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美味糕点,雾溪虽然都产桂花糕,却唯有此树的桂花糕最为美味而难得,这份大礼既得体又大方,又不铺张,真个是送到
吴妃的心头。
他满心欢喜地收下来,又将一对辽东产的大珠取出来,一并放入匣子里,送入宫中,果然吴妃欢喜非常,那对东珠却坚持不要
,刘栩只得收回来,一转身便塞给了英王刘椐道:“拿去给弟妹做枝花儿带。”
刘椐年幼,那对珠子莹洁晶莹,是不可多得的珍品,道了一声谢便也收下来,刘栩知道他要陪着吴妃用膳,便独自回了宫。
半夜里下了一场雨,伴随着雨声冲进信王府的,是大队的禁卫军骑,将信王自睡梦中拖了起来,押入了天牢。
这才真是祸从天降。
刘栩这一生,去过的地方极多,在边送作战时,什么烂泥坑也蹲过,风餐露宿也是家常便饭,却独独没有蹲过大牢。
所以当刘棋进来时,他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肮脏污秽的墙面,坐在一堆枯草丛中,以手叩壁,一付怡然自得的样子,看到刘棋
进来,嘴角边荡起忍不住的笑。
为什么忠王刘棋总是扮演这样的角色?
手足相残的戏码对他来说这么有吸引力吗?
他的笑容刺痛了刘棋,他也跟着笑了一下,显然比哭还难看许多。刘栩放开手脚坐着,反倒是坐在椅子上的刘棋显得手脚没地
方放。
“嗯,三哥要知道什么?只管问吧,你那些手段也不用使出来了,我害怕,一种手段我也顶不住,所以咱们兄弟不用再玩那套
把戏,你这就请问吧。”刘栩懒洋洋地道。
难得刘棋脸皮厚,却也收了笑,道:“六弟这是说哪里的话?你当三哥真没人性吗?三哥这是有命在身不得已为之。”
刘栩摇头道:“问吧。”
刘棋便咳嗽一声,正色道:“奉旨前来查问刘栩,因何要在桂花糕中使毒?意图谋害吴妃母子?”
破镜61
这倒真是个意外,饶是刘栩也被震得张大了口说不话。
他只道是阿弥丽盟约事发,却万料不到事情出在桂花糕上。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不知道。敬上去的桂花糕只是一点敬爱之意,绝无使毒之事。”刘棋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吴妃
娘娘身边的侍女警觉,这一点桂花糕,便有十条人命也要坏在你手里。”
刘栩脑中大乱,那桂花糕是刘檀送来的,自己完全没有验过有没有毒,事到如今,却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陷井,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谁也不会傻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但桂花糕确是自己送进宫去,而且也确是
以自己的名义送的,这中间夹杂着敏感的争储问题,刘栩觉得后背隐隐地发冷。
不会是刘檀,绝对不会。无论这看起来多么像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他不相信会是刘檀,不可能是刘檀。
怎么能是刘檀!
他手心里浸满了冷汗,目光闪烁不定,面对刘棋的逼问,始终一言不发。
刘棋问了半日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招认了?”
刘栩道:“我没有下毒,怎么能招认?”
刘棋道:“这糕点是你送出来的,不是你是谁?”
刘栩道:“糕点送进宫中,便会经过无数的手,又怎么能咬定是我?栽赃陷害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棋走到他身边道:“六弟,你我素日交情不错,我也是真心喜爱你这个兄弟的,你别逼我动手,你吃了苦头还不是一样地招
认,那又何必在这里硬挺着?”
刘栩苦笑道:“三哥说得是,可是这件事小弟真的是一头雾水,半点也不知情,三哥你就算用尽所有酷刑,这灭门大罪,小弟
说什么也不能胡乱招认的。”
刘栩被人用冷水泼醒过来,上过刑的两条腿火辣辣地,轻轻动一动便钻心地痛,疼得他从牙缝里往外抽冷气,心想刘棋也真敢
下手,他好歹是金枝玉叶,被人按在地上打得两条腿动弹不得,那情形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慢吞吞睁开眼,瞧见刘棋站在跟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三哥,你又来了。”
刘棋点了点头:“六弟,你可别怨我下手狠,这是奉旨办差,没法子的事,你要少吃点苦头就实话招认了,也免得坏了兄弟情
份。”
刘栩摇了摇头:“三哥,你知道我最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生平一点儿苦楚也受不得,这几日这般生不如死,为的是什么?我说
过,这事我没干过,我不能胡乱认罪。三哥,你若真顾念兄弟情份,不如给小弟一个痛快,拿了我的命去,你也交差,我也了
事,岂不大家彼此干净?”
他满嘴里跟刘棋胡扯,突然间瞥见刘棋身后还站着个人,那少年眉目英挺,不过十五六岁,双目死死地盯着刘栩,嘴唇紧紧咬
着,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恨还是痛,宛如受了伤的小兽,正是年方十五的英王刘椐。
对这个幼弟,刘栩一向颇为疼爱,这孩子天真单纯,为人热诚,眼见他这时候的表情,显然已经被这种兄弟相残的事情震惊了
,刘栩话头嘎然而止,喃喃道:“九弟,你……你怎么来了?”
刘椐狠狠地看着自己热爱过的六哥,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终于咬牙说道:“六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太子之位那么要紧?要
紧得你要向骨肉同胞下这般毒手?”
破镜62
刘栩被他一问,满心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分辩。
那糕点是自己亲自送进宫的,事情清楚得几乎一目了然,以刘椐的单纯,很难不相信。他低头想了一阵道:“九弟,有的事情
,你用眼睛看到不一定是真的,真相需要你用心去想。”
刘椐往前走了一步,伏下身子,低声道:“是吗?你说得对,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枉我那般信赖你,六哥,我今日来,就是想
来看看,你能和我说什么,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着刘栩血迹斑斑的双腿,眼圈一红,别过脸去:“你做过什么,早点招认了吧,少吃点眼前的苦头。”
刘栩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耳听得刘椐大步走了出去,知道这个单纯的弟弟,从此后将再也无法如同从前那样天真了。这对
于他来说,其实不算得坏事。
这一日刘棋前脚才走,他闭上眼靠在墙角,昏昏沉沉好似要睡过去,睡梦中有人在摇他,还伴着低低的哭泣声,他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来人唇红齿白面目秀美,却是他原来那个贴身的书僮秀清,双眼哭得通红,刘栩便低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你
怎么进来的?”
他被关押在诏狱里,这个地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秀清抽抽噎噎地道:“我表哥在这里当差,他带我进来的。”
刘栩点了点头道:“带吃的东西没有?”
秀清连忙点头,自怀里取了个纸包出来,拆开来却是半只烧鸡,刘栩嘿嘿笑了一声,抓过来便咬,狱中饭食粗砺,对他来说酷
刑好受,那饭食着实叫人难以忍受,不知当初刘檀吃着咸菜白饭是怎么过来的。
一想到刘檀,心便往下一沉。动作慢了下来,秀清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见他停下来,忙问:“不好吃吗?”
刘栩栩摇了摇头,对他笑了笑道:“好孩子,不枉你家王爷疼你。”
秀清眼圈儿又红了,低下头去,刘栩看着他道:“你就是独自进来的?”
一语点醒秀清,左右看了看,摘下帽子,自帽边儿里取出个蜡封的小丸子,递给他道:“这是郦先生他们,要我带给王爷的。
他们还说,请王爷放心,很快便会没事的。”
刘栩嗯了一声,慢慢吃完了那只鸡,看了看秀清道:“好孩子,王爷我这便要倒霉了,多谢你来看我,以后千万别再来了,莫
连累了你的表哥,转告郦先生他们,我自有主张,他们不须担心。”
秀清哭了一阵,终于走了出去。刘栩这才捏开那蜡丸,将封在内里的纸条拿了出来,展开来,凑到灯火下看了,良久不语,将
那纸条在灯火上烧了,望着跳跃不定的火苗出神。
信是郦错写来的,刘栩下在狱中,王府也被围着,那情形就如同当初囚禁刘檀一般,府里的人倒还好,都圈禁在府中。当初事
发突然,刘栩知道自己是逼人陷害,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着实糊涂。
破镜63
原来他送进宫中的桂花糕吴妃极其喜欢,其时武帝正在吴妃宫中,吴妃便将那桂花糕当着皇帝的面启开,请皇帝尝尝鲜,皇帝
甚是高兴,糕点正要入口,吴妃身边一名侍女劝阻道:“依规矩还是要哪位公公验一验才是。”
就是这一句话,救了吴妃与皇帝的命,太监银针探下去,那针立时便黑了,显然喷香扑鼻的糕点中下有剧毒,武帝当场便变了
脸色,吴妃也吓得几乎昏过去,等到弄清这桂花糕乃是刘栩送来的,武帝大怒,当即叫人把刘栩关入诏狱,并严旨刘棋查办。
这件事摆明是栽桩陷害,可是到底是谁在陷害自己?刘栩呆呆地看着粗大的栅栏投射在地上的黑影,是谁?
他把所有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除了刘檀。他不愿意去想是刘檀,也不可能是刘檀,刘檀精明厉害,又怎么会设计如此
漏洞百出的诡计来陷害自己?
是刘棋,或者是吴妃的宫人
呆呆地想了一夜,天色刚明,突然听得锁链响,不一会狱卒便开了他的牢门,一名太监走了进来,刘栩认得他,正是武帝宫中
的太监头儿史承恩,史承恩面无表情道:“信王听旨,即刻往山斋居见驾。”
他双腿受过刑,每走一步都痛得厉害,等走到武帝的居处山斋居时,已经痛得满头大汗,面色却没有改变,史承恩在他跨过高
高的门槛时轻轻扶了他一把,刘栩低声相谢,史承恩叹了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大声报道:“陛下,信王殿下来了。”
“叫这畜牲进来!”只听得武帝在内厉声喝道。
刘栩推开欲上前来扶他的太监,咬着牙跨进房中,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儿臣参见父皇。”
他伏在地上,遥遥看到身边有许多靴子,知道屋里还有站着不少人,只听武帝道:“刘栩,朕问你,你为什么要干这没人伦的
事?”
刘栩抬起头来,却见刘棋,刘椐都站在屋中,武帝身边也站着个黑衣男子,身形高挑,面容俊逸,正是刘檀,刘栩一见他,眼
眶便是一热,口内喃喃地道:“儿臣,没有。”
武帝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没有?朕来问你,那桂花糕是不是你送进吴妃宫中的?”
“是。”
“桂花糕里落有剧毒,你知不知道?”
“儿臣不知。”
“不知吗?这糕点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何不细细察详就送进宫中?”
“儿臣……儿臣用银针试过,糕点中并没有剧毒。”事到如今,他只有硬着头皮全都认下来。
武帝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回答这糕点是从何而来?”
刘栩跪在地下,伤处又再迸破,血慢慢地渍透了裤子,只觉得一阵阵地眩晕,他咬牙道:“这糕点产自九塘雾溪,是儿臣着人
去买的。”
前面那条人影微微晃了一下,刘栩想一定是自己头晕得厉害了。
“东西是你买来的,又是你送进宫的,你说不是你落的毒,那会是谁?”武帝慢慢问道。
刘栩抬起头道:“儿臣委实不知。糕点送进娘娘宫中,又经过什么人的手,儿臣怎么会知?”
只听刘椐怒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母妃陷害你不成?”他到底年少沉不住气,顾不得武帝在旁,便直说了出来。
武帝却没有作声,看了刘栩好大一阵,道:“听说你硬气得很,受了数次刑也什么都不肯说。刘栩,若是朕砍了你的头,你也
还是不肯招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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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众人都被这话吓得呆了。
武帝对皇子们虽然严苛,却仍是一种父亲对儿子的严格,虎毒不食子,这些年无论怎么责骂处罚过皇子,却从没有真正地要杀
要剐,当初废太子,也是隐忍多年后才下的决心,所以刘栩等始终觉得父亲虽然严厉,但心底仍是疼爱他们兄弟的,这时候猛
然听到这话,一股寒意突然间自心底冒了出来。
他环顾身周,都是骨肉兄弟,外加一个老父,只为了那无上的权利,便在这里要骨肉相残,突然间一阵心灰意冷,兄弟也好,
父子也好,什么也比不上外间大殿上那尊宝座,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父皇要杀儿子,儿子能有什么话好说?这毒是不是儿
臣下的又有什么要紧?如果杀了儿子,能让父皇开心,儿子也算死得其所,在地下也不敢抱怨。只是这落毒的罪,儿臣便是死
,也绝不会认的。”
这番话缓缓说来,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没有作声,只听见武帝粗重的呼吸声,似乎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座沉沉的大山。
良久,一条人影走了上来,清清楚楚地道:“六弟,你为什么不肯说,那桂花糕是我送给你的?”
这一句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刘栩猛地张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缓步上前的刘檀,只见刘檀走至他身边,与他并肩跪
下:“父皇,六弟的桂花糕是儿臣送给他的。”
身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但刘栩没有功夫去理会,他只是不解地,迷惑的,近乎痴傻般地看着刘檀,难道不是他吗?这不是他
设计的吗?让自己送进有毒的糕点,然后失势倒台,如同当初他自己一样?
他一直觉得自己无法了解刘檀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一直很清楚,刘檀绝不是一个肯轻易退出权力中心的人,他把持朝政那么
多年,他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走开,所以他一恢复自由身便有那么多的人来依附他,而现在,他完全不能了解了,刘檀他这是唱
的哪一出?
武帝显然也吃惊不小,冷冷地道:“刘檀,你在说什么?”
只听他清朗的声音道:“父皇,儿臣向来受信王的照顾颇多,一直心存感激,正好儿臣有手下是九塘人,他家世代蒸糕,手艺
冠绝整个九塘,这些桂花糕是儿臣托他做的,转赠信王殿下的。”
“刘栩,他说的是真的吗?”武帝问道。
刘栩看了看刘檀,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刘栩便跟着点了点头。
武帝放缓了语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要一口咬定是你自己买来的?”
刘檀道:“信王心地仁厚,不愿意牵连儿臣进来,但事情因儿臣而起,儿臣又怎么能让信王无辜受累?”
武帝嘿地冷笑了一声:“是吗?刘栩,这桂花糕进宫之前,你到底有没有验过毒?”
刘栩尚末回答,只听刘檀道:“父皇,有没有毒并不重要,这分明是一出拙劣的栽赃之计。请父皇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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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未了,只听刘椐跳起来道:“你胡说,谁会陷害他?东西是他送进来的,又怎么能怪到别的人头上?照你这么说,难道是
我母妃在陷害他吗?哼这东西既然是你弄来的,保不准便是你落的毒,好来个一箭双雕,既谋害了我们母子,再带上一个六哥
!”
刘栩暗暗叹了口气,刘椐啊刘椐,到底还是太过单纯天真。
却听得武帝沉声问道:“刘檀,你说说看,是谁在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