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秋苑 上——抽刀断水流

欧阳亦天看着她的如花容颜越靠越近，吓了一跳，急忙往案后移。

懿懿等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艾蓉也不介意，咬着酒杯站起，左足轻抬，慢慢地优雅地转圈，旋转到李公子身边。

欧阳亦天骇异地看着李公子咬住酒杯另一边，几乎和艾蓉四目相对，艾蓉笑着松口，李公子将酒一饮而尽。

懿懿等人都笑着鼓起掌来。

艾蓉重新斟满一杯酒，右手持杯，走到欧阳亦天面前，左边拉着一条粉红色的丝带放在长案上面，她将酒杯放在丝带顶端，让酒杯顺着丝带滑到案上，一滴酒水也没有溅出。

大家都惊讶得大声喝彩，欧阳亦天也忍不住叫好。

艾蓉敬完酒之后才开始正式曼舞，她的一对水袖舞得如飞天的矫龙，身体四肢柔若无骨，每一个动作都极尽优雅妩媚。

海天一色的蓝衣长袖和如花瓣雨般细碎飞扬的丝带，显得居中而站的艾蓉如同凌波仙子一样美丽。周嬷嬷见所有的人都看得如痴如醉，不禁得意洋洋。

艾蓉的舞蹈动作都很有难度，当时正值盛夏，不一过会儿，她就娇喘吁吁，香汗淋漓了。欧阳亦天看得不忍心，忙道：“多谢艾蓉姑娘让我欣赏了这么动人的舞蹈！真是三生有幸！你去歇歇吧！”

艾蓉有点不解地拢起水袖，不失礼仪地行礼退了出去。

李公子一边安抚争着喂他喝酒吃菜的夕月和心涵，一边若有所思地看了欧阳亦天一眼。欧阳亦天看到他左拥右抱，目不暇接的样子，觉得“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这万芳阁……不可久待……

周嬷嬷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她本以为欧阳亦天看艾蓉的舞这么满意，接下来就会要求艾蓉独处陪寝。她转念一想，忙道：“公子！还有夏颖呢！夏颖最擅下棋，很多人都赞她的棋艺不输给国手呢！公子是否有兴趣和她下几盘？”

“对弈？”欧阳亦天连忙笑着摇头，其实他的棋下得不错，只是他现在是来散心找乐子的，不想费神！再说他现在心绪不宁，只怕棋招----“举棋不定帅将疑，排兵布阵少点力！”

欧阳亦天站起身，又递给周嬷嬷一千两银子，“这是酒菜钱，剩的给艾蓉吧！”说完他便离开了万芳阁，不理周嬷嬷在背后着急的叫唤：公子何时再来啊？

再来？欧阳亦天进入万芳阁半个时辰不到，没喝一口酒，没吃一点食物，就花了五千两银子，这让守财奴蓝卓知道了不骂死他才怪呢！

想到蓝卓，欧阳亦天的心情不由地恶劣起来，低着头离开了闹哄哄的万芳阁，人来人往的拢月巷，开始一路飞奔，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想去的地方！

跑了一阵，欧阳亦天的步子迈越来越慢，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这几天，他不是食不下咽，就是食不知味，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对了！先吃饭！他的书童小德常说：气死是小，饿死是大……不知道是不是小德对他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欧阳亦天此时竟只想得起这句话来！他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大酒楼，跟着店小二走上二楼，点了玉珠双珍、雪山广海、铁锅蛋、芙蓉海参、清汤荷花、莲蓬鸡等菜和二两女儿红。

欧阳亦天正举筷准备大快朵颐。

“公子！公子！”二楼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柔亲切的叫声。

欧阳亦天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真的是柔和如洞箫。二楼所有的食客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楼梯口，欧阳亦天也忍不住回头看。

一个穿着紫色绣白牡丹绸衫，粉红色摺裙，样子十分和气的少女站在楼梯上不停地招手，却看不出她是找哪桌的人。她长着一张容貌秀美的圆脸，梳着别致的龙蕊髻。

所有的食客都回头看了这个少女一眼，立刻神色惊惶地低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还有个人脸色大变，慌得把手边的一杯酒都打翻了。

二楼原本还有人边吃边聊天的，蓦然一下子鸭雀无声，真是“食不言寝不语”了。

这倒引起了欧阳亦天的好奇心，怎么看这个少女都不像是个有三头六臂的人物，为什么这些人看到她都会不自在，惊惶又害怕呢？

少女注意到欧阳亦天打量的目光，立刻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也不等他招呼，就一屁股在他那桌坐了下来。

欧阳亦天张大了嘴，看了看四周，确定了还有许多空桌，又确定了自己不认识她，才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找人！”虽然行为突兀，但她的声音实在是好听。

“找谁？我可以帮你找！” 欧阳亦天也乐于助人。

“我就找你！” 少女的话让欧阳亦天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喷出来。欧阳亦天知道他这样的行为在这种大酒楼里显得格外粗俗失礼。

可众人纷纷转过来看他，目光里没有鄙视和不满，却是同情和可怜，还有嘴角含笑幸灾乐祸的。

欧阳亦天茫然不解，只暗自庆幸这个姑娘很聪明，没有坐在他对面。

“你找我？可是我不认识姑娘啊！” 欧阳亦天和颜悦色。

18．巧遇

“公子，可需要丫鬟佣人？” 少女谦和万分。

“暂时不需要……”欧阳亦天摇摇头，心想：她该不会是想做他的丫鬟或佣人吧？虽然欧阳亦天的家世不错，可他现在逃婚离家，暂居与他关系尴尬的蓝卓家中，自顾不暇；国家内外又兵荒马乱，盗匪四起，他可没能力带一个丫鬟或佣人在身边！

这个少女再温柔可人，欧阳亦天都要自己狠下心来拒绝她！

“暂时不需要并不代表永远不需要啊……公子随时可以找我！”少女也不生气，眼神里带着几分聪明世故，欧阳亦天觉得她的年龄不过十五六岁，怎么会有这种历经沧桑的感觉？倒是颇费思量了。

她接着道：“对了！我叫林崇涓，是郑州府的官牙。”

官牙！？

欧阳亦天听说人牙子是旧时为买卖人口的双方撮合，从中取得佣金的人。

而官牙就是地方官府任命的把这种不法的行为合法化的人。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竟会做这种事情！

林崇涓的容貌气质都很出众：眼神灵动和煦的明眸，乌黑明亮如熠熠生辉的璀璨夜空，隐藏着欲诉还休的话语，显得十分含蓄；白莲般的脸庞，双颊透着一层犹如迷离隔世淡淡红晕；天生红润的薄唇，不需一丝妆点，就艳丽得胜过了三月桃花；温柔娴静的举止，清脆如玉的动人声音，怎么看都是大家闺秀，不像抛头露面做官牙的女子。

林崇涓若无其事地面对欧阳亦天的惊讶打量，好像这些情况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欧阳亦天很想劝她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大，快看！大美人啊！”酒楼下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欧阳亦天低头往下看。原来是一群泼皮流氓正在垂涎欲滴地围观一个穿着蓝色绣着蝴蝶花纹衣裙的少女。林崇涓也趴在欧阳亦天身旁看热闹，觉得好笑似地咬住下唇。

“喔……快看哪！好漂亮的女孩子！”

“哇啊！太走运了！难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样的美女碰巧给我见到了？”

“这里这么多人，凭什么说这姻缘就是你的？”

“老大，有人嫌命长……”

“啪！砰！砰！”

“……”

这群人为了争这个无中生有的姻缘之说，打起来了。林崇涓饶有兴趣地看他们争得口沫横飞。

欧阳亦天觉得这个蓝衣少女长得的确是很漂亮，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下巴尖巧，细细弯弯的黛眉，带着一抹忧郁的杏形大眼睛，又长又翘的睫毛，挺直秀美的鼻子，天生丰满红润的嘴唇。五官单看无一不美，组合到一起真的只能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来形容了！

她是欧阳亦天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只是身量还小，大概才十四五岁。

“真美啊，只怕过几年就更不得了！我竟要找不出词来形容她的容貌了！” 欧阳亦天身后的某位仁兄如是说。

欧阳亦天倒觉得人无完人！这位美人也有缺点，让人遗憾，她的缺点就是神情太过冷漠！

蓝卓好像也对欧阳亦天说过类似的评价：他们都说你相貌俊美，学问又好，只是对人太冷淡……

欧阳亦天可不承认！

欧阳亦天旁边的人也有相同的感叹，“佳人虽美，可惜对我们这些人都不假辞色。”也有反对的声音，“是这样吗？俗人她自然是不屑看的……”

“哼！如果有人敢不自量立，说能让多看一眼，我们宁愿倾家荡产和他打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说。

林崇涓一听，就来劲了，转头笑道：“我……愿意打这个赌！”

好家伙！大家一听林崇涓这话都围上来了。

酒楼上下内外的人几乎全涌了上来。

他们瞟了林崇涓一眼，纷纷道：“你是女子，你要和白珊说话，她也许会理你的！我们要赌她会和哪个男人说话！”

“可以啊！就拿他来赌！” 林崇涓嫣然一笑，纤纤玉手指向欧阳亦天。

“啊！”欧阳亦天大惊，无辜的他脸涨得通红，连忙摇头，拒绝成为矢致之众。

可惜没人理他，林崇涓和其他人都趴到桌子上，一五一十地商量起来。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堪比朝庭大臣讨论国家大事！

“怎么赌？”

“一赔一”

“好！咱们赌了！”

“下注！下注！”

注码很快堆满了桌子，林崇涓一数，竟有一千多两！她要是输了，钱还真不少！那些人好像胜券在握，兴冲冲地去请餐馆的掌柜来做公证。

林崇涓赶紧丢下一千两银票，拉着欧阳亦天追那个白珊去了。那些人也一窝蜂的跟了上来。

欧阳亦天和白珊现在……可都是林崇涓的钱啊……

“喂-------------林……林姑娘！你们打赌拉上我干什么？”欧阳亦天抗议地叫道。他点了一桌菜，一口没吃，再说他也不愿意淌这淌浑水。可欧阳亦天竟然挣脱不掉林崇涓春葱般细白的五指！这个看似温柔娇小的少女，武功居然十分高强！

金色的阳光透过熙熙攘攘的房屋洒下来，在这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上留下了各种形状的影子，如画般的美丽。一个十四五岁容貌让人惊为天人的少女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一个十五六岁可爱的圆脸少女拖着一个俊美的男子一路狂奔，一群混混外加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在最后面追着他们。

不知情的路人看得莫明其妙，白珊，林崇涓和欧阳亦天的相貌都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了。更何况还有这样的奇事。所以这个追人的队伍逐渐壮大。

大多数人都乐于参加这场闹剧，只有欧阳亦天不甘不愿。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白珊竟然好像也有高明武功，她走路的姿势并不急促，挎着提篮，裙裾和衣带飘飘随风起舞，林崇涓和欧阳亦天却始终追不上她。

武功不弱的林崇涓本来可以跑得更快，可她拖着不肯合作，随时准备落跑的欧阳亦天，速度不知不觉地慢下来了。

白珊穿过街市，竟出了郑州城。

众人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汗如雨下的欧阳亦天抗议了好几次，林崇涓全都置若罔闻，完全像徽宗对待忠臣的态度！

无奈的欧阳亦天认为自己再次深深体会了皇上为搬运花石纲不顾国民的悲哀。

半个时辰之后，白珊终于停下了脚步。欧阳亦天松了口气，看她站在一个干草搭成的破旧棚子前面。

一个三四岁满脸淤泥，衣衫污秽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女孩正坐在草棚前用石头在地上画画，嘴里念着：“这是饼，很好很好吃的……”

听得欧阳亦天的鼻子不禁一酸。

他们一路追逐的白珊衣饰整洁，不可能住在这草棚里吧？

她蹲下身子，从提篮里拿出递给一块真正的炕饼，递给小女孩，低声道：“给……”声音和神情一样清冷疏离。

小女孩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她，顾不得吃饼，扑入她怀里，叫道：“珊姐姐！”

那一瞬间，这个陌生的蓝衣少女竟与欧阳亦天记忆中的房三表姐重叠到了一起。房三表姐也是这样伸出手，扶起了一个跌倒的小丫鬟。她的长相也许是欧阳亦天认识的千金小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可是当时，金色的夕阳洒在她素净的衣裙和发髻上，房三表姐的笑容温柔如水。欧阳亦天觉得庭院左侧的青石岩堆叠起来的假山，旁边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挺拔松树，前面一排长年碧青的乔木，右侧开得正艳的石榴、木槿、茉莉、栀子花、五色梅和叶子花，和整个庭院的景致加起来也不及她美丽。

众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林崇涓突然推了欧阳亦天一下，失神的他踉踉跄跄地向前绊了几步。

白珊护犊般地搂住那个脏兮兮小女孩，不解地瞪欧阳亦天，然后眼神越过他，看向林崇涓。

林崇涓笑容满面上前走了两步，飞快地拉起欧阳亦天和蓝衣少女的手，交叠在一起。

“你干什么？”欧阳亦天和蓝衣少女异口同声地惊呼。欧阳亦天的口气是又惊又怒，蓝衣少女的口气是冷淡中夹杂着不满。

“你干什么？”另一个怒气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欧阳亦天回头一看，蓦地怔住了！竟是蓝卓和蓝绣！蓝卓的眼睛瞪着欧阳亦天的手，几乎快要冒出熊熊烈火来。

心慌意乱的欧阳亦天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不停地心道：他们怎么也来了？他们怎么也来了？

围观的人群觉得这局面越来越有趣，他们看着又多了一对璧玉似的俊男美女加入这混乱的局面中，更加兴奋。

不少人认识蓝卓和蓝绣，低声说：他们是孜文堂书斋的老板吧？

白珊冷冷地道：“崇涓！你不要太过分！还有你……”她斜目看着欧阳亦天，“我不管你拿了什么好处，你再敢对我无理，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拿了什么好处！？

欧阳亦天差点晕倒。

他真----冤----枉----啊！

白珊这么说，蓝卓和蓝绣会怎么看他？多半会瞧不起他吧！

蓝卓挡在欧阳亦天前面，语气很坚定：“他绝不会再对你……无理！”

“我们走吧！”蓝卓阴沉着脸拉住欧阳亦天的手，欧阳亦天回头求救似地看着蓝绣，蓝绣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她也无能为力。

因为看到欧阳亦天和别的少女牵着手的蓝卓已经滨临火山暴发的边缘了！

这样盛怒的蓝卓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蓝绣记忆中的蓝卓正气凛然，耿直不畏强权，却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

只有事关欧阳亦天才会让他如此愤怒吧！

19.厉害人物

蓝卓拖着欧阳亦天走到他们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旁，蓝绣拎着绯色的长裙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担忧地看着她哥哥。

蓝卓的侧脸很苍白，发青的薄唇抿得紧紧的，几根细碎的黑发抚过看似愤怒无情的面颊，欧阳亦天很惊慌，竟不知道为自己解释几句，也许是哥哥的怒容吓到他了吧！

欧阳亦天和蓝绣上了马车，蓝卓没有进车厢，他坐在车夫旁边，一个人看着郑州城外的风景。

“欧阳大哥……你知道吗？哥哥以为你失踪了，他怕你是被丧魂抓走了。今天我们把孜文堂的门关了，要所有的伙计都出来找你呢……”蓝绣对哀声叹气地倚在车厢一角的欧阳亦天说，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