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小二赶紧揣起银子跑了。
小店破败,现在又尚早,堂子里的人只有稀稀拉拉那么几个。都是要赶路的,跟我们一样。
我嚼着馒头,又去看天。
都过了一个月了,不知谦上好些没。
下巴却被攫住,脸被带向他。
“在想什么?在想那姓夏侯的?”
他本就低沉的声音,更加压低。虽然兵分两路,李家军带着大部队一面杀敌,一面引敌。独他一人带着我潜回,可现在风头还
紧着呢。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又夹起一个小菜,往我嘴里塞。只好又张唇。
“快吃,我答应了父亲,两个月内必定回去。”
果然,这事,还是有修君撑腰的。
我眸光冷了冷,轻轻垂下。嘴不忘动,继续嚼菜。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再看向我,低眉无绪。忽而我腰间被一点,我抬头,眨了眨眼。
“你是怎样厉害的人儿,父亲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个骗人精,如果你能言语,局势被你三言两语控制住了也说不定。
”
我张嘴,也不顾嘴中有菜,试图发声。
“啊……”
低哑难听。一个月不曾言语。
他将小二刚沏的茶倒上一杯,送到我唇边。我低着眼眸,喝了一口,却被烫到。
他又立马把杯缩了回去,上来瞅我烫肿的嘴角,下刻,含住,舔了好几下。面无表情,退回去,把茶水吹凉些,才又送来。
我喝下温热的茶,喉咙润润,才能真正开口。
第一句,我问的还是。
“你是春日?”
他顿了顿,一双紫眸眯起。
“那你这一个月一直任我亲吻,莫非还是在不确定我是谁的情况下?”
我只淡淡回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一时不响。
我只执著追问。
“你真是春日?夜纣春日?”
不是记忆中的如糖少年,却是现实中的如蛟悍将。
突然,他笑了,这一个月里日夜赶路,第一次看到他笑,不怒反笑。
“没错,我是夜纣春日,静兰哥哥。”
慢慢地,他挪了过来,欺近我身,柔柔抱上我腰;两个紫瞳,流光一闪一闪;丝丝酒红长发,服贴垂于肩头。唇泛起调皮微笑
,整个表情瞬间一丝甜甜可爱。
“静兰哥哥,怎能不记得春日呢?春日伤心,哥哥要赔。”
十六岁的少儿郎音调,却又带些许脱不掉的软软奶气。
我愣住。眼前少年的脸,与小小春日重合。
他一下撕破脸皮,表情无绪,声音复沉。我腰上的手瞬间收紧,他盯着我。
“静兰印象中,是不是以为这才该是十六岁时的春日?我告诉你,那样子的人,当不上将军王!每日每夜没命地喊军令,我声
带早已损坏。长年行军杀敌,不是敌死便是我亡,早已没了那般风月心情,你要我去哪里给你一个天真可爱少年郎?聪明如你
,难道不明白?”
我微微倒吸了口气,看着离我很近的那张脸,慢慢,镇定下来。
“明白。”
他又眯眼瞅了我一会,才放开我,又往我嘴里塞了一个馒头,也不管我能否噎下,袍口掩饰下,拉起链子,就往店外走去。
身后小二追了过来,冲春日又喊了几句。春日没理,只往马车那去。我则听清了小二喊的是啥。
“那位少爷,赶路可别走林子小路啊!最近不知怎个邪乎,突然发生战乱不说,还越来越多妖怪出没!当心呐!”
27.妖孽四乱
独个儿坐在马车里,春日在前面驾车。两条锁链,这边连着我手,链头在他手里。
在车上我就没有清醒过的时候,我是,非常不能行车坐车的人。每次下车,春日都得洒泼水到我脸上,我才能清醒过来。
其实练家子耳力都好,春日怎会没听到早上那小二的劝告?可是载明之间的乱战早已爆发,几乎是在春日掳走我的翌日,载泽
就对明瀛宣战了。
一国之后当众被掳,皇帝被打成重伤,而且又是开创盛世的一代帝后,深受爱戴,载泽举国上下都愤怒至极,同仇敌忾。
盟国顿时变敌国。
明瀛却也是早有准备的,李家军早暗地布阵边境,只待迎敌。很久以前,明瀛就仅凭李氏将门代代虎将,独占天下鳌头很长时
间,打起仗来胜算很大。载泽那边,虽天生将材不如明瀛那般多,这次一开打,却搬出很多新制兵器——铁火炮、火弓箭、火
弩箭、霹雳炮、突火筒。每样兵器都发挥强大威力。
一个月下来,两国势均力敌,打得难分难解。
所以大路官道上,不论是在载泽还是明瀛,都指不定会遇上哪国军队哪边人。尽管有小二的劝告,春日还是把车驾进了人烟稀
少的林间小路。
天上又稀稀拉拉地下起小雨,打在车顶。听着这声音,我被摇地晕晕欲睡。其实才刚起来还没过一个时辰。这个月来都是这样
,我一直在车上意志不清醒,下了车也是累倒昏睡,之前还一直被点哑穴。与春日之间,没说过几句话,只知赶路。
突然车“咣”地一下停了下来。我又被震醒,坐起,只听车外春日低沉声音冷冷响起。
“银两全给你们,让路。”
“哎呀呀呀,我们看起来像打劫的吗?这位小爷真是的~”
这把声音,本就极尽妩媚,还偏要再娥吟千回,一句话里尽是挑逗意味。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
春日没回,一下子,又只剩雨声,车外没了响动。我悄悄靠近车帘子,手链子却同时随我身一动。外面声音又响了起来。
“呀,闻得出小爷你味道甚好,气脉运转如鸿,定是个武功上成的人。却如此顾忌,车里的,定是你相好吧?”
春日突然气息一动:“不要财,你们要什么?”
“我们要什么?要命呀!……小爷~不要这样子盯着人家嘛,弄得我真想一口吃了你哟,当然还有你家娘子~”
下一刻,我手上本悬在半空的链子掉在地上,那边春日松了手。车外立时一片打斗声。
我以为拦路的只有两三人,毕竟春日说的是“你们”,却发现不然,外面的打斗声巨响,竟像是数人混斗。
忽个儿我坐的车子整个竖起,我咕噜咕噜地一下朝车帘滚了出去,摔在了草地上。背上一阵疼痛,我“哼”了一声,咬紧牙根
,强忍着。
这才看清车外的光景,说是拦路抢匪,还真不像,来者四人。三人披着黑皮牛衣,与春日混战着。还有一人,高高坐在树枝上
,看着下面的混战,兴致勃勃。那人身着轻纱,透明暴露得很,胸膛好大一片风光,好不吝啬地露在外面。
这下倒是可以看出其是男子。
只听他还是用那把妩媚得酥人的声音,腻腻笑道:
“真是厉害,居然能跟三只牛妖打成平手。小爷你呀,吃起来,一定非常美味~”
他话音未落,趴在地上的我便溅了一脸血,往春日那边看去,其中一披牛衣人被春日一剑腰斩,那人上半身的手,还抓着马车
的车柄。看来刚刚就是这个人把车竖起,弄得我摔出车外的。
被腰斩之人上下两半身掉到地上,下刻,便不再是人身。那尸体一半化成牛头上半身,另一半化成牛尾下半身。
我睁大眼睛。
妖怪。
迅速抬头,看向高坐在树上那人。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想他说什么“扭腰”,原来真没听错,他道的是“牛妖”。
我们一路过来,虽然慢慢也听到一些关于妖孽四乱的传闻。可除了逃避官兵外,一直都没遇到过。这下竟真给我们撞上了。
春日还在那与剩下两只纠缠,我却明白,坐在高树上的那只妖,才是最麻烦的。
心里乱作一团,久违的平静大丢,在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抬头,看天。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最近一直是这样,却从没细想过……明明应该是日出卯时了,为何太阳升不起来?为何天空
还不亮?……
念头里突然闪过一连串过去的景象。
被谦上屠杀在地的阿修罗;
符在皱着眉说,隐隐感觉天地气息混沌不清;
镜夜湖畔,轩辕夏禹神气减半,退回少年模样。还偏要嬉笑着作无奈状,说不得不去修罗界,大叹变天了,夸张地苦着脸,说
他好惨好惨……
我再次抬头:天为什么还不亮?
却发现树上那人正在看我,两只眼睛,荧绿荧绿的。
“呀呀呀,我道呢,什么人让小爷你宝贝成这样~原来呀,真是个绝世稀宝呢~”
说罢,那人从树上一飘,盈盈飞了下来,淡灰色银丝空中轻舞,在我面前落定。薄薄轻纱四散,纱里一片春光,看得清清楚楚
。
春日紫眸狠光一闪,回手又是一记腰斩,地上又倒下两半牛身。他正欲跃起往我们这边来,第三只牛妖朝他蛮横一撞,春日闪
避不及,摔了出去。
我皱了皱眉,想起身后退,刚刚从车里摔出来,却把这身凡骨摔了个凶。我没呻吟叫痛就不错了,谈何挪动。
那妖蹲下,轻轻抓住我下颌,好生把我打量了一遍。又伸头下来,鼻尖在我脸上嗅了起来。我脸上全是刚刚那牛妖溅来的血,
他才嗅又马上厌恶地把头一下别开,袖掩鼻。
“恶,真难闻。牛妖就是臭!”
荧绿荧绿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他一脸若有所思,小声自语。
“莫非是我的错觉,不对呀,刚刚那一丝气息,明明是……呵呵,不可能,那家伙明明被阿修罗打了个半死……”
我心一紧:“谁被阿修罗打了个半死?”
阿修罗果然还活着。我就在想,凡人杀修罗,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阿修罗有那么容易被人之身的谦上屠了吗?
眼前那妖妩媚无比的脸瓜子,流露出一点吃惊。
“哎哟,身为凡人的你,也知道什么是阿修罗哦。”
我低眸,掩饰道:“故事传说总是听过的。”又抬眸,直视他,“阿修罗打死了谁?”
他娇娇笑起,只当我是无关之人,倒是肯讲给我听:“这位小娘子,我没说阿修罗打死了那家伙,我只说打成了半死。一个月
前发生在魔界的那场大战,我有幸看到真是太爽了。虽然我也看不起修罗,但我更恨那把我们困在妖界永不得出来的轩辕夏禹
!……”
他说着说着,兴奋了,两眼绿荧放出凶光。忽个儿又笑起,手往后一挡,徒手抓住了春日劈下的剑锋。
“哎哟哟哟哟,小爷这下劈得可狠了,把我手都震麻了呢~美人是拿来怜惜恩爱的,小爷莫是不解风情之人?~~”
再看去,连最后一头牛妖也被春日斩了。
此妖却不为所动,手腕一扭,把春日的剑给折了。春日脸色终于变了,紫眸里淡淡怒气迸发。又强忍压下,问了句。
“妖孽,真想吃人?”
那妖娇笑:“小爷,人家有名字的,叫戏妆~而且人家是妖不是孽,你跟我做一次,就知道遇到人家才不是孽~直叫你快活上
极乐~”
春日表情无绪,不理调戏,只道。
“要吃就吃我。放了他。”
那叫戏妆的妖魅终于有了除妩媚之外的其他表情,他明显愣了愣,随即夸张地娇叫起来。
“哎呀呀呀呀,我吃了那么多对鸳鸯,都是争先恐后地推对方先去死的。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一对哦~~你看你夫君,是真真正
正的有情郎耶~直叫我心怦怦直跳~怎么办~”
他双手抚上自己美丽的脸颊,一脸娇羞受不了了的表情。下刻双眼眯成细长,溜向春日。
“那,只好吃了你咯~”
说罢,他便扑向了春日。春日直直站着,在他快扑到眼前时,忽而一记旋转反踢,那戏妆也反应得快,一手迅速挡住春日的狠
踢,减轻了自己受创的程度,却还是被踢飞了出去。
春日奔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欲逃。那妖已站在了我们面前,晶莹剔透的肌肤,右脸青了点点。
艳红的唇,刷白的脸,总觉得,他已经开始妖化了。他咧嘴笑道,纱衣更加凌乱,香肩露出大半。他声音依旧妩媚,却同时阴
冷到了极点。
“小爷~我要定你了~”
春日气息一窒。我知道他已经没了办法。
我在想,不会吧……这世,就这么完了?不行……不行!
摸在胸口的手,手下那枚白玉扳指,谦上给的扳指,我还想带着它一起回去见谦上。就这么完了,不行!!!……
我缓缓闭上双眼。
却突然听到空中降下一把声音。
“终于被我抓到了,狐妖。”
随即又一把声音。
“小黑,居然被凡人揍出内伤,真逊。”
我们眼前那张明显妖化,越发显出狐样的脸,突然一个抽气,化回人形,气极败坏转身吼道。
“东海山的臭道士!我都逃到你敌国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食魔,你居然堕落得跟道士勾结,还敢来嘲笑我!阻我进食!等你家淫魔抓到你了,看你怎么死!!!不准叫我小黑!”
那边空中,两抹身影。
一个是女人,个头小巧,满脸皱纹,身体弯偻,手执一杖,已是耄耄老人。
另一个,第一眼看去,只觉仙骨飘溢,却又感到那是错觉,因为明明才年方二十的少年模样。金黄长发一垂直到脚踝,一袭深
蓝道袍,看向我们,眼眸子是一湖蓝水天边来。
让我想起上次,在轩辕身边看到的那个罗汉。但又明显不是同一人,模样完全不同,只是仙骨气息相近。
先开口的,便是这少年:“狐妖,要么自觉点,回妖界去;要么被我收起,永压东海山镇妖塔下。你自己选。”
戏妆咬牙切齿:“姓上方的,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觉点,滚回你的东海山继续当你的胤贤真人去;要么乖乖躺下,让我
把你奸完再杀,杀完再奸!”
旁边那老女人一脸呕吐状:“啧啧啧,怪不得当初跟小淫一见如故,真都是极度好色之徒。真不明白一天到晚做那个到底有什
么乐子可言,还不如吃。”
说罢,那食魔满脸不应该地望着戏妆。
戏妆被气坏了,却气极反笑,一脸狐媚子的妩媚重新端起,说句话也带着连连娇喘。
“哎呀呀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只能说你们家淫魔努力不够,能力不足呀~找了个这样的夫君,怪不得食魔你整天扮成让人倒
味口的老太婆,避着淫魔~不如找我,我让你快活上天~”
春日抱起我,欲退,趁着那三人“交谈甚欢”的空档,想离了这光怪陆离的地方。
我定了定睛,看向那空中飘着的仙骨少年。金发,蓝眸,上方姓氏,东海山胤贤真人。没想到载泽竟然藏着一脉上方王族纯血
。
突然有种意识,关于载泽,关于谦上,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春日已经挪开好几步,正欲跳起飞走。上面那少年却降了下来,春日一僵,暂时不敢动。但那少年并没有降在我们面前,而是
降在那戏妆面前。
他手指伸起,轻轻地,抚在了戏妆那美丽的脸上,看着他右颊。
“他打的?”
他指了指春日。
戏妆顿时脸上一抹可疑娇红,说话有点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