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 上——黑羽鹫

即使像他这样出柜而且高调的同性恋，仍然是会被大家画在另一个圈圈内，而把他划分在「另一个圈圈里」的人群，里面又有着并没有表明自己且假装是自己和大多人一样的同类。他从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异性恋的可能，但无法真正离开人群却又不属于大多人群，有种生存在夹缝中的窒息感。

这是阿杰和小咪无法了解的，但是萧圣昕可能知道。

下午的课坐在萧圣昕旁边，吕言威不知道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好。想了几转还是把这样的情绪归类在一时间的想法，还是自己消化掉就好。

一时间会有这样的冲动来抱怨，是因为身边刚好有个同样背景的人。仔细想想，自己竟然没留下多少个同性恋的朋友，忽然发现时连吕言威自己都颇吃惊，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我思考和课程的吕言威并没有发现萧圣昕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明明应该很反感于吕言威几天前的事情，却又矛盾的不断往吕言威的方向看过去，在看到吕言威翻书转笔的动作时，又觉得真是讨厌而收回目光，不需要太久目光还是会自行飘回吕言威身上，再回来，一切行为一直矛盾的进行着。

吕言威今天没有恍神，所以被点名时一点问题都没有，自然也不会问萧圣昕目前进度。

心里想着他才不屑帮助这个令人反感的学长，却又有一种不被需要的小小失落感。

「小昕，晚上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弄报告？」

「谁是小昕？」抱怨着，萧圣昕转过头来还是回应了吕言威。

「顺便手机号码也给我吧，反正报告不会一两天就结束。」吕言威兀自说着，似乎没有发现到萧圣昕看起来很不满的表情。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赶快弄弄以免夜长梦多，萧圣昕是这样告诉自己以交出手机号码并约下讨论报告的时间。

登录电话号码后，吕言威看着手机愣了一下。

悸动 （16）

吕言威住的公寓大门仍然没有上锁，不需要按门铃就可以进入。走在楼梯间，上次的记忆无法避免的又被清楚唤醒，明明知道三楼楼梯口不会有这样的景象，但总觉得会在眼前再次上演。

三楼的左侧的大门没有关，虚掩着表示即将有客人到访。在萧圣昕还没真的按下门铃前，吕言威已经自己把门打开。

「我就想应该是你来了。」帅气的脸庞漾着温和的笑，和记忆中楼梯间的画面有一段落差。

和吕言威说不上熟识，不过吕言威的租屋已经来了很多次。除了书桌有点凌乱以外，房间的其他地方都还算是整齐。

为避免尴尬的自行排除掉并不很需要的寒暄和闲聊，萧圣昕自己将话题直接往报告上带，两人手中的法条翻了又翻并做了许多记号。完全不希望有机会谈到其他事情，因此有想法成形便马上抛出。

「等下，小昕，你这样的速度太紧凑了。」吕言威支着额头看向放在大腿上的法条和资料，终于受不了的要求暂停：「我觉得东西足够了，可以开始组织内容了。」

「我倒觉得报告的架构已经很清楚了。」一样是不断翻着手上的资料，萧圣昕并不打算多花时间：「如果你觉得资料够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案例给你找，我来汇整这些东西。」

不打算多留一下，萧圣昕起身准备离开。

「要走了？」

「不然呢？」正要踏出门口，萧圣昕回头。

「……小昕，上礼拜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吕言威的表情有点困扰。

「我没放在心上。」他的大脑不是垃圾场，可以装那么多垃圾。

「你没办法接受？」

「我为什么要接受？很奇怪不是吗？还有不要再叫我小昕了！我不姓小也不是单名！」

「吓到了？」看着萧圣昕的激烈反应，吕言威笑了起来。

感觉……很好玩的样子？或许他该思考一下为什么萧圣昕要反应这么激烈。

吕言威起身欺近萧圣昕，对方因为他突然靠近而僵直起身体。

「做什么？」

「不要生气嘛，放轻松点。」伸手覆上萧圣昕抓着门把的手，吕言威自行将门关上并且上锁。

「我要离开了。」

「欸，小昕。」学校附近出租给学生的房屋坪数都不大，将浴室摆在大门边的隔间设计使得门口的位置仅能容下两个人。吕言威若要抱住萧圣昕，他绝对没有空间反抗，但吕言威只用双手将萧圣昕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为什么这么生气？」

吕言威缓缓靠近萧圣昕，两人脸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至彼此的气息都吐在对方脸上唇上。低沉带着一点气音的轻慢音调和记忆中沙哑低沉的声色有几分类似又不尽相同。

「我才没生气！」

「真的？」

停止吕言威靠近的是萧圣昕抱在胸口的书籍和资料，虽然吕言威无法再靠近，但吕言威的胸口正贴在萧圣昕的手臂上，从手臂传来温暖的体温和肌肉微微起伏的触感。富有弹性的肉体随着缓和的呼吸缓缓起伏，轻轻压迫着萧圣昕的手臂。

悸动 （17）

「小昕……」看着萧圣昕原本冷静的面容变得激动并渐渐掺入紧张，微微泛红的脸颊让貌似不近人情的萧圣昕变得像当初醉酒被捡回来的样貌一样可爱。吕言威的脸庞更加贴近萧圣昕，似乎再近一点就会亲吻到对方，满意的看见萧圣昕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偏头躲避的样子。

明明是带着眼镜的古板样貌，却会让人觉得可爱。

「既然知道学长的行为不良，都不怕跑来了变成晚餐吗？」暖热的气体吹上萧圣昕耳朵，吕言威缓慢的语调近乎羞辱的折磨萧圣昕的听觉。

「谁要跑来当你的晚餐！」仅管是大声回斥，但萧圣昕还是没有敢回头直视吕言威。

「那为什么要打电话来找我？你不出声我以为是之前那个，今天登录电话时才发现是你耶。」

「我只是打来要约讨论时间，我哪知道你又在忙啊！」

「喔？所以说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你都挺不怕的嘛？」

「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终于被弄得受不了，萧圣昕回头对着吕言威怒吼，却直接望进那双深邃带笑的眼里，原本夹在话语中的力道渐渐消失。

始终带着微笑的吕言威竟然令他感到些许的压迫感。

「真的吗？要不要试试看，是不是我说的才是对的？」

语言是再简单不过的工具，但只有少数的人可以藉由其声音和说话风格赋予语言魅力，吕言威刚好是那一个。

「试什么？」

「接吻过吗？」伸手抽掉萧圣昕抱在胸口的书籍资料，放在一旁鞋柜上。

总觉得眼前这个学弟不会有太多的经验。

「当然。」

……喔喔，比他想像中的还要不单纯一点。眼前很紧张但不服输的萧圣昕看起来感觉还是很可爱，会让人想要欺负的感觉。

「那就亲一个试试看？说不定你喜欢我？」怎么想只有一个可能会让萧圣昕有这样的反应。如果只有单纯的讨厌，不该是会继续回应而是选择直接拒绝往来才对。

原以为会被拒绝，吕言威却在萧圣昕的眼里看到犹豫。

应该是极具侵略性的亲吻住对方，让对方不能自己的。

吕言威一边想，一边用同样犹豫的方式缓缓靠近萧圣昕的嘴唇，试探性的覆上，轻轻点过一下，从嘴唇感受到萧圣昕柔软的触感，稍稍退一步后在视觉无法对焦的距离观察彼此。

萧圣昕没有回吻吕言威，仅仅站着让吕言威亲吻但没有回避。两人彷佛在错愕的思考刚才的行为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又带了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讨厌，也不是喜欢。很可惜也没有因为亲吻而心动。

萧圣昕离开前并没有道别。

轻轻按着嘴唇并带上门，吕言威细细的在心底搜寻，却找不到任何感觉。

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搞不清楚怎样的情绪才算是动情。在情感的起伏之前，肉体的需求已经明显被放大且强化，让他往往将肉体的相互依赖曲解为情愫。

先有性了以后再来尝试喜欢对方，或是将过程很快的带往床上。虽然不至于除了上床外就没有任何往来或交集，但是泄欲的成分越到最近的感情，占的比例就越大。在懂得情欲交欢后，对于感情的存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定位在先还是后。

按着嘴唇，吕言威苦笑。

悸动 （18）

究竟是自己不懂得怎么谈恋爱，还是他的心死得比自己以为的还快？

他觉得萧圣昕不断执着在以前的感情里很傻，不过他是不是也一样？分手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其中他最讨厌对方用简讯切断一切，遇上了总是会特别烦闷──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态，但经验上让他对这个情境格外反感，就像他从来不掩饰自己是同性恋，却不曾在外与人接吻。

他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设下了多少限制来凭吊自己已逝的感情，即使回想起来再也不心痛。

拂去那些麻痹自己感情的肉欲后，吕言威发现自己已经空转了三年感情。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当行为单纯化到只是嘴唇上的轻轻点触后，在心里泛起的涟漪却比之前的云雨都还要持久。

不能否认，为了达成心中想要的状态，很多事情会找尽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有时候可以成功的让自己误信，有时候骗不了自己。以往确实很多感情都难以称之为感情，而他并不是没有动心想要好好经营过，却总是只能将心态留在暧昧不明──可以享受到类似的情感交流却又不必真正的付出给予──半含着不信任感又半含着期望，吕言威从没想把这两种想法分开来，总是以为只要在一起一阵后，总是会愿意相信的。

分分合合之间，可能有些人最后无法付出真心，也可能有些人一开始摆明了只是短期间的相处，那剩下的，少数彼此都希望能让感情继续维系的那些过往对象呢？

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吕言威对于从自己内心翻出来的答案感到格外无力。

这世界让他们存在的同时彷佛也被永久放逐，即使情感上曾经奢望，理性还是对让梦清醒。

母亲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他们的感情太难有足够的未来以称为永恒，既然难以永恒，所以追逐的力气渐渐的被打击，随着逝去的感情被带走。

带回家没有用，他们不能有家庭且不被承认，异性恋可以私奔后生育下一代，他们呢？

他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怀疑和不安，在感情的来来去去之中。

吕言威是打从心底怀疑的，母亲的希望究竟是不是太奢求了。

＊＊＊

一个吻能代表什么？

萧圣昕还记得母亲搬走以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那时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国中时代的初恋情人是个带着冷漠气息但是相当漂亮的学弟，那时对于感情对象的设限还在泛理想化的年纪里，成绩优异外貌姣好的对方是最理想且不二的选择，性别的障碍当时根本没有发现是不是跨越得太过轻易，向来看准了目标就不会轻易动摇的个性就连在感情上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快他就认定他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一直。

那时他相信他是喜欢学弟的，学弟对他提出交往请求的回覆并没有思考太久，所以他也认定学弟并不会有太多的犹豫。他是学年前三名，学弟也不遑多让，每个礼拜两个人都在讲台上一起领奖，也没有发生过其中任一人意外落马的状况，除了条件符合以外，学弟和他过度相像的不服输及优秀，让他很难感受到自己的优越性，两人的关系因为相互竞争而变得紧张。

悸动 （19）

情窦初开的年纪带了很大的好奇心，在不断的听着班上的男同学和同学炫耀与女友接吻牵手的情事，彷佛感情瞬间加温后，急欲展现学长主导权的他决定向学弟提出这样的要求。

学弟没拒绝，站在摄影机拍不到的楼梯口死角安静的微仰起头，但学弟没有回应他的亲吻。

那个吻淡到难以留下回忆，难以感觉到学弟嘴唇的温度。记忆中只留下入秋微凉的傍晚，他指尖冰冷的僵硬低头亲吻学弟，一边担心万一有人经过目击。

亲吻没有让他们的感情加温，即使不断用口头提醒彼此是情人是男朋友，却只是变成沉重的束缚，不断相互竞争谁比较优秀，也同时不断在意见相左时争吵究竟谁有错。亲吻并不能肯定他们之间薄弱的关系，也无法替他们两人的莽撞决定增温，第一次亲吻他人的经验变得没有意义。

那吕言威的亲吻又算是什么？还是因为出于好奇吗？

萧圣昕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在吕言威提出的那刻他是动摇了，抱着「该不会」的想法做了马上就让他觉得有点后悔的事。

电影里时常特别着墨的镜头和动作、别人总是会带着陶醉口吻形容的感受，他都没体会到。

被吕言威亲了那一下之后，只有更加错乱的感觉。

吕言威如他所预期的，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仍使用一贯亲切但不会过份热情的态度和他谈话打招呼。

一个亲吻在他们之间也起不了任何变化，对方仍然是学长，他还是学弟。

「小昕，我的部分快弄好了，你要不要来看一下有哪些要调整？」下课前，吕言威的邀约让萧胜昕迟疑了一下才答应。

不自觉的会去猜测吕言威是用怎样的心态，能以这么正常的口吻邀约。

这对他而言太不正常了，即使如此也会点头答应吕言威的他，是不是也一样不太正常？

萧圣昕困惑着，一边跟着吕言威离开教室。学长颀长的背影走在前方，上衣顺着厚实的背部画出肩胛骨的曲线。听说是系篮队长的吕言威比正常身高的萧圣昕还高上一点，需要抬头看着吕言威才算是礼貌的对话这件事，多多少少让萧圣昕感到不太满意。

太过专注于嘀咕反而忘了要注意路况，猛地萧圣昕撞上吕言威的后背，在发现学校附近道路的车水马龙以前，突然触及的人体带着和自身一样的温度及混着阳刚气息的淡淡汗味袭来。

站在拥挤的小马路中央，下课时段满满都是车潮的情况让萧圣昕无法后退以拉开距离，胸口隔着上衣贴着吕言威的后背，令萧圣昕别扭到觉得羞耻。

吕言威租屋的公寓大门还是没关上，曾经一个人走过两次的狭窄楼梯间现在一前一后走了两人，吕言威轻哼着萧圣昕不知道的流行歌曲，而萧圣昕则再次感到尴尬，在即将到达三楼时。

「总觉得你来了很多次了。」打开门，吕言威带着微笑的侧脸从相识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虽然他们之间撞邪了一样的在短时间内有很多尴尬。

萧圣昕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来过很多次了，每次来的情绪多多少少不太一样，多有点不开心或别扭，却都不是真的生气。那次不小心撞见的情欲画面，真正令他感到不满的是吕言威的处理反应。

「进来啊，怎么了？」

门里，是笑得亲切的学长吕言威；门外，是最近总有理由跑来的学弟萧圣昕。

回过神的萧圣昕对于自己在心中思考的事情感到困惑。

悸动 （20）

吕言威的资料整理得很清楚，让萧圣昕把带到吕言威住处的晚餐吃完前先挑好需要的部分。两人同处一室却没有话题可聊，让气氛有点尴尬，不同的心思在两人脑袋中转了好几转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或是觉得不适合说出来。

亲吻过那一次后，吕言威对于自己对学弟带有试探性的行为有点内疚，但是这种事情提出来一点都无助于化解尴尬。而萧圣昕的脑袋中想的则是刚才被吕言威打断的思绪。

看起来似乎出现个旁人在房间里并不是件令人感到不方便的事情，事实上吕言威是用洗澡来化解两人沉默中说不出的尴尬──对方可能会在他还在洗澡或是刚洗完澡时决定离开，这样可以化解很多尴尬的时间。

亲吻的对象是萧圣昕，虽然一个亲吻不可能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吕言威不可能还清楚明白告诉萧圣昕「我们只是学长和学弟」，任何人都不会这么笨。如果上过床了，他们可以很理所当然的直接用身体替代语言，能好好消耗一晚又不怕沉默尴尬，隔天醒来了各自去上各自的课。

但他们只有接过吻，轻轻淡淡在彼此嘴唇上点过一下的吻。不是炮友不是床伴，跨越了学长和学弟之间的界线却并没有改变这样的实质，因为课程上大量重叠使得两人太容易见面交谈，反而让平时敢玩且放得开的吕言威觉得难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