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人生——聿桥

“拿来！”云飞冷著脸命令。

“你要手机干什麽？”欧阳反问。

“关你什麽事！”云飞烧红的脸又添了一抹怒红，病中自有一番风情,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怎麽不关我的事？这病是我传染给了你，我得负责任。”欧阳振振有辞，要不是云飞一夜的细心照顾，他现在又怎麽能够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他并没有忘记关於昨天晚上的一切记忆，拥抱云飞，亲吻云飞，甚至向云飞告白，这一幕幕都无比鲜明地印在脑海，忘不了，也舍不得忘。

云飞为欧阳的坦白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云飞以为清醒过来的欧阳一定会急於否认昨天晚上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很高兴欧阳没有。

欧阳在心里苦笑，他当然明白云飞眼里的意思。确实，当他醒来後想到昨天晚上的一切，第一反应就是告诉自己要否认，要假装不记得，但是当触到云飞烫手的肌肤时，他自问自己怎麽能够做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不起云飞？他舍不得那样做，他不想再看到云飞受伤害的表情，如果坦白可以让云飞好受一些，他宁可放弃掩藏。

“云飞……”欧阳蹲在床边，眼神复杂但温柔地看著床上的男人。

云飞静静地看著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的表情。

答案其实早就在他的心底，只是一直在等欧阳亲口说出来，他曾为这份感情伤痛、等待，伤得太深，等得太久，当真正来临的时候，反而不知道喜悦的滋味是什麽。

欧阳的犹豫不决在云飞的目光下弃枪缴械，他坦承：“昨天晚上说的话，我不打算收回来。”

云飞仍然安静，欧阳恨不得掏出心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确定？”，终於，云飞沙哑著嗓音问。

“当然。”欧阳点头。

云飞闭上眼，小小的满足在心底一步步扩散，现在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帮我打电话请假，手机里有琴行的电话。”

“好。”

欧阳如释重负地退出房间，心仍不安。

坦白，不过是权宜之计。

六年前云叔叔的话仍历历在耳，他怎麽能够忘记？

云飞不能毁在他手上。

云叔叔期望云飞有一份出色的职业，一个完美的家庭，这一切不能断送在他手上。无可否认他爱云飞，正因如此，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云飞能够幸福，在这一点上，他与云飞的父亲是相同的。

不是有人说过，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成全也是一种爱吗?

欧阳疲倦地靠在房门上，为自己的伟大而冷笑。

20

云飞病好後，欧阳就没了踪影，倒是欧母还时常打电话来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

一日中午，云飞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是大学时期的导师打来的，这位导师与他父亲是旧识，因此对云飞格外器重，当年拍著胸脯推荐云飞进市立医院的就是他，同时也是对云飞放弃医生工作最深感痛惜的人。由於云飞的放弃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惹恼了这位视他为子的导师，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联系，因而接到电话的时候，云飞不禁愣了一下。

“王教授？”

“怎麽？很吃惊吗？呵呵。”电话那头，年过半百的王教授爽朗地笑著。

“有点儿，您近来好吗？”云飞礼貌地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学校医院两头忙，忙得不可开交。”王教授轻叹一声，忍不住惋惜地说：“如果当初你肯到医院来帮我就好了。”

云飞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流连，只是轻笑带过。

王教授说：“很久没见你，下午有空出来喝杯茶，陪我这老头子聊聊天吗？”

下午本是有课，但云飞不想拒绝这个在他大学期间曾多番照顾和指导他的导师，便说：“好的，我到您家里去拜访。”

“不，今天我们在外头见面。”

“外头？”云飞微感吃惊。

“是啊，嗯……你知道一间叫名典的咖啡厅吗？”王教授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知道，是要在那里见面吗？”

“对，就去南京路那一间，两点没问题吧？”

“没问题。”

“好好好，那就见了面再聊。”

“好的。”

云飞放下电话，想到方才电话中王教授有些闪烁其词，隐隐感到下午的碰面并不简单，至少不会是单纯的聚会聊天。

想归想，下午云飞仍提前到达咖啡厅。

毕竟是聊天性的聚会，云飞周到地挑了一间二楼的厢房，点了拉铁後还不见人来，他便一手支著下颌，百无聊赖地从厢房的透明玻璃窗俯瞰马路。

这个时间车流不多，金黄色的阳光炙烤著地面，那麽肆无忌惮的灿烂，光是用眼去看就能够想象那地面的灼热程度。

云飞用手指在玻璃窗上划了一下，尽管厢房里开著冷气，但那玻璃还是散发著热度，像是人的体温似的。

这时候，一辆红车出租车在咖啡厅门前停下，先下车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看他一身笔挺的便装西服，活脱脱的学者风范，紧跟著他下车的是一名青年女性，长长的乌黑发丝垂落胸前，巴掌大的莹白面容半遮半掩，还未看得清楚，她就撑起了一把防晒的伞，陪著老先生盈盈走向咖啡厅门口。

在二楼看清一切的云飞不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原来不是师生宴，而是相亲宴。

云飞对即将要扮演的角色已经在心里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想好了应付的对策，厢房的门打开後，他起身迎了上去。

“王教授。”

“云飞，好久没见了啊。”王教授朗笑著进门来，伸手在俊秀漂亮的青年肩上赞赏地拍了拍。

云飞礼貌地笑了一笑。

王教授侧了下身体，为身後的人让出路来，方便云飞看清楚她的容貌，他对云飞介绍说：“这是李袁，我的侄女，刚刚从X大医学院毕业，暂时到我身边当助教。”

李袁是典型的古典美女，举止大方，态度温柔，对著云飞微笑地点了点头：“你好。”

王教授又说：“这就是我一直提在嘴上的云飞，当年他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我校毕业的。”

云飞也对李袁点了点头：“你好。”

服务员为他们关上门後，三个人便移步桌前。厢房中的座位比较尴尬，是两张双人沙发隔著一张玻璃方桌对放，这可能是咖啡厅专门为情侣设计的甜蜜包厢。云飞没想到王教授会再多带一个人来，因此一开始是打著面对面好说话的主意，只是现下看来，这个主意似乎会将自己推入僵境。

果然，王教授伸手把云飞和李袁推到一张沙发边上，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坐一块儿吧。”

云飞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反观李袁，一张娇俏的脸霎时红遍，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王教授见缝插针地取笑说：“别不好意思啊，这都文明年代了，男女坐一块儿还怕什麽？”

云飞先缓过神来，对李袁说：“坐吧。”

“好。”李袁羞涩地点了下头，坐到了沙发靠窗那头。

所幸这双人沙发宽敞，云飞坐下後仍和李袁隔了半臂的距离，这一点看得王教授颇为不满，却又不能操之过急地表现出来，只好在他二人对面焦急地干瞪眼。

“云飞，听说你现在在当钢琴老师？”静默了一会儿，王教授率先打开话匣子。

“是的。”云飞目不斜视地简短回答。

王教授指指李袁说：“小袁也喜欢弹钢琴，哦，对了，小袁你最喜欢的是哪首曲子？”

李袁笑了笑，看向云飞说：“我相当喜欢萧邦的作品，你呢？”

云飞淡淡地说：“我个人比较欣赏他的《离别曲》。”

李袁讶然地说：“真巧，我也是！”

云飞不置可否地一笑。

王教授便又适时地开起话头，说：“小袁你有空就叫云飞教教你，他的钢琴弹得很好，专业水准呢！”

李袁红了脸不说话，云飞却接口说：“没问题，我们琴行也有成人班，只要你来报名的时候指名要我当指导老师就可以了。”

这话一出，王教授和李袁脸上都不大自然起来，尤其王教授，拼命眨著眼睛跟云飞打眼色，只是云飞并不想看见。

半冷不热地闲聊了一会儿，王教授便说医院有事要先走了，李袁起身要跟，却被他一摆手阻拦下。

“医院那边你就不用跟我去了，一会儿直接回家就好。”王教授说完，看了看无动於衷的云飞，说：“云飞啊，一会儿就麻烦你把我侄女送回家。”

“当然。”云飞点头。

王教授前脚刚走，厢房里就陷入了无语的沈默。

李袁看著动作优雅地喝著咖啡的云飞，既有些坐立不安，又有些心跳加速。

云飞放下杯子，平淡地出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李袁霍地抬起头来，眼神幽幽地掩不住失望。她对云飞有好感，但是从云飞的态度来看，他对她却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眼看这个出色的男人竟连一眼都懒得再看自己，李袁不禁有些赌气：“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不麻烦你。”她匆匆起身要走，手提的小皮包被她随手一扯，竟无意中打翻桌上的咖啡。

李袁惊呼一声，仍无法阻止深褐色的液体泼上云飞洁白的衬衣。

云飞皱了下眉，阻止了李袁即将要出口的道歉：“没关系，我去洗手间洗一下就好。”

李袁连忙掏出皮包里的一包纸巾递给云飞，楚楚可怜又愧疚地看著云飞。云飞也不多说什麽，接过纸巾便出了厢房。

刚走到洗手间门口的云飞还不及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怒吼由内传出，不禁停住了动作。

如果他没有听错，刚才的声音是欧阳？

21

欧阳并非刻意忽然从云飞的生活中消失，只是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家大型广告公司的面试电话，这个电话让他变得忙碌起来，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云飞。

面试很成功，欧阳获得了试用期，正式上班那天，他穿上了欧瑛为祝贺他找到工作而送的西装，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欧阳对自己很有自信地笑了笑。

由於外貌俊帅，性格又开朗，欧阳很快便和公司的同事打得火热，工作能力方面也表现不错，不时得到上司满意的称赞。

欧阳将所有干劲倾注到工作中来，日子过得忙碌而紧凑，这样一来，他根本没有给自己时间去想工作以外的事情。

欧阳是直属於公司CD（创意总监）的试用员工，这天，欧阳的上司要外出开会，一般他外出都只带一个助理出去，意想不到的是，他今天竟让欧阳一同前往。

欧阳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不禁一愣，直到上司走了几步又转头催促的时候才急忙提了公文包和手提电脑赶上去。

坐在出租车上，欧阳仍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好运，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现在他要去参加的是某个国际知名化妆品的广告招标会议，听说参与这次招标的广告公司多不胜数，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广告所能带来的双重利益：经济和知名度。欧阳的公司也不例外。早在欧阳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就有听到关於这个广告的事，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试用助理，应该没机会接触到这麽大的项目，没有想到他的上司居然会要他一同前往这个算是盛大的广告招标会，这让热爱这份工作的欧阳感到了莫大的荣幸。

出租车停在了市内最豪华的五星级饭店门口，欧阳一行三人穿过华丽的大会堂，乘坐电梯直达位於十八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主办方的人员还没到来，欧阳他们坐在写著他们公司名称的桌前，另外一名助理立即打开手提电脑和文件档案与上司讨论起来，欧阳这个时候并不该多作打扰，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聆听。

参与会议的人员渐渐坐满了会议厅，主办方的人员入场後，会议正式开始，各大广告公司依据事先抽取的顺序上台演讲广告构思。

欧阳一边看，一边认真做笔记，心里暗暗惊叹这些作品的质量之高，由此不难想象各大广告公司对此次招标花费了多大心血，想必每个人都是抱著势在必得的决心前来，要在众精品中脱颖而出。

想到这儿，欧阳不免好奇地扫了一下出席会议的人，发现其中竟有几个是国内相当有名的广告公司，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另外一家熟悉的广告公司的名称，这个发现让他陡地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探向这个公司的人员。

会议室里的灯光在演讲时会适当地调暗，以方便观看的人能够看清楚屏幕上的幻灯片，即便是这样，欧阳仍一眼认出那个公司带头的人员。

那人穿著笔挺西装，面貌并不出众，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看著台上的演讲。

欧阳在心里暗骂一声，见对方并没有发现他，便赶忙装作看不到般挪开视线。

会议整整开了三个小时才结束，主办方人员一时难以抉择，於是宣布最终结果将会於一周後公布。

快出会议厅的时候，一个人走上来与欧阳的上司打招呼，一阵寒暄过後，那人便说要为欧阳的上司引见一个朋友。

站在上司身後的欧阳颇感到有些无聊，与助理对视，无奈一笑。

这时候，一道让欧阳恨之入骨的声音响起：“郭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欧阳身体反射性地一震，听到上司客套地说：“原来是赵先生，近来贵公司声名大噪啊。”

居然真是赵先之！欧阳恨得牙痒痒的，没想到这小子竟敢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赵先之是欧阳以前的公司同事，算是欧阳的前辈，两年前欧阳刚进公司的时候，这个赵先之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来接近他，处处照顾他，提点他，唬得初出茅庐的欧阳把他当作老大哥一样信赖。欧阳是个悟性不错，又肯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下功夫的人，虽说经验不足，但胜在肯学肯听教，因此很快获得上司提拔，短短一年就升到了与赵先之不相上下的职位。

那时候，赵先之与欧阳称兄道弟，嘴上总说欧阳是个有才华的人，迟早会在这领域闯出一片天。欧阳倒是没有想得那麽远，但这话听了总是受用，对赵先之也更信赖有加。

有一次二人畅谈，年长欧阳几岁的赵先之提到了感情方面的事，说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此话一出，欧阳身有同感。赵先之说他爱上的是有夫之妇，还把如何相识，如何深陷等等通通告诉欧阳，欧阳看他说得肝肠欲断、泪如雨下，情不自禁也把自己和云飞的事说了出来。

欧阳说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因为一来赵先之一直以来的热心照顾让他没有戒心，二来他有点出於安慰赵先之的意思，所以还是坦然地将心里的秘密和盘托出。赵先之听完後只是片刻的震惊，很快又恢复常态，只说他们二人都是感情路不好走的人。

正当欧阳以为赵先之确实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时，公司里开始流传一些闲言碎语，同事也莫名与他渐渐疏远，起初欧阳并没有很在意，只是有次在茶水间无意听到一群男同事在谈论下流的话题，本来这在男人间就很平常，一般的时候欧阳也会应付地参与一下，但当欧阳听到话题的主人公竟是自己时，他没有理由不愤怒，更甚者，他冲出去就把那个讲得滔滔不绝的男同事揍了一顿。

事後，欧阳被叫到上司的办公室，所有参与讨论的男同事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从办公室出来的欧阳就从原先的职位降回计算机绘图员，而这时候，赵先之只在一旁冷眼观看，连过来安慰一句都没有。

事至如此，欧阳再不明白就是天下第一号大白痴！那些男同事谈论的是他如何去追求男上司而获得升位，这种空穴来风的话，除了赵先之，欧阳想不出还有谁能捏造出这样“具有真实性的谎言”！再看他得意的样子，欧阳明白根本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