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低喃,端木笙自然是聽不見了,踏出山洞,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只有前方草叢傳來低沉渾厚的動物氣息。
端木笙眼睛陡然警亮,帶著點打獵的興奮,左持霜青劍、右持燄鱗劍,真氣由單田猛灌入四肢百骸,雙手運氣,劍鞘被逼飛上天,他轉身一個大力金剛腿,雙鞘直射入地三分,把山洞封死。
霜青在前橫打,燄鱗在後直握,端木笙卻先在唇上咬了一個口子,讓血延著他清俊的臉孔直流,在那一瞬間,草叢中沉重的腳步生猛然加速往他衝來。
「呵!好大傢伙!」看到老虎的時候,端木笙忍不住喝采,純白老虎本就稀有,月光下綠盈盈的虎眼,簡直讓他要捨不得下手了。
「吼~~~」白虎卻沒那麼多罣礙,鼻中聞到血腥,再看到鮮嫩可口的上等肉,兇性大發,後腳一踢,前腳已往端木笙身上撲來。
端木笙等牠撲近時猛然拔身往旁一躍,落地時,虎身已多出一道霜青劃下的傷口。
霜青、燄鱗原是上古兵器,平常人讓霜青劃個口子,凜冽的寒氣延經脈侵襲,雖非重傷,卻也得躺上個十天半月。白虎果然不同凡響,帶了傷之後更顯兇猛,轉過頭看了端木笙一眼,竟往回頭山洞直闖。
「喝~~」端木笙心一驚,忙掠身到洞口,不及思考,氣血上湧,聚氣在胸怒喝一聲,聲震山林,群山飛鳥驚起,連洞口的白虎竟也聞聲退了好幾步。
而么鳳在山洞中,忽聞如雷聲打在耳邊的暴響,反射性的摀住耳朵,根本無法分辨到底聽到的是什麼,等聲音稍停,他依舊耳鳴、心跳不已,暈眩的往地上撲倒,心脈受損,么鳳咳了幾聲,嘴角落下一滴鮮血。
「笙哥?笙!」聽聞那聲劇響,么鳳再想不到是平日柔聲軟語的端木笙所發出,驚慌中,連衣服都未曾拉好,跌跌撞撞的摸索著往洞口跑去。
好不容易尋到洞口,只摸著兩柄冰冷劍鞘插入硬土中,將洞口給封死了,么鳳忙伸手用力搖晃,劍鞘卻聞風不動。
「端木笙!笙哥~」么鳳慌急了,平日端木笙對他低聲下氣,伏小做低,沒事踢幾腳打幾拳,端木笙也配合的哀叫求饒,在他想來,端木笙不過是個多了幾分粗力的漢子,怎麼敵的過山中猛虎?
白虎跟端木笙正對視著等待機會先發制敵,聽么鳳泣血呼喚,雙方一齊看向洞口。
月色下,么鳳白皙的肌膚似乎發散銀光,衣袍落在腰際,大腿以下亦盡露出袍外,雙足赤裸,狼狽不堪卻妖野動人,黑不見底的眼眸泛著水氣,盈盈的睜著那雙大眼茫然抓住劍鞘跪倒在地。
白虎似乎通人性,心知眼前的人惹不起,轉頭逕自往洞穴尋找可欺之人。
「么鳳!」端木笙頓時大怒,掠身往白虎背上蹲跪著就是猛刺兩劍,霜青與燄鱗一同沒入虎身,急怒交加,內力灌注劍身,待他一躍至么鳳面前時,白虎已在他身後數步外分成兩段。
「么么,不是讓你乖乖待著嗎?」轉瞬間,語氣溫柔如常,端木笙順手撕下袍腳擦拭劍身,收了劍,拔出劍鞘,釋放洞穴中的么鳳。
「笙哥?你傷著了?」么鳳忙爬起來抓緊端木笙。
「沒有呀~」輕輕捧住么鳳臉蛋,端木笙大驚失色,「么鳳!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呢?」
「哭?」么鳳茫然的摸著自己,這才發現兩頰盡是淚痕。
端木笙心疼的摟緊他,吻去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傻東西,怕什麼呢?不是說過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嗎?」
么鳳仰著他濕潤的小臉蛋,自己也意外,什麼時候掉下的眼淚他都不知道,緊緊的攀住端木笙,還唯恐是夢中,雙手修長指尖只管撫摸著他熟悉的線條,摸到他堅毅的雙唇,才忍不住哽咽的說:「才不怕老虎,我才不是怕老虎……」
「嘴硬呢!」端木笙寵溺的橫抱起他,低頭入山洞,「第一次看你哭耶,我的乖么么,你哭起來真美,讓我忍不住又想……」
「端木笙!」
這人,是色狼、色鬼、色魔!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只管想著那檔子事!
抱著么鳳進山洞,卻看他濕漉漉的光潔臉蛋上帶著幾分苦惱,端木笙又愛又憐的邊吻去他斑斑淚痕,邊柔聲安慰著:「不要哭,明天就到苗真教的總教壇了,等治好了眼,再不用這麼成天鎖在黑暗裡,怕成這般可憐德性。」
「不是告訴你我不怕嗎?」么鳳再摸摸臉上的淚,情知這淚並非害怕老虎而落。
端木笙再怎麼也猜想不到,平日總是倔強的么鳳,竟然會為了他而落淚。看他似乎惱羞成怒,只好故做忽略那動人的淚眼,以維護么鳳一點顏面。
「好了好了,你呀~要不是我用劍把你封在山洞內,早入了虎肚啦!以後我說的話可得聽,再不許倔了。來,先坐下來,我擰條手絹給你拭淨身子吧?」
完全不知么鳳跌跌撞撞,只為想以自己那微弱的抵抗力去保護他笙哥,端木笙還以為么鳳一時嚇的腿軟呢!
么鳳香心聰穎透明,怎麼猜不透端木笙小看之意?
尚未因此發作脾氣,是因自己太過驚訝,到底多久沒掉眼淚了?久到他都想不起來。
如果失去端木笙,如果失去……
天!怎麼可以!
「還好給你準備周全,水也多帶了,絹子也帶了好幾條更換。」端木笙對么鳳心中九彎十八拐的情腸渾然不知,拿起水壺,低頭拉出行囊中的絹子。
「是啊。」淡淡答了一聲,心裡又是百味雜陳。
天底下就只有他,對他的一切總是設想到十分,他知道端木笙原不是這般婆婆媽媽的個性,但凡事跟他扯上點關係,他卻變得心細如絲。
不知為何胸口一哽,滾燙的淚珠又落下。
他給他的纏綿眷戀,竟讓他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多真的情可以讓他這般喜悅,喜悅到胸口隱隱發疼?多深的愛可以讓他這般軟弱,唯恐有朝一日失去他。
「端木笙。」輕輕叫喚著低頭認真把手絹沾濕的人。
「怎麼啦?」端木笙放下水壺,轉頭看著熒熒火光下,依稀帶著淚的那張皎好面容。
么鳳只是傾著頭微微的笑著,又喚了一聲:「笙。」
端木笙對這意外的多情有些驚訝,馬上擔心起這人兒剛才是否真被嚇壞了,忙又欺近他身旁摟個死緊,「我在這兒,不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
為什麼這傢伙總是要摟他摟的這麼緊,這疑惑早在心中已徘徊多時,不過么鳳此時亦不及相問,仰著頭癡情憨笑著,帶著晶瑩淚珠的一笑,自是醉倒了另個癡人。
正要往那水嫩誘人的微彎唇角吻上,突如其來一聲:「端木笙!小傢伙!」
端木笙嘆了口氣,只好放開頓時全身不自在的么鳳,順手拉攏他前襟,草草整理他凌亂的衣衫。
「師兄!」嚴錦堂聲調淒厲的一路喊進來,「師兄啊~」
「唉~死嚴呆子,果然呆!」
端木笙最後把件披袍包裹住么鳳,才把衣不敝體的么鳳稍做遮掩,嚴錦堂便衝了進來。
「師兄!」嚴錦堂看到洞穴內的兩個人,簡直要哭了出來,「我遠遠聽到你一聲『渾天雷』,趕回來卻只見滿地的血,還當你們、還當你們……」
只見么鳳羞赧的帶淚笑罵:「你犯什麼傻呀!我們要是怎麼了,端木笙還能吼嗎?」
嚴錦堂愣了愣,自笑了出來,摸摸腦袋說:「是啊,我真犯傻了,明明看著白虎死在外頭,還想著你們會不會給虎吃了。」
端木笙傲然一笑,「白虎?哈哈哈~我這青鱗雙劍就是拿出來斬白老虎的,等治好么鳳的病,回到中原第一件事就是斬了白震天那隻假老虎!」
么鳳聽到此猛抽口冷氣,心弦一震,咳了幾聲竟咳出血花。
「么鳳!!」端木笙和嚴錦堂齊聲驚叫到。
端木笙一個掠身摟住么鳳,嚴錦堂亦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探視。
「哪裡不舒服?告訴我,哪裡不舒服?」端木笙捧起他的臉,那冰肌玉膚竟白的近乎透明。「嚴呆子!快看看么鳳!」
「沒事,剛剛不防你一聲渾天雷,震的我經脈略有不調,歇幾天就好,沒事的。」
「讓我把個脈。」嚴錦堂先把他雙脈,皺起眉頭狐疑的看了看么鳳,又往他百靈穴運氣,越發沉默,低頭尋思。
么鳳雖是經脈受損,但觀此脈相,分明亦是急忿攻心、氣逆傷絡,以致吐血,醫者所謂望、聞、問、切,剛剛進山洞時么鳳分明面泛桃紅、若有春色,為何端木笙一提起斬殺白老虎之事,么鳳竟焦急至此?
「究竟如何?要不要緊?」端木笙用臉磨蹭著么鳳微微冒著冷汗的光潔額角,邊擔憂的問著。
嚴錦堂猶豫不決的假裝清了清喉嚨,又想起端木笙曾語帶愛寵的說:「么鳳這小東西愛面子的很,還曾想假冒白震天之子行走江湖呢!」
可是……假如,么鳳真是那白老虎之子……
嚴錦堂也曾聽說過白震天設下重賞,遍尋醫治肺疾的良醫,若不是他嚴家走的是名家不入眼的旁門左道,白震天早尋上門來了。
這么鳳的哮喘,不就是種肺疾……
「嚴呆子!別淨是發你的呆!我的么么究竟有無大礙?」
「你說……么鳳他爹是文弱書生?」
「什麼時候了還扯他爹幹什麼?」端木笙急的幾乎跳腳,「書生就書生,么鳳體弱,自是胎裡帶來的,這我還不知道嗎?」
嚴錦堂欲言又止的說:「可哮喘未必是胎裡帶來的,兒時傷風未根治,落下了病根也是常有的事……」
么鳳似乎有所感應,一雙清澈的大眼無助看向嚴錦堂,那眼雖看不見,卻能說話,那神情像求他別再說下去了似的。
「這跟他吐血又有何相關?」
嚴錦堂嘆了口氣,「身子弱的人自是容易內傷,更何況么鳳一點內力皆無,怎麼抵擋的了你那聲疾吼?」
「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說了大半天,說不出個結果。我只問你,么鳳要不要緊?」
「么鳳今後不可心思紛擾、瑣事煩憂,尤其不可壓著心事暗自傷神,這點內傷你每日給他運氣調理便可療癒。」嚴錦堂語帶暗示的說。
端木笙這才放心下來,柔聲警告著懷裡愛人,「聽到沒有,今後再不可以行動就惱人,那可是要傷了你身子的。」
「知道了……嚴二哥……真的謝謝你。」
「不用謝了,你只要記著,端木笙對你用情多深,要是你出了半點差錯,他可是會傷透了心,么鳳……你可別做出讓他傷心的事。」
么鳳心中一凜,情知嚴錦堂定是起了疑心,卻不知該如何分說,只有把頭再往端木笙懷裡窩著。
真是個: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煙雨滄浪(十章 全)
更新時間: 10/05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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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二天,在青鬱蒼蒼的山林中走了大半日,直至過午,忽見一片陡峭山壁,無窮無盡似的往上延伸。
「總算到了。」嚴錦堂裂嘴笑道。
端木笙看了他一眼,「哪裡?」
「絕情宮啊!」
「你又犯傻啦?哪裡有什麼宮?」
么鳳雖看不見,但從迴音裡眼也聽的出已到山壁前,累了大半日,他虛弱的靠在岩壁上休息,且聽嚴錦堂要怎麼說。
嚴錦堂卻不說話,逕自往岩壁旁的瀑布走去,端木笙看著他延瀑布後面走過,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下,卻驚喜的說:「原來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么鳳,如果你能看到就好了!」
「什麼呀?」
「鑿山築城啊!」
嚴錦堂又走出來,「跟我進來呀。」
端木笙將件薄披風披上么鳳,「路不好走,還是讓我抱你進去好了,衣服拉緊點,只怕水滴會多少濺上一些。」
「我要自己走。」
么鳳才抗議著,已被端木笙一把抱起,「一旁是深不見底的水潭呢!掉下去可不得了,乖點,進了瀑布就放你下來。」
「進了……瀑布?」
端木笙這老江湖,自是對各個邪門歪道的傳言有所聽聞,鑿山築城之說已耳聞多時,故之雖驚喜卻仍覺合理,么鳳卻長年養在深宅大院,兼之目前暫時失明,對端木笙的解說不但不懂,反而更添幾分疑惑。
「左手邊是一潭深水,右手邊石壁高聳入雲,湍急瀑布奔流直下,瑞氣千條、虹光萬千,水珠點點映照陽光,就如么么一般光彩奪目,延石壁大膽走入瀑布後方,我們現在是進入岩石隧道,水聲隆隆迴響,你先摀了耳吧……」
端木笙像平時那般講解著延途風光異色,只恨自己不多在遊誌雜記上多下點功夫,如今就想把眼見美景說給心愛的么鳳聽,也說不出萬分之一。
「噯!笙哥,你講的很清楚,可我聽的很模糊呢!」
么鳳眼不能見,在洗月樓時整天待在屋內,尚可忍耐,如今如饑漢望餐,動卻動不得,惱的要發作脾氣,還好端木笙柔情呵護,把他那性子給軟化幾分,要不么鳳可要惱羞成怒了。
「師兄、么鳳,我這世叔呢,有點身世上的糾葛,從小教中人人怕他三分又冷落他七分,沒人跟他說的上話,所以就養成了點怪性子。待會要是他說話不中聽,你們可別言聲,任他去說就好了。」
「知道了;么么,聽見了嗎?治病重要,可別跟人倔上了,動不動要翻出飛鏢來。」
端木笙當然為了么鳳什麼都忍得,只煩惱么鳳那脾氣經不起旁人說句不入耳的話,說翻臉就翻臉的。
么鳳卻深知那徬徬徨徨,有苦難言的滋味,只在心中暗道:『是了是了,別人都說我性子彆扭,哪裡知道我受的委屈?那讓人見了便躲的難堪我是嚐過的,就算表面上奉承又有什麼用?不帶在臉上的那分冷落又更讓人難受了。只是不知原來從小受排擠的人倒也不只是我一個。』
心裡這麼一想,倒是先把傲氣給擺了,乖乖說聲:「我知道分寸的,嚴二哥儘管放心。」
端木笙聽這一句,心中愛寵不已,連聲說道:「么么越來越懂得人情世故,越來越可愛。」
「端木笙!瞎說些什麼呀?」么鳳紅著臉低聲輕斥,「好像我是孩子似的。」
說話間,三人已穿過隧道,但見天地豁然開朗,一片奇花異草爭放,滿谷豔麗蝴蝶翩然飛舞,景致已非怡人兩字可以形容,竟是看著叫人覺得驚心動魄,不敢相信身在人間。
么鳳聽端木笙驚豔般抽了口氣,卻不像往常一般細細說明,便知定是此景美的令人無法以言語形容一二,心中想著便焦躁了起來。
「笙哥!怎麼只管自己看呀!」
「么么……我要怎麼說才能讓你想像出這般美景,天下居然有這種地方?」
「你就說呀!」
端木笙將懷裡么鳳放下,拉著他撫摸一株從未見過的淡紫色花朵,「你摸摸這花,它是紫的,像這樣的花有紅有粉有黃有藍,連綿不絕開了一片。」
么鳳摸著那花瓣,鼻中只聞清香怡神,不知不覺含了笑,「奇怪,竟然有點暖意。」
「暖香花,治頭疼的,這絕情谷中的花草都能治病。」
嚴錦堂家學詭異,並不覺得這花草特別奇怪,況且他在這谷內盤旋多日,早就將它細細看遍了,目前心中只管癡想著看他世叔大顯醫技,好讓他這個醫癡能開開眼界,故忙著催促兩人。
「快走吧!么鳳要能看見不更好嗎?」
「對,么么來,我們先往前走,待你重見光明再來遊賞。」
么鳳忐忑不安的讓端木笙牽著手走,他這症候也曾經因服藥過重犯了幾次,不過那日端木笙給他強餵的藥實在太多,加上日前曾劇烈發作,身子不知能否調養的過來,心裡想到要真的治不好眼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