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陀螺——伊芙

作者:伊芙  录入:05-24

“你是贺炎的人?”我恍悟,不觉脱口而出。
“贺炎上尉钦点特种兵。”他又是一个军礼,“任务是深入‘红龙’内部,接应军方。”
“呵!”此刻我颇有一点劫後余生的错觉,向後退开一步,哭笑不得地脱力倚在一旁。原来军方也不傻,还懂得安插人

在“红龙”里应外合。手抚额头,我合眼轻叹一口气,随後抬起头重新看向在那儿拘谨地站立著的男人。仿佛在等待我

的命令一般,他两眼一眨不眨地定然望著我。
“不要轻易向人自报身份。”我警告,“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是否依旧是自己人。”
“遵命!”田琼挺胸答。
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一件“意外”的情况。
根据田琼的说法,他在昨夜调查各人电脑的时候,发现了我们其中一人曾经试图通过诡异的路径联络某处,於是天还未

亮,他将那人叫出帐篷问话,没想对方狗急跳墙,竟向他实施攻击,田琼出於自卫,失手将对方伤至昏迷。
关一乙无言凝视头包纱布躺在担架上的伤员片刻,然後憋青了脸,怒然一掌击在越野车上,回头质问:“不管是不是奸

细,为什麽不先向我报告?”
“事出突然,我一时疏忽。”田琼依旧拿了平板无波的口吻回答。
关一乙的表情纠结,像是面对直言不讳的田琼,怨愤无处发泄。他深深呼吸几遍,沈下嗓音,吩咐旁人:“照顾好他,

出发。”说著越过众人,率先跳上越野车。
我静静观察对面不露分毫的田琼,直到他斜眼扫过我的脸,转身上了另一辆车。这时远处沙漠突然传来呼呼的空气流动

声,似是风声,抬头看,天空的那一头,几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越见放大,不一会儿,幻化作墨绿色直升机,

伴随嘟嘟的机枪扫射声。
两排子弹顺著直升机行进的方向扑面而来,溅起地上的沙尘,飞得老高。我条件反射地随众人蒙住头蹲下,一面拼命往

关一乙所在的越野车上跑。
就听车上传来关一乙当机立断的声音喊:“分开行动!”一面启动发动机。
我一跃而上,车子飞也似的冲向前方,身後另几辆越野车也相继发动起来,分别朝向不同的方位窜了出去,在沙上留下

清晰的拖长了的轮胎痕迹。
有两架直升机在背後紧追不舍,关一乙的双手在方向盘上左右挥舞,将车驾得似要飞起来一般,轻飘飘地颠簸於沙丘与

凹地之间。
“见鬼!”只听他咬牙骂道,“怎麽这种偏僻的地方也会有军队?”
我无视他的抱怨,转身掀开後座上的帆布,从底下挖出一把自动步枪进行回击。一时间,耳边尽是子弹飞舞的飒飒声,

天上地下像布起一张危险的蜘蛛网似的,只要一不小心,便会丧命。
同时应付两架直升机实在有些吃力,尽管关一乙的驾驶技术一流,可以令人彻底放心,然而应接不暇的子弹却丝毫不长

眼,枪枪击中我们的车身和玻璃。
车与飞机的距离不断缩近,直升机几乎已经在头顶上方盘旋了。我看见狙击手出现在飞机舱门口,手中握了一把枪。
“可恶!”看样子他们是非得至我们死地才行了。
我举枪要射那狙击手,一排子弹立即从另一架直升机上落下来,幸而关一乙眼明手快,将车子转了一个90度的弯,横扫

出去,否则现下我身上就被开了十几个孔了。
“待会儿记得要报我的救命之恩。”他的口气里满含掩饰不去的笑意,手掌顺势往我的臀部狠掐了一把,吓得我一下跳

起来。
“住手,你这色胚!”什麽时候了,他还有心情想那码子事!
拿脚蹬掉他的爪子,我抬头继续应付直升机。现在两架飞机处於低空飞行状态,虽然上头装的是防弹玻璃,可是或许那

个办法能够见效。
想著,我调整了一下自动步枪的子弹发射数档,瞄准其中一架笔直开来的直升机驾驶座上的飞行员,扣动扳机。
嘟嘟嘟嘟──
子弹连发,目标不偏不倚地打在防弹玻璃上的同一个位置,到第6颗子弹的时候,防弹玻璃便应声破开一个洞,飞行员意

图拉升直升机,已然不及,紧接著的那颗子弹呼啸而过,沿先前破洞的位置正刺入飞行员的胸膛。
直升机哗地越过头顶,掀起一阵狂风,终於坠落在我们身後,“砰”一声燃起巨大的热焰。
即便是防弹玻璃,也经不起子弹的连续撞击。我兀自沾沾自喜起来,仰头寻找另一架直升机,忽听耳畔关一乙紧张地大

喊:“小心!”
话音未落,我只觉右後方有什麽东西猛扎进颈窝,接著在内部噗啦啦地膨胀开来。呼吸一窒,冰凉的液体随血液扩散开

去。
我在心底大叫不好。是麻醉弹,我知道。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艰难地扭转头去瞧驾驶座上的关一乙,他正面色苍白地瞪大眼回视我。一切就像慢镜头一样,我

看见他奋力伸出手来试图抓住我的胳膊,可是仍旧迟了一步。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侧向倒下,跌出车外。思维越来越缓慢,什麽也听不见了,耳边一阵寂静,唯能感觉到自己短

促的呼吸。
直升机在眼前掠过,越野车向著遥远得不知尽头的远方驶去,光线黯淡下来,直到暗得如同黎明前那一瞬间。


15
我昏睡了许久,耳边尽是直升机螺旋桨扑哧扑哧的摆动声。军队的士兵似乎不希望看到清醒的我,每当意识稍有恢复,

他们就会补上一针镇定剂。
我在腾腾的热气里做著浑浑噩噩的梦,梦见自己立在被告席上,被无数面目狰狞的高层军官包围,面前是高耸巨大如上

帝一般的法官,拿锤子反复敲击台面厉声质问:“古凉,你认不认罪?”
我愤然,反问:“我有什麽罪?”
四下一片哗然,众人窃窃私议:“瞧瞧这个家夥,他可真敢说。”
法官瞪大了威严的怒目,展开卷宗一一诵读我的罪状:“你违抗军令,藐视法庭,先後两次逃离管辖区,罪不可赦,本

庭宣判你立即被处以绞刑!”
有壮汉上前分别架住我的左右两条胳膊,将我用力拖了出去。
我挣扎著一面叫:“我没有罪!”一面从梦中惊醒,看见头顶上方熟悉而又陌生的绿色天花板。
从床上坐起,舒展一番僵硬的四肢,我的视线在房间里巡梭片刻。终年不变的军人用品,整齐而规则地置放在它们应有

的位置。因之确认,自己果然已经回到政府管辖区内部。
照理说,抓回来的逃犯最先应当关押接受法庭审判,然而这里的确是军人宿舍,究竟怎麽回事?
正想著,电动门唰一下打开,有个身穿军服的少年端著满满的食物进来。香气飘逸,终於令我关注起早已饿扁的肚子。
“贺炎少校说他一会儿就来。”少年搁下盘子回身出去,似乎不爱搭理人。
我拿起勺子往嘴里塞饭菜,狼吞虎咽而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已经变成‘少校’了啊,那家夥。”
吃饱喝足,我到阳台上晒太阳,顺便欣赏楼下士兵的训练。一排排军容整洁的战士步伐整齐精神抖擞地从这头跑至那头

,然後再跑回来。更远一些的地方,此起彼伏的枪声连绵不绝,彩色的弹药击中靶子,变作华丽的图画。
军中射击训练并不动用空包弹,更别提真枪实弹,政府对於渐趋匮乏的资源找不到有效的改善方法,只能以节省原料作

为第一原则,勒令军队使用玩具似的颜料弹作为训练装备。
自动门在背後开启,军靴踏著地板发出嘹亮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向我走来。
“你的部队资质不错。”我没有回头,兀自说道,“射击水平可算一流。”
“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当年在军校的成绩。”贺炎淡淡地笑,整个身子靠到一旁的栏杆上。
“那当然,我可是联合政府成立以来军校射击成绩第一人。”自我膨胀完毕,停顿两秒,又说,“你的也不赖。”
贺炎终於呵呵地笑起来,两眼遥望远方缓慢地舒出一口气来,他语调轻柔地感叹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谈话了?


“一个多月以前不是还对我进行过结案调查?那麽快就忘了。”
“你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针见血地揭穿我,回过头,用灼热的视线注视著我,直叫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不经意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瞧他的手,转移话题:“上次在东部沙漠打伤你的手,现在怎麽样了?”
“从那以後,我已经没办法瞄准移动的物体了。”贺炎举起右手放到我的面前,展示他腕上的伤口,“我没有想到你竟

然会对我开枪。”他说,用一种冷静而残酷的口吻。
我也没有想到,转换话题的结果居然是把自己推向另一个尴尬无比的境地。
自从周林的死,我同贺炎之间似乎再没有可谈的话题,每每聊上几句,便会扯到心底深处最不愿提起的创伤。明明从前

是那麽好的朋友,推心置腹,可是现在只要一看见他,我就不自觉地想起周林来,於是刻意疏远,却绕了一个大圈,重

回原点。
我谁也不想伤害,又一个一个地伤了他们,先是周林,然後轮到贺炎。
“对不起。”我说。除了道歉,什麽也不能做。
贺炎全不在意,偏头继续望远处的射击训练,慢悠悠地说:“我刚才同将军见过面,向他报告了你之前的行踪,还有你

对於搜集‘红龙’资料所作的贡献,将军已经决定不计较逃离管辖区的罪行。接下来,你只要安心地留下,等待恢复军

阶就行了。”
我无比惊诧,脱口而出:“不用我回去跟著‘红龙’?可是……”
“你的罪已经赎得差不多了,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他一反常态,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一只手使劲握住我的袖管,“我

不希望再失去另一个朋友,这种可能性,连半分也不可以存在!”
我噤声,呆呆地凝视他悲伤的眸子,他就好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我,令人什麽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16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贺炎扰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事情本不该如此发展下去的。我明白他是为了我好,可是他又哪里明白

我的心思?
月光自背後的天幕中洒下来,朦胧而撩人,与在沙漠中看,显得截然不同。我坐在阳台上,手中把玩著关一乙硬塞给我

的那只银色打火机,一会儿将盖子打开,一会儿又关上。
“万一我们俩迫不得已身处异地的话,可以拿出来怀念。”不久以前,关一乙才那麽说过。
“乌鸦嘴。”三个字不知不觉从嘴里溜出来,带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不知道那家夥现在在做什麽,是继续往南方寻找乐园去了?南方……
我想著,起身来到桌边,打开电脑,在军方资料库中搜索南半球的信息,屏幕上顿时出现联合政府成立以前的种种情况

简介。将页面一路往下拉,几乎所有的资料都只到2151年为止,我感到一丝怪异,试图调出2152年起南方的资料,却被

警告此为军方机密文件。
迟疑片刻,我决定动用被停职以前的身份登陆,却依旧进入失败。系统默认权限不够。
事情越来越呈现出一种胶著状态,所有的谜团搅做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索性放弃。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军队宿舍被贺炎少校养得白白胖胖,衣食无忧。他但凡有空,便陪我去剧院看看歌剧,或者检阅

部队。太阳稍大了点,立马亲自替我撑伞遮阳,真是受宠若惊。
那日,贺炎陪同我去面见将军,车子经过联合政府门前的时候,我看见有许多贫民正高举了牌子,不知抗议什麽,於是

回头问贺炎:“供给部门又克扣粮食了?”
从很久以前,F区的贫民便因为食物的问题,三番四次向政府示威,因为官方用原本该配给F区的物资来供养军队,导致F

区许多贫民饥饿致死。
“不全是。”贺炎朝车窗外张望一眼,答得随意,“前阵子F区几个贫民提案要求拨用军方的练习场地给他们种植蔬菜,

被拒绝,一直闹到现在……我们到了。”
我应声自汽车里出来,抬头瞧一眼面前高高耸立的军用大楼,暗暗吐了一口气,才要抬腿朝前迈步,忽听那头政府大楼

门口毫无征兆地响起枪声,聚集的人群尖叫嘈杂起来,乱哄哄地奔逃,好些人往这边冲撞过来,险些把我挤回汽车里去


其中有个头戴鸭舌帽,帽檐压得老底的男人一头窜进我怀里,我赶紧伸手扶他站稳。那人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珠闪烁促

狭的笑意,熟悉的脸庞瞬间映入我的眼帘。
关一乙!
三个字差点没冲破喉咙喊出来,硬生生被我咽下去,呛了个半死。
男人一付站立不稳的模样,故意用手掌撑住我的胸膛站直,手指乘机在腰间掐了一把,害我满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只能瞪起怒目无言地警告他。
“怎麽了?”贺炎在汽车的另一边终於看不下去,问著话便走过来。
关一乙於是重新压下帽子,道一声谢谢,头也不回地随著人流离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没什麽。”我换上扑克脸,招呼贺炎一同进入军用大楼。
将军坐在办公桌前忙得焦头烂额,看到我们进去,才勉强抬起头微微一笑:“古凉,你回来了?这回不会再跑了吧?”
“是,回来了。”又被抓回来了。“不会再跑了。”
将军搁下笔,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崭新的军装,递我面前来,笑眯了两眼定定地凝视我道:“欢迎归队。”
我接过军装,挺直腰板,使劲地行军礼,便见将军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人意料的举动

了,否则,你已过世的父亲也会感到伤心的。”
“是的,将军!”
原本将军还欲我参加归队庆典,我推说精神疲惫,先行离开,贺炎碍於情面倒被强留了下来。
我从军用大楼出来,四下顾盼一番,没见到关一乙的身影,兀自上了贺炎的私家车,嘱咐司机回宿舍,随後悄悄掏出上

衣口袋里那张纸条──这是先前碰撞的时候他塞进去的。
原以为上头会写行动计划或者联络口号什麽的,结果展开一看,不过四个字:“想死你了。”
喉咙口涌上一股要喷血的冲动。果然是关一乙式风格。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将纸条重新叠好,塞回口袋,闭目养神


17
回到军队宿舍以後,我拿了一面镜子去阳台上,利用光线折射不经意地打著暗号,只为让不知是否在附近的关一乙明确

我所处的位置。这时穿军装的少年进来送晚饭,抬头看了我一眼,什麽话也没有说,退了出去。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以後,整栋宿舍的灯亮了起来,操场上的士兵经过一天操劳,也已经疲惫地散场,各自回房了。就在

人人都在为将要来临的休憩而感到身心舒畅的时候,冷不防军队宿舍突然断电,陷入一片惊恐的黑暗之中。
政府管辖区的居住区域是完全依赖於电力设备掌控的,电动门、电动监控器、电灯、电子警报,现在,什麽都不起作用

了。
我坐在床头,用梅花图案的打火机在面前点燃一支蜡烛。不多久,电动门嘎吱地响了一下,电子锁被手工打开,门唰地

推书 20234-05-24 :烟苍茫 上——碎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