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一惊,讶道:“可是你……”
“没事儿,快睡吧……”
若离顿觉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道:“你又用催眠术……”眼睑一垂,慢慢睡着了。慕容霁云一笑,在他嘴角一吻,抱
着他一叹,看来这一夜又要难熬了。
夜色如胶,慕容霁云睁开眼来,怀中的小人儿鼻息安定、好梦正酣。慕容霁云轻轻抽离被压在他颈下的手臂,小心为他
盖好棉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悄然起身离去。
出了别苑,慕容霁云一路走到了十里亭中,静坐等候。其时夜深人静,金陵城虽号称不夜天,到底只在极尽繁华之处才
有人声,这清幽之处自是万籁俱寂。慕容霁云自怀中取出一只蜡烛点燃,那火焰却是深绿色,状如鬼火,在黑夜中分外
醒目。
过了一盏茶时分,渐渐有脚步声传来,很快便到了亭外。来人一身夜行黑衣,一停步便倒身下跪:“属下参见侯爷!”
慕容霁云微微一笑,道:“起来吧。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黑衣人站起身来,恭敬答道:“回侯爷,李长庚已经部署好一切,十座九宫绝阵严阵以待,只等侯爷一声令下,便举
旗起事,攻打六大门派和秋水山庄!”
慕容霁云点头道:“你去转告李长庚,五日后秋水庄主将会离庄与本宫会合,我会尽量拖住他,届时便是起事的最好时
机,让他按计划行事!”
“是!”
慕容霁云看他一眼,笑道:“韩英,你跟随本宫不过两年,聚少离多,反而你拜在李长庚门下,每日聆听教诲,本宫很
想知道,在你心中所效忠的,到底是他,还是本宫?”
“殿下,”韩英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深受殿下大恩,无时或忘。拜李长庚为师,也是奉了殿下之意施以监视。在
韩英心中,真正的主子便只有殿下一位!”
慕容霁云笑道:“如此甚好。你也应该知道,本宫和李长庚不过是合作关系,大家各取所需。他日我掌控武林,能够让
你出人头地、洗雪家恨的,便只能是本宫!所以,你务必牢记昔日所发的誓言。”
“是,属下明白!”
慕容霁云又道:“此次事关重大,以你的武学修为和才干见识,原本还不足以担当,只是李长庚对秋水庄仇恨太深,本
宫不能任由他独揽大权,而其他人火候更浅,所以本宫只能相信你。你应该明白,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吧?”
韩英点头道:“是,属下定会拼死保护秋夫人、长公主和小王爷安危,决不让李长庚有可趁之机!”
“本宫也只是买一个万一,谅他身有残疾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你记住,秋水庄可毁,但是秋家的人,必须毫发无伤——
哪怕全军覆没,也要保秋家周全!”
“遵命!”
慕容霁云吁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两本谱册,道:“这里一本是秋水庄的阵势图和破解方法,以及对付六大门派的部署。
另一本,你派人送往云南落花宫,交给洛华公主。可以直言相告,说是本宫所赠。”
韩英一愣,问道:“落花宫?”
慕容霁云点头道:“自然是落花宫。凌洛华对秋水庄虎视眈眈,一心要与本宫争胜,倘若我们有所行动,她会坐视不理
吗?以我们目前的力量,能否在攻打六大门派之余,分身对付落花宫?”
韩英眼中一黯,垂头道:“决计不能!可是这区区一本书……”
慕容霁云笑道:“区区一本书?哼,我看古往今来,无数人自负才智通神,费劲一生心血也写不出这区区一本书出来!
”
“这……这是?”
慕容霁云忽的一笑,脸上满是柔情,道:“这是离儿和若叶共同的心血。唉,上天真正是偏爱秋水山庄,这天下也只有
他们才能解开这《呕血谱》和《烂柯谱》的千古残局啊!”——而自己能得与若离相爱相守,与若叶相识相知,又是何
等的幸运啊!
“棋……棋谱?”韩英更是惊讶,心中疑窦丛生,问道:“属下愚鲁,实在不明白,这两部棋谱何以能令落花宫主甘愿
袖手不管。”
慕容霁云笑道:“单是棋谱自然不能,但是如果她知道这是由离儿和若叶解开的,那这棋谱就胜过千军万马了!”嘴角
一弯,面露嘲笑,道:“洛华出身高贵,无论武功、才智、相貌,全都是天下一绝。也正因如此,她自小就心高气傲,
凡事都不愿落于人后。不曾想那一年嵩山大会,秋水庄主一经面世,便让她天下第一美人的桂冠名不副实。而凤仪台上
,人人都为‘知秋一叶’的风采倾倒,她这个理所当然的主角反而被盖住了风头。那时本宫便发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嫉
妒,哼,端方大雅、矜持有度,说到底毕竟也只是一介女流,又怎能免去嫉妒之心?
“其后在宫中她又亲眼见到了离儿的样貌武功,可谓火上浇油。武功相貌她比不上离儿和若叶,一旦有机会,她便会在
才智上和他们竞技。所以本宫确信,只要她见到这两部棋谱,就一定会殚精竭虑地思索破解之道,而且还要另辟蹊径,
避开离儿他们的思路。如此一来,这千古难题自然更加难上几分了,加之她心怀天下,做不到明镜止水,是根本解不开
的。等她幡然醒悟的时候,相信大局已定了。”
韩英又惊又佩,这方法虽然冒险之极,若是旁人说来,他必然不信,但慕容霁云一脸淡然神色,叫人不得不信服。一想
到他日争逐天下、一雪家仇,心中升起一股豪气,澎湃难耐,俯首道:“属下恭祝殿下旗开得胜、一统江湖!”
慕容霁云道:“这就去吧!”韩英又拜了一拜,恭敬接过谱册收好,转身离去了。慕容霁云见他背影消失,举头望着一
弯半月,心中祈祷:“上天保佑,你若当真爱惜离儿,便让我一举成功吧!从此,秋水山庄百年的重任由我来担,若叶
可以再无负担;离儿也不会再为天下流言而伤心难过——我会为他打造一片纯净的天地,我们一家人可以再无忧虑……
请让我们幸福吧……”
08 听风聆乐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心有所待的时候,却是度日如年。若离自收到若叶的回信起,便每日都要到城外企盼。慕容
霁云多次告诉他要几日后才到,若离却还是忍不住要往城外跑。无奈之下,慕容霁云只好陪着他巡游城外,权当游玩散
心了。到了第五日,若离一早就等在了城外,慕容霁云心知他这一日都不会回城去了,便将膳食等一一安排妥当,让他
可以无后顾之忧。
直到夕阳将尽,官道上人迹稀疏,城门也要关了,若叶还是没有出现。若离不由得着急起来,禁不住胡思乱想,直说哥
哥会不会是出事了。慕容霁云耐心安慰,言道若叶武功高强,又机智过人,必然平安无事,才打消了若离要前去寻找的
念头。正当暮色降临之时,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匹良马,远远看见一袭白衫驰来,若离再也忍耐不住,飞身便迎了上去
。二人尚有一丈,那人也自马上跃下,和若离抱在一起。面貌虽被掩去,但一双眼睛瞳剪秋水,足令天下倾倒,正是若
叶!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都是心情激荡,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充塞胸中,却不知从何说起。慕容霁云随后跟上,见他们还是这
般孩子气,忍不住摇头莞尔,笑道:“好啦,再这样兄弟情深下去,城门可就要关了。”若叶毕竟是做了父亲的人,闻
言便要将若离松开,若离却不肯松手,埋头在他颈上,轻道:“哥,我……我好想你……”若叶顿觉颈中一湿,心中又
是好笑,又觉想哭,轻轻将他推开,举手为他擦泪,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若离抽了抽鼻子,笑道:“你比我还大,还不是一样哭了!”也帮他擦泪,二人都觉得滑稽,忍不住相视而笑。慕容霁
云道:“离儿,若叶一路奔波,肯定累了,你不让他快些休息么?”若离如梦初醒,看了他一眼就回头道:“是啊,哥
一定累了,咱们回家吧!”拉起他就跑。慕容霁云苦笑,牵着马跟了上去。
三人回到别苑,慕容霁云早已命人备好一切,待若叶梳洗打理完毕,又用完晚膳之后,才开始互道离情。慕容霁云问及
家中大小可还安好,若叶便细说了各人状况,这一下提到小安,顿时勾起了若离的兴致,拉着若离便事无巨细地问了起
来,当得知那小孩儿竟没有忘了自己时,更是喜极而跃。而若叶说起爱子来,也是眉飞色舞,兄弟二人欢声笑语,生生
将慕容霁云冷落在旁。
慕容霁云许久未见若离这等神采,心中不由得泛酸:只有在若叶面前的时候,离儿才能完全的像个小孩子,永远也不想
长大。眼见天色已晚,二人还是意犹未尽,慕容霁云便提议他们连床夜话,主动让出了房间让他们共处。若离知他体贴
,心中高兴,嘴上却道:“咦,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不吃醋了吗?”慕容霁云笑道:“我倒是想吃醋来着,只是这几
日我见有人饱受相思之苦,便也不忍心了。唉,若是再不大方一些,有人怕是要思之成狂了……”
若叶忍不住哈哈大笑,若离又羞又恼,一把将慕容霁云推出门去,关上了房门。慕容霁云淡淡一笑,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
次日一早,若离难得没有赖床,吵闹着快些抓到风聆鱼便启程回家。三人便草草用了早饭,带着一琴一箫向紫金山而去
。到了潭边,若叶是初次见到这番美景,不由赞道:“风聆鱼钟造化之神秀,也确实只有这样的洞天福地才配得上它!
”
若离笑道:“是啊,这里真的好美,要是咱们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若叶失笑,在他鼻子上一刮,道:“久处芝兰之室,则不闻其香。咱们秋水庄何尝不是人间美景,你又几时稀罕过?”
若离不好意思地一笑,慕容霁云却笑道:“你若喜欢,咱们回庄之后照着这景色修一座一模一样的就是了,也不是什么
难事。”
若叶摇头笑道:“你就会宠着他胡闹,这等景色可贵之处便在于可一而不可再,若是动土修建,未免有失自然了。”
若离也一改态度,附和道:“就是,你这人就是俗气,什么都可以造出来的么?”正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慕容霁云
又只剩下苦笑的份了。
当下三人各自准备,若叶在岸边石上,将瑶琴放在膝上,试了试音,向二人一点头,便演奏起来。却是弹的一首《淇澳
》。若离心中大赞:“哥哥真是聪明,他若要和霁云合奏,的确只有这首曲子最为合适!”这《淇澳》描述的乃是君子
风度,所谓“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叶与霁云二人气质相近,都有君子之风,自然只有在发挥本身气质
时,曲意才能相合。
慕容霁云一听便能明白,顺着若叶节奏按孔吹奏起来。不过片刻,曲调相合,一丝一竹配合无间,曲声悠扬婉转,令人
心旷神怡。
二人奏到一半,却听若离叫道:“停、停!”二人一惊停下,都不解地看着他。若离一脸愤愤,叫道:“你们两个怎么
回事?明明奏的同一首曲子,居然还各有各的心思!貌合神离,连我也听出来了,怎么骗得了风聆鱼?”二人见他一脸
恨其不争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想道:“我们若是真的心意相通了,只怕你更要着急生气了。”
若叶便笑道:“离儿,还是你来吧,你们上次不就成功了么?”若离道:“哥,风聆鱼行动太快了,你抓不住它们的。
”若叶面有难色,道:“那怎么办?”慕容霁云也是一筹莫展。三人不想竟是如此好事多磨,心中都感惆怅,一时沉默
不语。
忽听若离叫道:“有了!”看着若叶二人道:“哥,霁云,你们看好了!”飞身一跃,掠在水面上,弯腰折了一支莲花
,含苞未放。若离足下一点,重又跃起,落在一片莲叶之上,以莲为剑,使出了秋水剑法。若叶、霁云二人一惊,但见
若离身如飞仙,在那一池荷叶上翩翩而舞,一招一式极尽优美之势,却又全无娇柔之态。二人眼睛一亮,凝神细看。
这秋水剑法本就曼妙无双,三人都浸淫此道,若离的修为自然远胜,此刻他全力舞剑,直看得那二人又惊又佩。又见如
此佳人美景、神乎奇技,恍若不似人间!只觉得胸中一股惊艳之感汹涌而起,急欲将之表达出来。近水楼台,自然是选
择了手中乐器来作为抒发。
若叶所奏的乃是一曲《常棣》,意在表达兄弟情深,所谓“兄弟既翕,和乐且湛”;而慕容霁云所奏的则是一曲《蒹葭
》,自然是表达倾慕之情了。这两首曲子原本并不合拍,但二人初时各自为政,时间一久,一颗心便随着若离剑意而走
,曲调自然而然地配合起对方来,偏离了原来的曲子,却是纯属二人不谋而合的新作了。若离听得如此仙乐,也是如痴
如醉,两相助长,三人犹如各坠梦中,和谐之极。
又过片刻,若叶、霁云二人已是物我两忘,全心全意都只剩心中奇景、手中曲乐。若离毕竟心有挂碍,见二人曲意已合
,无需自己从旁相助,便停了下来,留心观察水面。不一时果见白光一闪,两道形影交叉而过,正是风聆鱼。若离心中
一喜,担心二人一曲完结后便再难引出风聆鱼,当下伺机出手。眼见那两尾鱼儿同时跃出水面,趁着其还未落回的一瞬
间,双手袍袖一拂,袖风将风聆鱼高高托起。这鱼儿也当真是非同凡俗,竟借着他劲力向外窜去,其势如电。若离慌忙
催动内力,双手虚抓,擒龙控鹤。他功力何等深厚,风聆鱼毕竟抵抗不了,顿时被凌空吸了过来。
若离双袖一卷,将两尾鱼分别裹住。他心神一松,方要上岸,不想袖中一跳,那风聆鱼竟突破他流云袖劲,急向水面逃
去。若离大惊失色,双足一点,分出两股力道,将水面震起两片波浪。风聆鱼被那水波一打,又回到了空中,摆尾挥鳍
,灵动之极。若离再也不敢怠慢,右手一拈,手中莲花飞出两片花瓣,分别打在风聆鱼鳍下。此处如同蛇之七寸,若离
下手自有分寸,风聆鱼绝不致死,一时却也使不上力了。若离仍是袍袖一卷,裹了风聆鱼飞身上岸。
他这边几番惊险,若叶和霁云却是浑然不觉。直至一曲阑珊将尽,二人才悠然回神,只觉得胸中畅快淋漓,耳听得余音
袅袅、不绝如缕,二人相视一笑,分外和谐。抬眼却不见若离,二人又是一惊。转头看去,却不知何时,场中已多了一
人!
09 生花绝笔
那人约摸与慕容霁云一般年纪,长相秀美,做文士打扮。只见他站在一块大石后面,右手执着毛笔,正在石上铺着的一
张宣纸上涂涂写写,满脸痴迷。那宣纸一侧文房四宝俱全,看来此人是外出写生来了。而若离则站在他身后看他动笔,
也是满脸惊讶,呆呆愣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