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陀螺——伊芙

滑向一旁，露出门外那个男人。
“不愧是传说中的瑞士军刀，用起来可真顺手。”关一乙一面赞叹著，悠闲地踱进来，走到我床边，单腿跪地，牵起我

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笑道：“王子殿下，我来接你回宫。”
烛光下，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一对眼眸闪闪发亮。说完，他把头凑到我的面前，嘴唇轻轻地按上我的嘴角。
我和关一乙跑出宿舍，向外移动，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被关在宿舍里，摸不清楚状况。
“该不会连供电处的负责人都是‘红龙’的成员吧？”我问。
“怎麽可能！我是冒著生命危险潜入电源库安放炸弹的。”他说著回头冲我抛个媚眼，“是不是很感动？”
我的嘴角稍一抽搐，很快恢复平静，顺便赏了他脑袋一掌。
快到达二楼的时候，我们在楼梯口碰上一小队紧急抢修人员，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以前，关一乙早冲上前去将带头的撂

倒。
我条件反射地到口袋里去摸刀子，手指伸进去才记起自己身上早没了防身工具，险些没被对手拿锤子在脑袋上砸出一个

窟窿，幸而闪避及时，躲过一劫。身旁的关一乙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脑门上，顺势回过头来嘲弄我一番：“打架的时候要

精神集中！”
可恶，竟敢瞧不起我！
我顿时火冒三丈马力全开，誓要同关一乙一分高下。这王八蛋，遇上他以前还从没在任何方面输给过别人，偏偏他是我

的克星，每一次打架都占不成上风，如今要是连击倒的人数都比他少，那我古凉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於是一阵激烈的冲突以後，我俩分别低头在地上数数。
“四、五。”
“五、六。”我嘴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指著他大叫，“比你多一个哈哈！”
我的笑声还在无限延续，猛听得身後一声枪响──
“砰！”
我吓一大跳，回过身去，一眼看到立在楼梯下面的贺炎，以及他身边握枪的少年。
贺炎的神情十分阴郁，目光并不看我，而是定定地直视一旁的关一乙，眼底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令人浑身不适

。关一乙则毫不畏惧地拿了惯常不屑的眼神瞪回去，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C区808室，关一乙。非法逃离管辖区，并在沙漠中拘捕反抗。”贺炎淡淡地笑，“我现在授命逮捕你。”
语毕，握枪的少年一跃而上，直往关一乙的方向冲过去。见状，我回身一把拽住他的右手扭到身後，同时想借力将他按

在楼梯扶手上，没料对方十分灵活，顺势弯腰向下，腾空翻了一个身，待到双脚站稳，手里的抢不知怎麽就抵上了我的

脑袋。
我的身子顿时僵直，只眼珠慢慢转向楼下，看著贺炎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踏著阶梯而来。我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

一马。”
贺炎并不理我，从腰间的枪套里取出手枪，对准关一乙的脑袋：“C区808室关一乙多次拘捕反抗，贺炎上校情急之下，

拔枪自卫，将歹徒击毙。你觉得这样的理由怎麽样？”
“很合理。”关一乙一派清闲的模样不乱分寸，对答如流，“可惜是被用烂了的借口。”
“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每一个都要合情合理，还得创新，小说家们会累死的。”贺炎那麽说著，便已走到关一乙身边

。
关一乙的视线划过贺炎的脸，又朝我所在的方向一瞥，突然道：“是男人的话，就光明正大一对一决斗，胜者得到战利

品，败者死亡。”
“决斗？”贺炎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赞许的表情，“好主意。”
他笑笑地挪开枪口，略侧过身来同样望了我一眼，眼中透射出的那种诡谲的信息不禁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关一乙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著道：“就让战利品来做我们的裁判怎麽样？”说著朝我努了努嘴。
我正自莫名其妙，没曾料想贺炎重又将枪口送回关一乙的太阳穴边，眯眼摇了摇头，冷笑：“不行。我想起来了，我有

个原则：不同敌人公平竞争。所以，麻烦你直接去死吧。”
贺炎断然拉开手枪保险拴，我惊得瞪大了眼，来不及出声阻止，便见他食指扣动扳机。
“轰隆──”
宿舍外不远处毫无预兆地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夹带重重冲击力涌来，震得大楼一阵猛烈摇晃。持枪辖制我的少年重心不

稳，一下向边上跌了过去，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枪，抬腿踢他下楼。
回头去看，关一乙正同贺炎两人纠缠在地，手中争夺著那把黑色手枪。
“不准动！”我举枪对准地上的人，勒令他们停止动作。
地上的贺炎微微仰起头来，视线接触到我手里的枪，便禁不住一颤一颤地笑了起来：“古凉，你又要朝我开枪吗？继沙

漠里的那一下之後，还要再对我开枪吗？”
他问得如此悲凉，以至於我手臂上的肌肉不自禁地收缩了一下。
“放开枪。”我说得坚定。
贺炎毅然不动，他必定有足够的自信，我不会开枪，可惜他算错了。
“砰！”子弹打在两人左边的地面，弹了出去，留下一抹白烟，和一个小小的凹痕。
“放开枪！”我重复一遍。
贺炎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握住枪柄，脸上的表情十分吓人，是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军人的表情，而非朋友。
宿舍外嘈杂起来，有救护车的声音，鼎沸人声，和警报声。
不能这样下去，我想，会被人发现这儿的状况。
“砰！砰！砰！”三枪都落在两人周围。
随後枪口瞄准贺炎的手臂，我的食指僵硬。深深呼吸，意欲扣动扳机，背後突然被人全力撞上，朝前趔趄两步，身後的

少年却已拿了皮带勒住我的脖子，我一手挣扎著反抗，另一手的枪往後，在对方肚子上“砰”地开了一个洞，血水溅了

一手。
紧接著那边地上也传来一声枪响，是关一乙夺得手枪，击中贺炎的肩头。
关一乙转身一把握住我的手，没命似的向外飞奔。我回头，最後看了一眼默然捂住伤口的贺炎，加快脚上的步伐，跑出

军队宿舍。

18
出了军队宿舍才知道，原来先前的爆炸是由F区贫民抗议白天政府开枪事件引起的。我和关一乙乘乱绕道军备库房，打算

劫辆交通工具逃命，库房看门人不知什麽时候调换的，已然不是早先那个“红龙”的人。
“请出示身份证明。”那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
我用枪抵住他的脑袋，“砰”一声，脑浆飞溅，一时间头顶上方警报大作。我看见关一乙在旁边皱了皱眉头，没多说话

，从那人身上搜出大把钥匙。
冲进库房，我一眼相中停机坪上那架军用直升机，径直冲过去，被关一乙一把抓了回来。
“不要乘直升机。”他示意我上一旁的越野车。
“为什麽？”我颇不甘心。
这时，追踪而来的士兵已经抵达库房门口，关一乙二话不说，一脚把我踢进越野车，启动发动机，车子如同在水底巡游

的水蛇一般滑将出去。
“嘟嘟嘟嘟──”机关枪扫射声迎面而来。
我闪避的同时拿了手枪反击，扣动扳机的瞬间，发现枪膛早就空了。
“拿著。”关一乙将手上的枪丢过来，“只剩四颗子弹，省著点儿用。”
他说得倒轻松！
不过对於我来说，四颗子弹开出一条血路，绰绰有余。
我举枪瞄准正前方道路上三辆车子的驾驶员，砰！砰！砰！每击必中，还余下一颗子弹。
我们的车顺著那三辆偏离轨道的车子腾出的狭小空当，以翘起右边两只轮胎，而仅左边两只轮胎著地的高难度动作钻了

过去，一下来到对手的後方，扬长而去。
车子冲破防备，一路开出政府管辖区，後头紧跟著有直升机追踪而来。尽管时间已近黎明，可是这回军方似乎并不打算

放过我们，在此等恶劣的条件下，仍旧紧追不放。
关一乙踩足油门，笔直往南方行进。
“放心吧，很快他们就会回去的。”他说得笃定。
“会带著我们两个的尸首一块儿回去。”我现在开始後悔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出来了。
关一乙於是轻笑了一声，回头看我一眼，道：“这个时节，沙漠里的特产是什麽？”
“特产？”我突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清晨的那一头，蛋白色的天际，有什麽东西正蠢蠢欲动，呼啸著向这里袭来。先是远远的黑色雾团，卷带沙尘，接著越

滚越大，喷著扑哧扑哧的鼻息，以极快的速度飞速移动，逐渐接近我们的方向了，近了！
“龙、卷、风！”
我脱口而出，车子猛地急刹车，害我的下巴险些磕在玻璃窗上。关一乙拽我跳下车，两人一并埋头躲进车子下方。
龙卷风咆哮著席卷而来，亿万粒黄沙自地面一涌而起，头顶上方的直升机慌忙掉头，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架九死一生总

算躲过劫数，逃了回去，其余几架统统被卷入旋涡，支离破碎。
我伏在越野车底，眼见面前滚滚黄沙在朝日的红光下冉冉升空，鼻子里嗅到的、肺中充斥的，尽是些沙子，耳边的震动

声过於巨大，抑或只是因为压力的变化，阵阵耳鸣不断。
头顶上方的车子随著空气流动，车胎不时离开地面产生浮动，似要马上弃我们而去，飞入半空。我身上的衣服裤子，完

全背离地心引力向上升腾。
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熬过许久的时间，龙卷风总算慢慢过去，徒留满目疮痍。
我这才感觉自己憋气憋得快窒息，而满是冷汗的背脊上，关一乙的那条胳膊一直不放心地牢牢压著。
“你没事吧？”他回过头来，手指在我的脸颊边轻轻抹过，摸下满手血水，脸色於是一变。
我吓一大跳，自己去按脸颊，痛得很，不知是被什麽东西划伤的。
关一乙拉开我的手说：“别乱碰，小心感染。”
随後从车下出来，去後座翻寻了一番，好不容易找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又立在车上向远处眺望，喃喃自语：“没有水…

…”
“没事的，不过是小伤口。”我坐在沙上仰望他。
关一乙低下头来静静地注视我的脸，从车上跳下，坐到我身边，双手捧住我的脸颊，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舌头舔起伤口

来。
我只感到一阵心悸，伸出手想要推开他，结果只是抓住他的胳膊，就再也动不了，只好闭上眼，任他像猫一般，一路将

我的脸添了个干净，再贴上纱布。
我听见关一乙嘴里呼出一声满意的叹息，睁开眼来瞧他乐滋滋的神情，又有点尴尬地挪开视线。
“你的脸红了。”他一语点穿我，口气十分欠揍。
“不管你的事！”
“哎呀呀，真难得。不要别过去，让我看看嘛！”他说著过来扳我的脖子，被我用一记铁头功击倒在地。
我试图站起来，手臂却被他握住，一时失去平衡，倒回他身上去。关一乙硕大的手掌在我的脸上摩挲，难得严肃的眼深

深探进我的眼底。
“不过才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你。”他说著，脑袋贴过来，舌头舔著我的嘴唇，“原本想要自己去南方的，还是忍不

住回来接你。”
我并不避开他的挑逗，只是轻声嗫嚅：“我可一点也不想你。”
他於是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眼神逼迫我，威胁道：“仔细考虑清楚，然後再回答，你到底想不想我？”
“不想。”
“什麽？我听不见。到底想不想？嗯？”
“不想！”才怪。

19
通往南方的道路中央有一座无人的废弃都市，同大多的废都一样，半截以上的城市建筑掩埋在沙子之下，仅露出或圆或

尖的屋顶，像是灰色的植物一般屹立在茫茫大漠之中。
我和关一乙现今暂住在此，每日太阳下山以前一块儿到城市最高处，等待当初绿柳城同行的10人前来会合。可是约定的

时间早过去2天，仍然没有任何人影要出现在地平线那一端的迹象。
我们心里都不觉产生一丝不安，或者说是不祥的预感，然而谁都没有说破这一点，依旧漫无目标地等下去。
约定过後的第三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建筑物的圆顶上，身边的关一乙递来半空的水壶，里头是用采集蒸汽的方法得

到的水分。
我回过头去瞧他一眼，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的确，我们的食物和水都有限。”关一乙舒出一口气，“这样吧，天黑前再没有人来，我们就先行出发，到更南方的

过继站补充物资。”
仰头喝下一口水，清爽的液体顺著喉咙一路下滑，我抬手抹了抹嘴角。
“关一乙。”我喊他，目光依然遥望远方，“你怎麽不问，我和军方有什麽关系？还有为什麽他们把我抓回去却什麽也

不做？”就算是再怎麽信任，多少也会觉得奇怪吧？丝毫不闻不问反倒叫人起疑。
关一乙听见我的问题，偏头拿了奇怪的视线看我，仿佛在看一只举止怪异的猴子。“你不是早就坦白自己是军方派来的

奸细？那样，他们抓你回去自然不会对你做什麽，一切都很合理。”
我一愣神，几乎从屋顶上跳起来：“我什麽时候坦白的？”为什麽自己却不知道？
“不就是上一次我翻你的旅行背囊的时候吗？你还说要杀我灭口来著。”他一付镇定非常的表情，叫人看不出究竟是在

开玩笑，还是当真。
我一时哑口无言，嘴唇开合好一阵，总算憋出一句：“你居然信以为真？”
关一乙认真且严肃地瞪住我的两眼看了半晌，终於忍俊不禁，一口口水喷在我的脸上，指著我的鼻子大笑道：“古凉呀

，你可真好骗，哈哈哈哈！”说著要过来亲我的脸颊，被我一脚蹬了回去。
这混蛋！戏弄我很有趣吗？
我背对他装作气闷，没防备他在背後掐我一把，回头刚要揍人，突然被对方捏住手腕，拉到怀里。
“古凉，虽然你的确是个可疑的家夥，然而却又做了太多令人不得不信服的事情。”他在头顶上方喷著热气，语调温柔

得很，在大太阳底下显得格外灼人。我没搭话，光听他一个人嘀嘀咕咕：“假如时机到了，你会主动告诉我的吧。在那

以前，我选择相信你。”
真是个彻底的大混蛋！说得自己多麽伟大，多麽宽容，正好反衬出我这个坏角色来。可恶。
“一辈子也不告诉你。”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发誓。
远处的天边，有什麽东西出现在地平线上，黑乎乎的几粒，向著这边快速挪动。我和关一乙不自觉地立起身来，眺望前

方那几粒黑点，慢慢变大，显现出越野车的外形。
“是他们！总算来了！”
关一乙说著跃下屋顶，朝前跑去，我正要尾随而下，忽见那头越野车里什麽东西耀眼地反射了一下太阳光，神经猛地抽

搐，几乎是某种野性的直觉，我高声吼道：“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同样觉察出异象的关一乙冷不防回身，一手撩住我的胳膊，奋力扑倒在地，将我压在身下，用整个身子

护牢。耳旁随之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