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嘴挥手,笑。不可能,不可能的!
什么都有可能,就这条——不成立!
不成立,不成立,不成立——不成立——
“公子?”
“恩。”
“菜要凉了。”
……
“今天会来人吗?”夹块青菜,小株,去了根,一口一个,刚好。
小洁给我去盛饭,满满一份,见我眉头一皱,她摇头,饭勺撇掉一些。
递上饭碗,又给我盛汤,也是那种小瓷碗,“将军本来是要过来,但临时有事。”
扒饭,啊——香是香,就是没食欲呢!
“肉。”
查拉立刻为我夹了一块,迟疑了一下,换了块肥的。
眉头皱得成倒川,我不喜欢。
张嘴拿牙齿咬了咬边缘,好油——扔了。
“鱼。”
查拉脖子一横,不再有动作,只好把乞求的目光看向小洁。
这姑娘忍笑忍得脸抽筋,还是夹了块鱼尾肉。
真了解我心意!好姑娘!
“公子长那么瘦,应该多吃点。”小洁劝食。
当她放耳边风。不喜欢的东西,哪能勉强了自己?
一顿饭耗了足足半个时辰,他们才有空去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我趴在躺椅上,无所事事,昏昏欲睡。
待苏醒,已深处异地。
二十五:似是而非
白纱帐,层叠联翩。迎风而荡,飘渺幻境。
长明灯,星火摇晃。蜿蜒长廊,游园仙境。
是梦,还没醒——
闭眼再睡,睁眼,还是那个梦——
起身,拖下一地的衣摆,沿着狭长的水上石道。亭子围栏旁,男人萧索的背影。
满池的落败荷叶,森冷的寒风。
“曲诚?”迟疑着,出口,声音在颤抖。
男人回身,对着我笑,嘴角一边高一边低。是他,没错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也好,梦境里相遇,少了尴尬。
移步靠近,脚步瑟瑟抖抖,走出两步,“叮砰——”迟钝的锁链滞后声。低头,一条手腕粗的铁索锁住了右脚脚踝。
不解望曲诚,他却笑得为难。
“过来,到我这里来。”朝我招手,喜欢用对待孩子的方式。
我有些迟疑,他有些着急;我走出一步,停一步,他起身,飞奔向了我。
紧紧的,紧紧的,将我挤进他的身体。骨骼“咯咯咯”的摩擦着,有点痛。
“让我好等。”
“久等了。”
听到他笑了,是成年人低沉沙哑的嗓音,“残风,你真够狡猾——”
我俯在他肩头,感到无力,无奈,“这梦好真。”
“恩——”他推开了我,抓住我的肩,摇头,比我还无奈,“调皮。”
这——我——
不是梦啊——
手掌摩挲着,停在嘴角徘徊不前,叹气,叹气,再叹气。
拿手抚他额头,三十多的人了,多叹气,老得快,不好的——还说要陪我到老呢?
“我会惩罚流微那小子的。还,痛不痛的?”
摇头,使劲摇头,小痛,小伤,没事。
手掌改为手指,大拇指揉啊揉,揉得我下唇刺痛,他才罢手。低头,覆上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短暂的久别之吻,他谨守诺言——未进曲家的门,绝不动我一分一毫!
曲诚,这个男人就是太耿直了,遇上了我,倒霉那——
“不是说好开春的吗?”
“是你说好的,我没答应。”
什么时候学会的?比我还狡猾,比虞星辰还会钻嘴巴的空子。
他朝空荡荡的角落打了个响指,顷刻出现了三个侍从,都是黑衣黑裤,气氛沉闷得很。
“残风。”他对我说,“有些麻烦,但忍忍,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只好点头,先答应了他再说。既然他是有备而来,我自然不可轻举妄动。我们认识了六年,相处了六年,之间的底线底盘还是摸了个八
九不离十。
四河城曲家的势力不可小觑。
牙晓,来了个大麻烦,你会怎么留住我呢?
不禁兴奋起来,出游四年沉寂的心也活了过来。
我果然喜欢看别人为难的模样,真是个过分的人啊——
铁索锁住了我的行动,长度刚好是这个园子移动的范围。伸手有茶,张嘴有糕点,三个侍从一排站开,立正背手,神色如雕像。
太倒胃口了——
“不嗔,你出来。”
立马出来的是个瘦高个儿,斜吊眼,额角至下巴一条狰狞的倒十字伤疤,下意识移开视线,幽幽道来:“留一个就好,其他站到园门那
里去。”
要站起来,有人自动奉上健硕有力的手臂,我扶住,展眉一笑,算是道谢。
他天生的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受,艰难扯开一抹笑容,我已深感荣耀。
“不嗔,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十一个月,主人。”
算算,不多不少,正好十一个月。
“再一个月,你就自由了。”
“是,主人。”
恩,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可以做很多事,包括……
不大的园子,四面环水,没有小舟无法出去。被孤立在水中的小岛屿,亏曲诚想得出来。
坐在曲诚坐过的亭子里,手,轻缓拂过光洁的大理石桌面,中心有一块凹了进去。不自觉轻笑出声,招手,贴在不嗔的耳边,低语。
“是,是,知道了,敬请慢候,主人。”
“我不喜欢等待。”朝走出不远的不嗔喊道。
远远,那人九十度的鞠躬,说:“是,主人。”从十一个月前那天起,他就一直这样称呼我。人影一闪,极高超的轻功!
越有才华的人,越是自信。
不嗔是,曲诚是,很多人都是这样。
越是自信,越容易会看不清事实。
不嗔是,曲诚是,很多很多人都是——
曲诚输了那场赌局,也输了得到我最好的机会;不嗔同样是输了一场赌局,只是他失去了一年的自由。
手指一直搁在大理石桌心的凹洞处,嘴角噙着不痛不痒的笑。
曲诚,太过在乎,太过紧追不舍,你还没有学乖。
二十六:小人戚戚
夜深人静,曲诚睡在隔壁。
我躺在桃木床上,辗转难眠,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曲诚不时会过来察看一下,坐在床沿,端详我的睡脸,久久凝视,不离去。
最超过的一次是他偷吻我,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害我憋气憋得累死,还要佯装熟睡,他却长叹一句,“像个娃娃,无趣。”
无趣?无趣,你还吻得那么兴奋?骗谁啊!
他俯身,把头埋在我的肩窝,嘀咕嘀咕,“醒来就说爱我,好不好?”
不好,可以吗?
“唉——调皮,拿你没办法。”
喂喂!你的手在摸哪里啊?
唏唏嗦嗦——被子被掀起,一具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
“就抱抱,什么都不做,没关系吧?”
有——有很大关系!
终于安静下来了,他躺在身边,一点点一点点进入睡眠,然后是深层睡眠。
窗上木头发出“咯咯”的老鼠啃桌子的声音。
用极轻的手法点了曲诚颈部的两个昏睡穴,才披了外袍爬起来,支起窗子,外面站了两个人,太黑了,看不清另一个人到底是谁。
怀着谨慎,还是开门出去。借着月光终于是把人看清,我却侧过身,打算无视他。
“为什么不看我?”
“不想惹麻烦。”
“真心话?”
“恩。”不想惹麻烦,不想陷进去了就无法抽身,是,是真心话,一点都没错!
闲月低了头,不再说话,却是慢慢走过来,伸手替我系好衣服的带子。又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牙晓曾说过,要我不要看闲月,这话是对的。只要一靠近他,触上他的眸子,就会陷进去,会无法自拔。
温柔,闲雅,桃花眼,都是闲月的代名词。
干死!不嗔这家伙,怎么带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若是牙晓也就算了,但闲月——没必要再搅和进来的。大脑嘶嘶得抽痛,事情变得复杂了——
进来不容易,出去就更困难了。曲诚并不是残忍无情的人,但也绝不是个温柔的男人,他的温柔,他的宽容,只限于……只限于……
“残风,我的温柔只限于你。”身后响起了我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那个男人正站在房门口,斜倚柱子,抱臂怀胸,稍稍抬起下巴,含着淡淡的笑。那笑只持续了一瞬便立刻展露他的真面目。
“我的耐心有限,残风,我们一样都不喜欢等待,不是吗?”暗红色的长袍被风掀起,猎猎作响。视野一下子被这片红色迷惑。
我不喜欢等待?多熟悉的字眼!
猛得转身,哪还有不嗔的影子,心下明了,但怒火难浇。他就这样,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说好的一年,一年之中我是主,他是仆,
惟命是从。
愿赌服输,不是吗?
曲诚可以为此而等我四年,他现在做什么我都毫无怨言,可是……不嗔,你这人实在,不厚道。
不厚道的人,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运气,让真气汇于两掌,左脚后退一步,右脚望旁边挪一小步,下一刻,气流贯穿于全身,单脚一点,迅雷之速跃向曲诚。
自高而下,掌心欲击曲诚脑门,忽视掉他眼中突闪而过的惊诧,身子一侧,掌风偏向右边,快速几个连击,全数落于突然冲出来的不嗔
身上。
不嗔只防守,不还击。
神色如常,步伐稳健,而额角汗如雨下。
我知他不敢伤我,不然我也不会只是与他赤手空拳而斗,用了三分力道,却已经是动怒的前兆了。
为何?为何要违约?为何要失信与我?
不嗔,太让我失望了——
“残风,住手!”曲诚大喊,扔了外袍,追上几步,欲要拦下我。
可我终是气在当头,根本听不进去。连续几招只擦了不嗔的衣服,而他却还是只知道后退。
后退,一退再退——你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吗?
许久不曾有的狠劲冒上心头,不嗔,休怪我无情。
“残风!”耳鸣似的尖叫声,停止在我击出的致命一掌,手臂僵直得停格在空气的片段中。眼前晃过的人影,淡紫色的衣衫,扬起糜烂
的风情。
红色,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是别的,不是血——真希望——
“残风——”
心中窜过哀鸣,流水般漫长,箭矢般迅速。
脚步踉跄,跌入谁的怀抱?
“没事了,残风,幸好你适时收手,现在没事了。”是曲诚宠溺的声线。
闲月扯出一个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我,却在半途垂下,微微地叹气,说:“残风,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是的,闲月,不是这样的!心里尖叫着,嘴张合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见着闲月身子越来越软,最后跌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却无动于衷。
把手举到面前,盯着,不敢相信——我伤了闲月,我竟然伤了闲月?!
“残风……”曲诚将手臂收紧,勒得人呼吸困难。
顾不得这些,我把目光转向不嗔,然后发没有把握的命令,“送他回去。”
不嗔呆滞了一下,没有回视我,迅速抱起闲月,离开我的视线。
颓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感到累——
“残风。”耳边是曲诚的声音,像催眠曲那般轻缓。
“安慰我。”我说。
曲诚将我托抱而起,低头,眼眸深邃,无尽柔情。
“你认真的?”
我笑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笑得有多难看,“机会难得。”
他摇头,走向寝间,“机会不是施舍的,而是靠争取而得。”
傻子,给你机会你不要,下次可别说我狡猾。
心里那般想,嘴上却说:“可惜了——”
曲诚宛然,“恩,可惜了——”
可是他只是叹可惜,终还是没有乘人之危。
君子,磊落,坦荡荡。
小人,常戚戚。
你是君子,闲月是君子,连牙晓或许也能称得上君子。
就我,李残风,可是个小人。
君子遇上了小人,除了有理说不清,更是撇不干净。若是不小心爱上,君子,你要小心了——
二十七:山河水涨
不嗔跪在地上,低了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心里乐了,今日唱得哪出?
下榻着衣,月余来,被小洁服侍舒服了,穿衣时,手与衣带搅啊搅,怎么都打不了一个结。
有些急,又有些气。
混蛋!
“叮咚”脆响,瞥见熟悉的湖蓝外袍。挂在屏风上,衣摆的珠玉摇晃,碰撞,不断轻鸣。异常好听——
“这是……”
思绪打结,理不清。这出戏颇有意思。
走过不嗔的时候,我还是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些过往的趣事,蹲下身靠近他。
“小山河的水淹了桥,两个旅人过不去,矮个子的说要砍木头搭桥,高个子的摇头,说太慢,干粮不够,会饿死。你说,怎么办才好?
”
“立当背着主人过河。”不嗔的声音听来很奇怪,似乎在压抑什么,但我不想停止自己去探究。
拍拍他的肩,惋惜,“才十一个月,主仆思想在你心里已经生根了吗?”
“主人认为呢?”
我掩住他的嘴,摇头,语气加重,“这两字,别对我说。”
“命令吗?”
后退,为得他话中的嘶哑,眼中的猩红,不嗔,已不是我认识那个不嗔。
初识时的清高,相交后的知心,直至赌输了也是自傲的筋骨。缠了他多日才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挤出主人二字,后来慢慢叫惯了,可眼中
的傲气仍旧磨不去。
“曲诚,对你做了什么?”
转为他摇头了,“他,对我甚好。”
恩恩,甚好,甚好,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是我多心了吧?继续讲到:“虽然入了困境,但两人齐心总比一人独战好。高个子砍木头,矮个子白日找食物,晚上一起搭桥。短短
三日即成。”
好了,讲完了,我得出去找个人。拍拍手,弹弹袖子,起身打算出门。
脚步移不开,心里发笑,预料中的事嘛——
“主人。”不嗔说,“求你件事。”
我不语,待他下文。
他却迟迟不接,待我快没耐心了,他才缓缓道来:“原谅不嗔的背叛,一个人要忍耐十一个月被人遗弃的感觉就像世界末日,所以我怨
恨了,伤心了。”
“于是,就背叛了我?”
……
“不嗔,我原谅你,只是,那情分只能回到初相识的日子。”
“还有没有机会?”他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