笑出声的冲动……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那么久,只是想要跳脱出这一世的纠葛……
临到末了,却被自己视如亲弟的人表白……
冥冥之中一切的主宰阿,我紫寒衣何德何能?竟让您劳心费力来为我安排如此复杂离奇的一生……
慢着,他说什么?血盟?不死?…不!不要!…不可以!我不要永生!
如果说,父亲的死、朵儿的死曾给我带来致命的伤害……
这些梦魇却都可以遗忘在今生…至少来世,我还有快乐的希望……
可是,一想到未来将有无数个暗夜来让我来重温这些噩梦,一遍又一遍……一股战栗的寒意自心底窜起……
我知道,如果这次过去……我将永堕…阿鼻地狱……
所以,即使是垂死,即使是脱力,我也不可以任凭他摆布!
我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想要挣脱暗秋冥的牢固禁锢,这温暖的,陷阱……
我想要嘶吼,却只能发出低哑的悲鸣……我想要离开,身体却不能移动分寸……
为什么…明明已经丝毫不能动弹…明明已经吐光了身体里面所有的鲜血…却还不能死去…为什么…还不能……
我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野
——原来,到最后,血干了,我还有眼泪……
——原来,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哭泣…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原来,到最后,没有一丝力气也没有,不能挣扎,任由摆布……还是只能做个哭泣的…懦夫……
“不要……让我……恨……你……”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没有任何印象,只依稀记得昏迷前对暗秋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和之前倚在他的怀中,透过他的肩膀看到的——那个冰冷的夜里,静谧暗蓝的天上悬着一抹月牙,笼着血色的薄纱……
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里,有你不变的容颜……
12、
我,终究还是被强留了下来。再次苏醒,从此不老……
我的身体,因为暗秋冥的坚持而永远的凝滞在27岁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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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一直在小亭里细细琢磨前些时候出游所作的几首曲子。
琴音铮铮,一曲抚罢,尾声淡入四间……案畔香炉里,先前亲手添上的龙涎香已经燃尽。
“公子,王今日派人前来询问:下月初,又逢人界的‘雅琴操’,您可依旧是要去的?”
暖柳见我起身,也将遗在亭间檀香案上的玉桑抱起,随后几步跟了过来。
这座山庄,山脚至山顶气候由盛夏入酷冬,一日之间可尽览四季——春之幽云细雨、夏之繁花嘉木、秋之朗月金枫、冬之皑雪晶霜……
我现在所起居的“春浮殿”就建在山腰。名副其实的,一年四季里,日日春风醉人,夜夜花香熏浮。
走在曲曲绵延的扶廊里,看着两面生长得欣欣向荣的花木,不禁会心微笑——只有这花,总不让人寂寥……
停下脚步,伸手攀过一朵栀子,片片绿叶衬着玉雪花瓣,清香淡雅。
“……若是去……王请您这次务必等他回来……携手同游……” 恭恭谨谨说完,身后的暖柳不再出声。
我在这山庄里住下,的确是很久了,日出日落,日落日出……
这个空间里十年一度的‘雅琴操’,一甲子来,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却仍每每以我为魁。
只是,眼见着当年同台的垂髫稚童长成翩翩少年郎…转瞬已是稳重中年…再晤时,却成高堂明镜悲白发……
今次,我也已该易容为耄耋老朽……而当年结识的那些琴瑟之交,想必大多已是尘归尘土,我可要依旧前去?……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的确是有着淡化一切的力量。
最初对那人咬牙启齿的怨恨,许多年过去,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
不知道是那恨原本就根基不牢、还是我个性太过懦弱,亦或是我所不觉察的其他……
总而言之,不知不觉,我仍是违背了当初的意愿,依旧无法将他视为仇怨,依旧在乎他的感受,依旧担忧他的境况……
就譬如,现在。
我回过身来,笑着说:
“你去回他:没有事情就不必总往这里赶。今年…罢了,我本就打算不去的……让他安心处理自己的政务。”
“你将我前日带回来的‘云茗’给那侍者捎回,告诉王他:我三月以内都要整理曲谱,不会外出的……”
“我的身体最近很好,不用再时常派人来问……”
顿了一顿,我又开口,带着些许的无奈:
“……另外,这架玉桑也请侍者带回吧……”
“请按我的原话回复:就说,他篆在琴侧的诗…我看见了……”
“这琴珍贵异常……原该留着将来赠与能与他厮守一生之人……还望收回后妥善收藏。”
暖柳原本抬起头来欲言又止,见我挥了挥手,只好微微弯腰行礼,抱着琴转身退了下去。
她的背影渐渐走远,我看着那入目满眼的芳菲,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这么多年了,虽然我始终挂念着暗秋冥的一切……我却已无法保证,不去伤他。
——因为,他最想要的,我真的给不起,也……给不了。
那个月夜,那个吻,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不管我想尽任何办法,那个……轻飘得几可忽略的点触……却终归是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一旦思及,那一瞬的温热,就会像是火山爆发时突破岩石的最前一点星火……立刻就要爆裂开来……灼热的岩浆巨流卷袭之处燃起熊熊烈焰……将欲焚毁我的天地……
可是,我的心却开始发冷,像是落入深潭……一直一直向下、向下……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所以,如果能够,我希望自己彻底忘记它……
只是,即使是我忘记了,又有什么用呢?自那一夜开始,暗秋冥的所有作为,根本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
当他的目光不再闪避、当他的感情不再隐讳、当他的告白不再含蓄……当他把所有对待爱侣才该有的亲密体贴全数用到了我的身上……我还能坦然接受,然后再装做依旧浑然不觉么?
时光如梭,当年与我初见时的鬼界皇子,如今已是贵为一界至尊的鬼帝。
可是,这么多年,他对我的执著从未改变,让我回应他的心意,似乎成为了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他不明白,我也可以深爱他,但那爱却该是亲人之间的,该是哥哥对待弟弟的——其实,如果是这种爱,我想我给他的,甚至已经超出了我自己的估量。
我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就算是永远背负着痛苦的记忆也无所谓,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朵儿的挚爱。
我可以陪他玩笑嬉闹、陪他吟风咏月、陪他对弈操琴……
可我唯一不能给的,是……爱情。
我想他真的是还不明白,否则
——他不会在登基大典上宣布要与我厮守终生,闹得三界人尽皆知……
——他不会总是弃下大堆政务,终年在人间与鬼界奔波,不惜每每精疲力竭……
——他不会一再视我的婉拒于不顾,又派人送来亲手篆上《相偕老》的玉桑……
13、
“嗯唔~~茶来!……”
面前的孩子不停地将盘子里的糕点塞进嘴里,眼看盘子将要见底,他才抽空抬起头来。
“呵呵~~别噎着……水在这里……”
宠溺地将自己的茶盏推到他面前,看他毫不客气的一口饮尽,又再次埋头投入到与美味糕点的战役之中……
见此情景,一旁端立着的暖柳也只能看着我无奈苦笑,却是掩不住满眼的惊魂甫定——这也难怪她,半个时辰之间,她还因为试图阻拦荻叶的突然到访,险些被他责罚……
其实,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惊异非常?这人前一刻还是位怒气冲冲跑来山庄兴师问罪的鬼界小王爷,怎么不过片刻就已经化身饿狼?……二话不说就动手洗劫我的早饭?……
早晨起身时,映在窗格上嫩金的阳光格外明丽,暖柳一面赞着一面劝我出去坐坐。
谁知,我不过在沁洛阁内取出棋谱打了半盘,就被园外一阵喧闹惊扰。
抬头远远就见湖面回廊上有一个小小身影,似乎正向我这面赶来,来不及奇怪紧紧追跑在其后的暖柳为何一脸惊慌……
下一刻,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素未谋面之客。
“你就是紫寒衣?” 冰冰冷冷的问话透着压抑怒意,面前的人抬起头定定直视着我……
来不及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我的第一反应却是……他的语调实在与外形不合……眼前的虽然只是一名10岁左右的稚子,我却已经可以从他尚未定型的眉眼之间断定
——这个孩子的容貌,在不久的将来,应当是用倾城倾国这类辞藻来形容也不足以描绘万分之一的……
这么多年周游四处的阅历,却也不曾遇到过这样令人难以移目的美……今天总算是让我明白了“惊为天人”的意思……
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暖柳不发一语满脸惊恐,缓了缓心头初时的迟疑,我只略作思量便已对来者的身份明白了七八分。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我安抚地笑着轻声开口:“来者是客,柳儿,去沏茶吧!”
“幸会!请坐……”
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他……这般绝色的姿容、华贵的衣饰、雍容的气度、傲然的神色……陪坐在一旁,看着暖柳战战兢兢地上前奉茶,我在心中揣摩,这个孩子的脾气……想必平日在鬼界里是有些名声骇人的。
“我是暗荻叶,皇兄的么弟,鬼界第九皇子——宸渊王。” 他的表情在端身落座后的一瞬,变得庄荣素雅,极合乎他天皇贵胄的身份。
“哦~” 算是回答,我淡淡含笑看他,不语。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我的心中明白
——其实以暗秋冥的严词戒令,加上暖柳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深得恩宠的面子……
平日也不知替我挡掉了多少不速之客,其中不乏仗着身份前来兴师问罪之辈,也一律被拒之庄外。
只是今日,确定闯进来的真是他,我倒是丝毫不吃惊了。
那个人若是来了庄里,终日必在我身边喋喋不休……若不是与我有关的话题,十有八九就是关于他的爱弟……
也就是如今在我面前的出现的美人——宸渊王暗荻叶。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今天来,我是要问你一句:为什么要把皇兄的赏赐送回?”
到底是个孩子,见我久久不语,他的语气虽有迟疑,一开口仍是将心中的疑问提出。
“宸渊王的大名……呵呵~~久仰久仰……”
方开口,便想到那人每每向我描述弟弟时的眉飞色舞,如今看来果然出色……不禁又在心中赞了一赞:
“至于贵主的厚赐……实在受之有愧……”
“放肆!” 不待我将话说完,暗荻叶已经拉下脸来:“你是什么身份?不尊皇兄为主就已经是大逆,居然退回赏赐……还有胆量反驳……你!你可知罪?”
他说得义正词严,虽然知道他并非有心污我名声,只是到底被视为男宠的滋味不好受……何况还是他的亲弟……
挥挥手示意提起勇气意欲帮我争辩的暖柳,我忽略去心底的一丝酸楚,笑着问道:“那么可否劳您赐教,我紫寒衣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没有拒绝玉桑立场和资格?”
“你!好……很好……”
暗荻叶的脸一瞬间涨红,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慑于皇兄的严令不敢僭越……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面前的这个孩子自个便扭了半天,终于又开口,却是带着几分委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哈!……你这么觉得?……”
看他突然抬起头来,脸色渐渐开始发白,我立刻决定不再欺负他了……这么漂亮的眼睛,何必要惹出眼泪污了颜色:“……那就算是吧……不过有一点,我定要说清楚:你认定的那个头衔,是我枉担了虚名哦……”
下一刻看见他眸子里丝毫不掩的惊异,我又笑着说道:“这一点,你可以跟暖流求证。她是你皇兄的心腹,没可能长他人志气灭你皇兄威风的,呵呵……”
不再开口,低下头喝茶,耳听着暗荻叶一下子跳起来将暖柳拉到门外叽叽喳喳了半天……
这个孩子,倒也是个可人,想必平日有他皇兄护着半分委屈不曾受过,所以更加是半点心机也没有的……难为他一开始装的凶神恶煞,到底是为了最敬爱的皇兄……估计平日里任性十分是有的,倒也不是我当初认为的飞扬跋扈呢……只这么想着,已是饮了一盏茶下去,暗荻叶缓缓进来又在我对面坐下。
“皇兄这次收了你退回的玉桑,雷霆大怒之下砸了琴不算还将自己关在听政殿内,至今不曾出来也不许人进去……你的行为,又伤了他的心!你知道么?”
他开口时语气平和,我听在耳中却知他心底挣扎。
“我,知啊……” 轻轻用指尖扣着茶盏,我敛目低语。
“皇兄原本是第四皇子,只为了有主宰自己的足够权势,才努力夺了鬼皇之位……皇兄登基至今,不曾选美扩充内廷……就连四邦历年贡献的美人也悉数赏给众人……你知道么?”
“我,知啊……” 低头,心中嗔怪那人的任性执拗。
“皇兄深爱着一个人间男子,一旦听说那人身体不适,即便有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也弃之不顾,费尽真气跨越结界去到那人身边,却也只能与那人相敬如宾……甚至不惜每每与谏言的王公大臣据理力争,几乎要背上昏君之名……你知道么?”
“我,知啊……” 依旧低头,却开始有些莫名慌张。
其实,暗荻叶声声质问我的,又有哪一样是我所不知道的呢?
暗秋冥为我做了些什么,牺牲了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是,他为我做得越多,他愈是一年一年地开始变得不求回报,我却越是想要逃开……
这种单方面永远温柔的付出,我要不起,也不敢要……因为,他要的东西,是我唯一不能给他的啊……
“你居然全部都知道?呵呵……你果然全部到知道!”
暗荻叶的表情,随着一问一答时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咬着牙一字一顿,他最后问道:
“那么,你知、不、知、道?皇兄他喜欢了近一百年的人——就是你!紫、寒、衣!”
紫、寒、衣三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掷地有声。
这一次,我却沉默了……为什么明明不动心的,听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却还是止不住心底微痛……
那个傻傻的人,何必为我付出至此?
“我知道……” 半晌,我抬起头来,看着终究还是泪流满面的暗荻叶,平静开口: “这也就是你第一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我们是一样执著的人,彼此都坚持了100年……虽然每一次拒绝,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伤害你……
这一次,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么?
14、
“殿下,您不懂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再管了……” 我定下心神,开始转移话题:“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就在庄内随意几天,如何……?”
只听得暖柳在耳边一声惊叫,我还来不及抬起垂下的双眼,一抹紫银色的人影已经缓缓滑向我的脚面,不由自主伸手将他抱起来,竟然是轻飘飘的没有几分重量——愈发显出暗荻叶的身体单薄得恍如弱柳一般。
“我待会再跟你辩……呼呼~~好饿,吃的……”
暗荻叶软软靠倒在我臂弯里,还好没有晕过去……他的脸上满是倔强,语气却已没有先前那么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