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沈郁,蔚缌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不会惹方晏生气,或许自己真
的是太烦人了,以前烦大哥,现在烦方晏。
慢慢走到床前,蔚缌不敢开口,只冲着方晏微笑,扶他慢慢躺下,替他盖好被褥,看他一声不吭地闭上双眼,渐渐鼻息
均缓,没有说一句话便又沉沉入睡。
少年静静地坐着,衣袖微微一挥,房内烛火顿熄,清清淡淡的月光透过微启的窗户带来丝丝凉意。蔚缌站起身,悄悄来
到窗前,将窗户关紧,屋内顿时黑漆漆的,微叹口气,慢慢重又走回床边,一个没留神,险些被床头的矮柜绊倒。
床上的方晏睡得很深,蔚缌摸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盗汗,不由轻轻地吁了口气。
拉拉被角,黑暗中方晏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蔚缌知道孩子越来越大后,他的身体负担也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变得
莫名其妙,诸如这段时间总是若有若无地冷淡,虽然少年能够理解他性格变异的原因,却仍是感到了不适应。
无奈地苦笑一下,蔚缌头一次开始反省,反省自己的不成熟、无担当。明明知道大哥的身体状况,明明知道大哥的心理
变化缘由,明明知道大哥不愿意牵累自己,明明知道皇帝突然让大哥上朝必定是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却仍是自顾自行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无怪乎大哥会生气。
思及此,蓦然站起身,大哥今晚说了什么,说不要害死他,不对,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他在床边踱了几步
,眼睛望着床上的方晏,心里填满了深深的抱歉。
大哥,我又要违背你的意愿了,纵然无用,可是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份助力,或许我有办法解决你的困扰。
他背转身,再不犹豫,一步一步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跨出门槛,回身将房门重又带紧,运气提足,轻功身
法用到了极处,,直往红珊所住的院落赶去。
红珊的身份不同于王府内一般的下人,除却常在方晏身边服侍,其实自己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就像梅疏鸿一样,她这
个院子里也拨了婢女与仆役,蔚缌到时,红珊刚刚洗漱已毕坐在灯下绣着花样。
听到婢女传报蔚公子来访,红珊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蔚缌终究忍不住了。吩咐请蔚公子进屋,自己亲手斟泡香茗
。
蔚缌顾虑到方晏一个人睡着不妥当,并未绕弯子说话,开门见山地询问:“红珊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珊纤手执壶:“王爷吩咐了不许告诉公子。”
少年皱皱眉:“姐姐放心,我纵然知晓也不会与王爷提及。”
红珊双手奉茶:“其实王爷说得没错,这件事你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帮到他。”
蔚缌接过茶杯,沉吟着:“能不能帮到现下还说不定,姐姐且说说看,或许我能想到好的主意也不一定啊!”
红珊定定地看着他:“公子难道真地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吗?”
蔚缌举杯微抿一口:“我心里大体有数,只不知现下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红珊叹了口气:“本待不欲告诉你,不过,王爷的身体让人堪忧,这件事蔚公子或许能帮上忙。”她慢慢地放下茶壶:
“如果蔚公子愿意跑一趟的话,也许皇帝会卖你一个面子。”
蔚缌看看她:“你还是没说究竟怎样了。”
红珊笑笑:“华府被封,家产充公,太妃遭禁,生死未卜,这种情况王爷能不忧心吗?”
蔚缌的眼光有些复杂:“大哥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美丽的侍女缓缓坐下:“奴婢猜想王爷要求得也不多,陛下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总不会对华氏赶尽杀绝,但是太妃她……
”轻轻地叹息:“太妃是整个谋逆事件的指使者……”
蔚缌点点头,站起身冲着红珊抱拳一揖:“多谢!”
红珊微微一笑:“公子莫不是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了?”
少年笑了笑,笑容微带苦涩:“现下还想不出,不过,总不出三日这件事便会有结果了。只是不管我做了什么,希望姐
姐不要告诉王爷。”
红珊望着他:“王爷总会知道。”
蔚缌摇摇头:“不会,我不想惹他生气!”他似乎有些失意,微微垂下双眸,转身向门外走去:“打扰姐姐歇息,蔚缌
深感不安。”
红珊没有吱声,明澈的双眸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中,心下莫名一跳,自己私做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这
会儿倒反而摸不清楚了。
冬夜显得格外的寒冷,蔚缌脚下匆匆,或许是因为心情颇有些沉重之故,竟提不起劲力施展轻功,只沿着小径往主院走
去。
绵长的青石子路就在脚下,蔚缌突然起了几分恍惚,红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认为只要自己再次进宫定能挽回太妃的
性命,可是……蔚缌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自己对皇帝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条发出低嘶般的吼叫,这叫声莫名让蔚缌下定了决心,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且先试一试,实
在不行,用武力也要让皇帝网开一面。
蔚缌想着自己的功力精进了不少,对皇宫也有所了解,大哥给的那张图详解细说,早已背得烂熟,只是不曾料到,居然
还要再次进宫,这一次,纵算被扣留,都是不能心存尤怨了。
他本是一脑门子的心思,又没有什么江湖经验,或许也想不到在这王府里竟然也会有人跟踪自己,尚未及回神反应,匹
练般的剑光便直直刺了过来。
蔚缌发现时剑光已快刺入胸口,危急关头横身一跃,左臂一阵激痛,长剑带着血珠拔出,少年下意识捂住了伤口,定神
瞧向偷袭之人。
这一瞬间,蔚缌张大了嘴,完全想不出促使对面这个人偷袭他所应具备的任何原因:“梅……梅总管……是你?”
梅疏鸿提剑而立,风华卓绝,眼神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刺骨透凉:“想不到你居然能避开这一招,倒是小瞧你了。”
蔚缌点住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流血,惊讶的神色渐渐褪去:“梅总管,在下并未得罪过你。”
红衣人一脸的愤恨:“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夜三更的,你出来乱晃想做什么勾当?”
少年的怒火不知为何一下子被他引了上来,冷笑道:“蔚缌自住进王府后,向来随心,王爷尚不曾问我,梅总管也未免
管得太宽了。”
梅疏鸿缓缓举剑:“不要把王爷抬出来吓唬我,蔚缌,别人都想不到是你作祟,可我想到了。皇宫守卫森严,你哪来那
么大的本事,轻轻松松便从宫里逃了出来?也就王爷对你有情,任你欺骗!”
蔚缌变了脸:“梅疏鸿,你什么意思?”
红衣人冷冷道:“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王府有密卫守护,太妃也一直甚是谨慎,这么多年皇帝都没有发现什么,
怎么一下子全都被揭穿了?蔚缌,我夜夜在府里巡察,今夜终于让我逮到了你。”
蔚缌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梅疏鸿眼神一变:“是你做贼心虚!今日我定要将你擒下交由王爷发落。”此人性子倒挺急燥,说动手便动手,长剑挽
出一道细密的剑花,直奔少年面门。
蔚缌瞧出他功力不弱,实是想不到这个平常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生居然身怀绝技,也曾听方晏提起梅疏鸿不懂武艺……
蔚缌心头一纠,难道是方晏故意隐瞒?
剑光带着凌厉的冷意奔袭近前,蔚缌想动手却又觉得这架打得全没趣味,脚下微一错步,险险躲开了这一剑。
梅疏鸿不依不饶,竟然反手又是一剑刺来,蔚缌叹了口气,自己有这么可恶吗?剑剑直冲要害,这位梅总管看来对自己
有很深的心结哪!
不能和此人动手,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方晏会隐瞒梅疏鸿会武一事,可蔚缌却知道这个人与方晏的关系非同寻常,若自己
受伤倒也罢了,倘是一不小心伤了他,岂非要让大哥为难?
不想再多做纠缠,蔚缌身形跃起:“我累了,梅总管若是喜欢,尽可在这儿练功,恕在下没时间奉陪。”脚下轻点,人
已滑出三丈之外,耳听着梅疏鸿愤恨的大骂声,不由暗暗苦笑,莫名其妙招来这种事情,果然是流年不利!
主院内仍旧静悄悄的,蔚缌推门进屋,正要回身将房门重新关紧,却听身后熟悉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深更半
夜的,你去哪儿了?”
蔚缌回头,昏暗的光线下,方晏已自行坐起,外衣随随便便披挂着,斜斜靠在床栏旁,眼光如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
己。
少年讪讪地走过去:“你醒了,怎么?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贤王看着他,眸光深幽,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你去哪儿了?”
蔚缌笑道:“睡不着,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
方晏挑高眉角,指向他的左手臂:“这里怎么了?”
蔚缌低头一瞧,原来适才被梅疏鸿刺中一剑,虽然不深,可衣服却被割坏了,半落着露出胳膊上的伤口。
伸手捂住伤口,随便找理由解释:“在外头练功时不小心被树枝割伤了。”
方晏复杂地看他一眼,倒也不曾多问,穿鞋站起点亮一盏烛台,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金创药,走回蔚缌身边,眼看着伤
口旁糊满了殷红的血迹,不由皱眉:“怎会伤成这样?”
挑了药小心地涂沫,清凉的感觉渗进心里,蔚缌低声唤道:“大哥……”
方晏收起药盒,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总是这么不小心。”
少年惊喜地抓住他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大哥……”
方晏拉着他坐到床边,低声道:“别总是让我担心!”
蔚缌开心已极,积极地替他解下外袍,脱了鞋子,扶着他躺好,然后飞快地除去自己的衣物,一骨碌钻进被窝里,让方
晏背对着自己,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方晏握住他绕到自己胸前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少年满不在乎:“这点小伤不要紧,大哥,这段时间孩子动得厉害吗?”
贤王轻轻笑着:“是挺厉害的,小家伙看来很健康。”
蔚缌将脸埋进他柔软的长发里,深深嗅取发上清新的皂角香气:“嗯,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又健康又可爱的小宝贝。”
方晏咳了一声:“哪有这么夸自己家孩子的?”
少年咯咯笑了起来:“常言道,孩子总是自己家的好,这话果然不假,虽说我现下还不知道他究竟会长成什么模样,但
是觉着他应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宝宝。”
方晏微微动了动,将身体更紧地贴上后头温暖的胸膛,突然微微叹了口气,这样幸福的生活竟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
感觉。
第三十九章
随着一道圣旨的到来,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华氏谋逆未遂之事,虽然圣旨里并没有降罪给贤王,却也令仆役婢女们
开始忧心自己的前途,不到两天的时间,府内的下人锐减了一半,有的是自称家中有事需回家省亲,有的索性招呼都不
打借外出办事趁机溜走,更有甚者居然开始偷窃财物,被密卫当场拿下。
对此,方晏并没有横施暴惩,吩咐梅疏鸿召集了所有家仆,每人各发五十两白银,若愿留下者留下,若不愿留下者当请
自便。好在方晏平日里待人疏达,倒也有一部分忠心耿耿的下仆,不仅不收银两,更是指天誓日表明一辈子追随王爷。
但是毕竟走了一半的人,府里顿时空落了不少,以至于红珊不得不抽时间做些裁剪花木的活计。
蔚缌两天来不曾有任何动作,眼睁睁看着方晏的脾气越来越急燥,情绪越来越糟糕,居然强行束腹进宫求见皇帝。
谁知皇帝也堵了心,任方晏如何恳求,只是不见,贤王不清楚兄长打得什么主意,怕他一狠心直接将母亲赐死,终日惴
惴不安。
这日晚膳后,方晏莫名觉得腹内疼痛难忍,蔚缌发现胎儿动得厉害,知道他抑郁的心情影响到了孩子,又是担忧又是焦
虑,暗暗下了决心,吩咐自己的两个弟弟与红珊一起留在房中照顾方晏,趁着贤王疲惫睡熟之际,匆匆出了王府施展轻
功身法往皇宫方向而去。
他走的仍是西门,守门的侍卫竟是旧日相识,有一个很快将他认出来,呼喝着上前便要开打。
蔚缌闪身避开他的刀砍,嘻嘻一笑,轻轻晃了晃,已从一众侍卫的头顶掠进门内,回身抱拳长揖:“多谢几位大哥相助
。”脚下不停一溜烟跑得远了。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头领模样的人跺脚道:“坏了坏了,快去禀报易大人?”
一名侍卫飞也似地跑开,小头领兀自着急:“太大意了,适才开门应当瞧瞧外头喊门的是谁才对。”
另一名小侍卫挠着头:“这人是不是与我们横上了,怎地每次轮着我们就碰上他?”
小头领瞪他一眼,忽然觉得气结,仰首望天,黑漆漆的天空无星无月,不由哀怨地想着自己这一班怎么这么倒霉呢?
蔚缌凭着记忆一路向宫苑深处走去,奇怪地发现再没有遇到阻拦,这种状况有些不太正常啊?难道皇宫里也和王府一样
去了人手,想想这猜测不太靠谱,索性不再考虑,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是,诺大的皇宫,皇帝会在哪儿呢?照理说这时候应该回寝宫歇息了,但是也有可能在御书房批奏折,大哥曾经说过
方荀很勤奋,常常三更不休。而且,方荀那么多老婆,万一他在哪个妃子的宫中……蔚缌恨恨一脚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自己就是没头脑,做什么事都凭着一股子冲动来,完全不设计划,比如现在,无头苍蝇般不知道往哪儿窜才好。
不管了,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吧,总归能找着,蔚缌琢磨着先去御书房瞧瞧,毕竟方荀也算是个半吊子的明君,应该不
会这么早就睡。
仿佛宫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一般,蔚缌一路顺顺当当来到御书房,远远瞧见御书房灯火通明,暗暗欣喜,看来来这里是
压对宝了。
奇怪的是御书房周围也没有人把守,蔚缌一步一步沿着墙面的阴影走到书房门前,心里越来越糊涂,方荀是怎么了?门
前只有一名太监守着,别的人一概不见。
守在门前的正是总管太监苏文,微微闷着头,一只手缩进袖子里,看样子倒有些昏昏欲睡。
蔚缌悄无声息地站到他面前,看着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有悲戚的神色,不由一怔,举起的手掌顿在了半空中。
苏文看到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惊慌的神色,居然冲着他笑一笑:“蔚公子来了,陛下等你好几天了。”
少年吃了一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皇帝知道他要来?心念电转,正要开口询问,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缌缌
来了么?进来吧!”
蔚缌心下一跳,皇帝果然是知道自己要来的,难怪进了宫便不曾碰到任何阻拦,却不知竟是方荀故意设下了圈套,诱自
己入瓮。
苏文已走到门边推开房门:“启禀陛下,蔚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