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榴弹在不远处的沙堆上炸响,溅起滚滚沙尘,沙粒随空气的震动不容分说填塞入我的鼻子和嘴巴,涩得要命。
等到面前的沙尘变得稀薄,我才睁开眼来,看见捂住肩膀、痛得龇牙咧嘴的关一乙叨念一句:“最近视力变差了,连是
不是自己人都分不清。”说著往沙子上啐了一口血,拉起我的手就往建筑物的窗口里头跳。
我们沿著倾斜的墙壁顺利滑到建筑物底部,埋在沙子下面的部分十分昏暗,倘若没有头顶上方断断续续闪烁的日光灯,
根本就看不见什麽东西。
跟踪而来的军队士兵也一个一个从窗口跳了下来,我俩手无寸铁,却要应付诸多持有武器的专业人士,还是遵循三十六
计,走为上策的至高计谋为妙。
当然,我们身上也并非真的一无所有,至少关一乙带著我那把刀,而我腰间的手枪里面还剩下一颗子弹。不过同背後那
群来势汹汹的家夥比较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们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错综的道路上来回穿梭,仗著人少行动方便,将背後的士兵们搅得团团转,如入迷宫一般。
可惜这废都地底实在阡陌交通,以至到後来连我们自己都搞不清身处哪条路上,并且毫无意识地竟同大批士兵迎面撞上
。
“嘟嘟嘟──”
对方一照面,没给我们任何喘气的机会,机枪连续扫射。
“见鬼!连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能撞上军队!”关一乙抱怨著左闪右避地同我躲进隔壁的横道上,拼命往前跑,然後在下
一次枪响以前,拐向另一条岔路。
“绿柳城那10个人里面,除去田琼抓出来的那家夥以外,一定还有奸细!”关一乙突然这麽断言,“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这个会合处。”
我颇有几分心虚,咽一下口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田琼的脸来。就见关一乙笃定地别过头来,眼中放出阴邪的光芒:“
等著瞧吧,被我抓到,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我因而又再大力地咽一下口水。紧接著下一秒,信誓旦旦的关一乙和我同时抬头,发现我俩身处一条死胡同。
背後,已经传来军靴踏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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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在巷子外头徘徊,越来越近,嚓嚓嚓,嚓嚓嚓──
只要士兵们转过这个拐角,我和关一乙马上就会被机关枪射穿成蜂窝。
我们於是迫切地仰头四顾,妄图在死路中寻找出一条突破口,犹如甕中之鳖垂死挣扎,可是什麽也找不到,我知道,奇
迹是不会发生的。
手掌抚上腰间的手枪,即便只有一颗子弹,也要拼一下。我可不是会乖乖等死的类型。
“关一乙,赶快做好突破重围的准备。”
没有听到回应,我回过头去,诧异地发现原本关一乙所站的位置居然空无一人。这一发现无疑令我大惊失色,慌忙四下
寻找关一乙的身影,可是除去身後那三面冰凉的石墙,以及头顶上方闪烁著日光灯惨淡色调的天花板,别无他物。
霎时,我自心底深处泛起一股难以泯灭的恐惧,就好像身处梦魇之中的无力感,涨满整个身体。我转身,手指漫无目的
地在墙壁上乱摸一通,嘴里一面喊:“关一乙?你到哪里去了?关一乙?”
巷子外的脚步声更近了,仿佛下一瞬间,他们就会转过那个拐角。
突然,不知打哪儿伸出一双手来,自後头一下蒙住我的口鼻。
心头一凉,来不及反抗,我只觉身子被人猛力朝後拖动。背後的石墙发出骨碌碌的轻微声响向两边滑开,如同一扇装置
了机关的暗门,直到我的两腿也已经越过那门,石墙又重新合起,恢复原状,叫人一点察觉不出它的接缝。
我听见石墙那一头传来的军靴踏地声,到墙边停顿片刻,然後渐渐离去。
接著,身旁有人从喉头发出一声闷哼,我斜过眼瞧,正是关一乙。他被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粗壮野人辖制住口鼻,同
我的遭遇相似。而我俩身後林林总总还站了足有四五个那麽样的野人,统统赤身裸体,只在关键部位围了一圈粗布。
我身後的野人一挥手,下令道:“带回去。”
就有几个野人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腿的抓腿,一路将我们高举在头顶上方,抬了回去。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的路,便来到野人们的大本营。原来在我和关一乙一致认为是无人居住的废都里头,群居著一群奇怪
的生物,他们的外貌像现代人,可是却遵循著野蛮人惯常的生活习性。
以前我倒是在电视节目里看过类似的物种,一度以为他们早就消失,居然还活著吗?
我和关一乙被分别绑在两根宽阔的木桩上,周围点燃了一圈篝火,许多野人嬉闹著在篝火边跳舞,偶尔抬起头来戒备地
望著我俩。
“我们会被他们烤来吃的吧,电视里都这麽演。”我越说越觉得就是那麽一回事,简直欲哭无泪。
“殉情的话,我希望还是弄得干净一点,煮人肉汤比较能接受。”关一乙倒是一派欠扁的口吻说得轻松,我现在颇有点
想咬死他的冲动。
“我才不要跟你殉情!”
吼完这句话,前方一群野人拥著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脸上抹了浓厚的颜料,头顶上发卷盘得老高,插满了鸟类的
羽毛,额头脖子和手臂脚踝上戴满叮当作响的饰品,每朝前走一步,便是一阵响亮的回声。
看那气势和派头,显然她就是野人们的老大了。
女人来到木桩前,视线率先扫过我这边,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转身挪至关一乙身边,伸出长著尖指甲的手指,捏住关
一乙的下巴左右摆动,审视一番,脸上遂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你从哪里来?叫什麽名字?”女人问。
“问别人以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关一乙笑著将问题推了回去。
一旁的野人们顿时大怒,一付他侮辱了他们的女神的神情,就要动手教训关一乙,被女人轻巧地拦下。
“我叫夏娃,是这个兽城的首领。”女人一面说,一面下令松开关一乙身上的绳子。
关一乙活动著麻痹的手腕跳到女人身边,精致的面庞上摆出一派优雅而风流的笑意,低头在女人的脸颊上按下一个吻,
压低了嗓音道:“初次见面,我叫亚当,是个无名小卒。”
等一下。谁是亚当?他是谁?我的嘴角大力地抽搐起来,这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居然吻了那个野人的首领!还当著我的
面!
“关一乙!快叫她放开我!”我大叫。看我下来怎麽收拾你!
关一乙闻言,回过头来偷偷冲我抛了个不知所谓的媚眼,女人在一旁蹙起眉头发问:“你们认识?”
“不,完全不认识。”关一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言不惭地故作温柔道,“这儿太吵,我们到屋里去谈话吧。”
说著一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同她慢步走开,徒留下我一人干巴巴地被捆在木桩上任凭野人们围观。
“关一乙!你这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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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我又在野人们的围观下,被日头暴晒了足有3个小时,英俊潇洒而健忘的亚当先生这才记起原来他真有那麽一个
朋友叫做古凉,现在还晾在篝火中央的木桩上,於是立即派人前来解救。
我拖著精疲力竭的两腿进入野人帐篷休息,脚刚踏进去,身体就不自觉地跌倒在地。脑袋一涨一涨得疼,口渴得要命。
抬头看见一边矮桌上放著的茶壶,我迟疑片刻,手肘撑地慢慢爬过去,到桌下的时候,伸手去勾茶壶,手掌一滑,茶壶
嗖一下飞了出去,被恰巧进来的什麽人接在掌心。
斜眼觑那人一眼,我垂下手翻个身,面朝地下趴著,懒得搭理。
“你没事吧?古凉?”某人全然不知地发问,一面蹲到我身边,抱死尸一样抱起我,脑袋埋进我的怀里大声抽泣,“古
凉你回答我呀!你可千万不能出什麽事!否则我一个人可怎麽办!”
“亚当先生。”我的嗓子沙哑,有气无力地拽住他的头发往外扯,意欲揪下他一块头皮,“快回去陪你们家的夏娃,让
我这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安心死了吧。”
“你在说什麽呀!你可是我爱的人儿,我又怎会让你轻易死掉!”他全心投入,玩得不亦乐乎,手上那只茶壶在空中来
回挥舞,引逗得我两眼通红,试图夺取而不能。
“水……”我叫。
关一乙仰头看看手上的茶壶,又低头瞧瞧垂死的我,了然颔首道:“放心吧,亲爱的古凉,我不会轻易让你死掉的!”
说著,仿佛喝毒酒一般,大义凌然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随後捧起我的面颊,不由分说地嘴对嘴往我口中过继而来。
碰触到他湿润的嘴唇,我欲罢不能地吮吸著关一乙嘴里甘甜的茶水,透明的液体好似甘霖一般,瞬间滋润快要枯萎的身
体。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双臂环上对方的脖子。
关一乙於是源源不断地为我补充流失的水分,一口又一口,直到我满足地睁开眼,原本无力地环绕的手变作紧紧卡住他
脖子的手指,卖力将他扑倒在地,居高临下地跨坐在他身上。
“你这混蛋,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野人堆里3个小时!我杀了你!”
“杀了我可就没人告诉你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了。”他目光炯炯地盯住我,一如既往的悠哉。
“什麽消息?”我狐疑地挑起半边眉毛。
关一乙并不立即回答,右手食指在自己脸颊上点了一点,邪笑道:“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一次的每一次,这家夥都把我当作傻瓜来耍,很好玩吗?
我几乎能够想象自己太阳穴上爆起青筋的模样,那双手越发死命地掐住地上人的脖子,并且伴随有节奏的摇晃,嘴上念
念有词:“你到底、说不说?”
“说,咳,我说!”关一乙吐了半条舌头出来,“那个夏娃,她知道关於南方乐园的事情。”
“什麽?”我略有一些惊讶地松开手。
“你没有注意到吗?”关一乙揉著自己的脖子坐起身来,“一开始被他们抓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地方的资源特别发
达,水源充足,到处铺著干草,还有烧火用的木材。在这种沙漠之中,难道不觉得奇怪?”
“这麽说起来。”的确……
“於是我乘著刚才那3个小时同夏娃的闲聊得知,这座兽城的底下是由联合政府成立以前的人类运用古代技术建造而成,
外观上看似迷宫的甬道,实则四通八达,只要掌握其中石墙的重组规律,就可以从这里抵达其他邻近城市,兽城的资源
正是从某个通路所达的地方得来的。简言之,这地下,有一条通往乐园的捷径。”
“这样说,我们现在倒是因祸得福了?”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原来真有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等好事,事情的发展就像小说描写的那样离奇,叫人一时难以接受。
“当然了,夏娃女士并不愿意透露石墙重组的规律给外人。”关一乙适时打断了我的妄想,给予一下重击。
我气急,揪起他的衣襟拖到面前:“那麽你刚才说的不都变成了废话?”
关一乙笑著摇摇头,温暖的手掌覆到我的拳头上,道:“除非,我愿意跟她结婚。”
关一乙的观点是,为了我们伟大的计划,为了人类的未来,他应该舍生取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并且极力劝服我赞同他
的意见。他花了大笔时间来对我叙述绵绵爱意,从月亮太阳一路发誓到银河系和宇宙,他说他决不会变心,他愿意把咚
咚跳著的心脏挖出来给我看,以证明他所说无假。
为了结束和关一乙那没有尽头的肉麻对话,我虎著脸挤出一句:“随便你。”
这句话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现在,我和所有的野人围坐在火堆边,看著万众瞩目幸福的小情人俩卿卿我我地相互敬酒喂食
。
“噢,夏娃!请喝一口这美味的葡萄酒,它是那麽珍贵,只有你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饮用。”
“噢,亚当!这美味的葡萄酒是多麽的醉人,同你的眼睛一样令人痴迷。三天後我们的婚礼上,我要用它来见证我俩诚
挚的爱情!”
“亲爱的夏娃,上天将我带到你的身边来,我简直不能想象,自己之前那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从今以後,你千万不能
离开我的身边,否则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亲爱的亚当,你快别这麽说,你的话简直让我心碎。我绝不会离开你的,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情愿天打雷劈
!”
“夏娃!”
“亚当!”
看著那两人相依相偎地搂作一团,我一口血喷进杯子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苍天呀!快来个人告诉我,我真的还在地球上吗?为什麽貌似人类的生物却口吐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得出去冷静一下,
否则非得被他们逼疯了不可。
想著,我搁下酒杯,绕过人群之後,决定到屋後去去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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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步来至野人居住的屋子後方,从那里可以看到兽城被掩埋在沙子底下的建筑物的圆顶。篝火燃烧的白烟和人群嘈杂
声隐隐自背後传来,显得有些缥缈。
深呼吸几下,前方远远的出现几个黑色人头晃动,细瞧之下,原来是出外巡逻的野人又抓了战利品回来。他们押解著三
四个身穿军服的男人往这边赶,虽说身高上略显劣势,可是在体格和气势上,却死死压倒对方。
待到对方走近,我忽然发现俘虏中间那个唯一没有穿著军服的男人居然是田琼,只见他垂著脑袋脚步蹒跚,脸上身上脏
兮兮的,似乎刚经过一场恶斗。
他怎麽跟军方的人一起被抓回来?要是被关一乙看到,身份非穿帮不可。
想著,我三步两步迎上去,刚要出声阻拦,脑海里却闪过另一个念头:等一下,如今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只田琼一个,
若是救他一命,他对贺炎衷心不二知无不言,必定对我将来的计划造成极大的不便,到时再要拉拢他可是难上加难,倒
不如就乘现在随野人们高兴,由他们来处置,免得夜长梦多。
我於是又停下脚步,即刻按原路折返篝火边坐下,装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畅饮。
果然,巡逻的野人很快将俘虏们押到篝火边,报告给夏娃。夏娃身旁原本满面笑意容光焕发的关一乙在看到田琼的瞬间
,脸上的表情一下僵硬,不知不觉竟站了起来。
夏娃听完报告,下令野人将自俘虏身上缴获的枪支弹药取出,握在手中,然後紧紧蹙起眉头,拿了悲怆的口吻高声说道
:“亲爱的族人,就是这些披著绿色皮的禽兽,多次使用他们的武器驱赶我们离开自己的领地,杀害我们的同胞。你们
说,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野人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杯子吼叫。
夏娃眼中噙泪,使尽点了一下头,甩手示意把毫无抵抗之力的俘虏绑上木桩并生火。一旁的关一乙这时总算反应过来,
回头喊:“等一下!”说著快步来到田琼身边,扶住他倾斜的身子。
“这个不是军队的人。他不应该被烧死。”
夏娃一愣,巡逻的野人插话:“可是他同他们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