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名只是将水袋放在嘴边碰碰,湿润了下唇,并没有下咽。
此人的防备也太深了吧——
仰头猛灌了一口,抬眼正撞进闲月温润的眼睛里,一下子傻掉了。
猛晃头,猛晃头,晃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闲月说得有理,不过……”兰名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就见她右手五指飞展,眼前闪过几跟银线,我身后立刻响起五声痛苦的呻吟
。
“什么人?”闲月大喝,扔了水袋,人影一窜,从断壁后面甩出两个人。
还有三人,应该……性命难保。
四十:杀手白鸽
两个十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从头到脚就是一身整洁的白衣,一个看上去稍老成些,抬高了下巴,脾气还挺硬的;而另一个则低垂了头
,抖得跟风中残叶,摇摇坠坠,我还真担心他会不会倒下去。
“谁?跟踪我们的人是谁?为何?”又是兰名抢先问道。
下巴抬得快上天的那个鼻孔一声冷哼,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而那个小个儿点的就不行了,嘴哆哆嗦嗦,脸憋得通红,都快哭出来了
。
我这才发现,他们一个肩膀受了伤,一个是大腿。只是,无论我怎么研究都无法找到使他们受伤的祸首。
兰名,此人,值得小心掂量。
“不说?”兰名压低声音,喝道。威力比刚刚问话不知大了多少!
但那两孩子还在坚持,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只是孩子罢了——就看他们那身手,根本不能与我身边这两人相提并论。在武艺上的修为,
他们就是云和泥。
“痛……”小个子呻吟一声,身子往后仰,捂住大腿,眉头皱紧。
“苹!”大个子惊声大叫,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转过身,咬了下唇,挺了背脊,不再吭声。
看了这场景,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好好的孩子,都被什么人教育了?竟然搞成这样?而且……“闲月,能不能先解决他们的伤,话等会
儿再问。”
闲月去征询兰名的意见,而兰名把手一扬,摊开在闲月面前,说:“还有那三枚呢?”
就看到闲月走回刚扔出人的地方,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又折了回来,然后朝那两个孩子走去,冷着脸,在他们受伤的地方按了按,才坐
回原来的位置。
五指打开,我又看到先前从我眼前闪过的银丝,才看清,那是五枚极细极长的隐隐泛着紫色寒光的银针。
这便是兰名的武器。可真正令我惊讶的还在后头。
兰名没有关注那两个孩子的伤,而是扯了嘴角,道:“也就只有闲月敢肆无忌惮的碰我的宝贝。”
她说的宝贝就是银针了,银针,绝不会是简单的银针。可以一针毙命的东西,除了射入的穴道准确外,有毒,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私自攒测着,闲月已经走上前按住了那小个儿男孩的肩,说:“忍着点。”语气舒缓,让人安心。
这才是我认识的闲月!
那小个子乖乖点头,双手捂紧了嘴,怕会喊出来。模样儿还挺逗人的。再看那大个儿的男孩,虽然他一直强撑着,可时不时向旁边偷窥
的神情还是泄漏了,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闲月运气,在逼毒。
我看大个子,觉得实在好笑得紧。
“担心的话,就去抱住他。”我提议,纯粹是想看这孩子明明在乎又要强装不在乎的模样。
如我所愿,他猛甩过脸,冷哼一声。
兰名气了,操起手边的棒子就要砸。幸好我还算机灵,及时将她揽住。好生宽慰,“小孩子,莫气——莫气——”
“是孩子,就不会出来做杀手了!”
“杀手?”我指了指那两个孩子,好笑,“杀手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穿得如此明显?”
白衣,白裤,白发带,手腕处还各自扎了两条白长绳。
兰名啪得甩开我的手,砰砰走到那大个儿孩子身边,二话不说,拎了人家的衣服就脱。
我也急了,这里虽没外人,但姑娘家,这行为……
还未等我出手制止,兰名转过那孩子的背,指着颈根处说:“你好好看!白鸽纹身!十年前在江湖上兴起的帮派,专收幼年男童,培养
成职业杀手。明暗不分,只要有人出钱就干!”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有人要杀我们,却又不想被我们知道,请了职业杀手。”闲月接过话,起身,拍拍手。对着大个子的孩子说,“你的伤治不
治?再拖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眼睛瞟到兰名那笑意殷殷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紫枫女,到底何许人也?
到处流荡,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深不可测,还是残忍无情——我已经搞不清了。
“死?”那孩子笑的凄惨,“杀手没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
“棠!”叫苹的男孩呼道,声音中的惊讶不减于刚才棠呼唤他时。“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杀人……棠!死也要一起死!”苹坚决
地咬咬牙,道。
“谁准你们死了?”兰名笑着扔给棠一只囊状的小管,“解药,可以维持一个时辰。”
又转过头来看我,说:“这东西,可没解药。”
她的眼睛在说,残风,你求我也没用。她的嘲笑,光明正大,嘲笑我的无能和不知。
闲月终于看不过去了,安抚地将手放在我肩头,朝我抿嘴露出笑意,“别在意,兰名只是为我们好。而且……若是残风非要救那孩子,
我可以再来一次。”
我不是白痴,我当然知道,闲月要救那个孩子需要用自己的内力逼出那些毒。
他受伤在先,又没好生修养,这番疲劳奔波,拳打脚踢,还要动用内力。是铁人也会倒。
更何况有些毒,会反噬。
刁钻的毒,令人措手不及。
又不是北岛那种稀少的药人,百毒不侵。
挪开闲月的手,将棠拉到自己怀里,无视射向我的或惊讶或好奇的眼神,把手探上他的肩头,说:“没事,先将那个囊丸吃了,我有办
法。”
“残风你……”
朝闲月摇摇头,我并不是只会摆在一边当装饰用的。
闲月喘口气,说:“别勉强。”
只有兰名,悠然站一边,怀胸看好戏。
此生从未强争过,一向顺其自然,顺风而下,而此时,兰名那轻蔑的眼神,刺伤了我。
挽起裤腿,从靴子里拔出永王给我的那把匕首,精小短罕,理似坚冰,名曰……
“清刚!?”兰名失声惊叫,闲月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不!是我手中的匕首。
“清刚?好名字!”不觉赞道,如此宝器,也就配得上这样出众而不华彩的名字!
往那叫棠的男孩衣摆处一划,扯了块白布条就绑住他的嘴,免得到时他伤了自己。不理会他惊慌莫明的表情,二话不说,举了匕首就冲
肩膀的伤口一刀刺下,刮去毒肉烂肉。不绝于耳的惊叫痛吟鞭打着我的神经,还有苹那男孩无法控制的倒抽气声。
我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可毒素蔓延的后果比少两块肉不知要严重恐怖多少!你就忍忍,过了就好。
清理完毕,拾过被搁置一边的水袋,含了一口就全数喷在伤口上,再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撒上,重新割块干净布条绑住了。幸好!当时
有叫闲月帮我准备这些外伤内伤要用的药粉药丸药膏。
一切结束,松开因为疼痛而抱住我不放的棠,用火折子取火给清刚消消毒。
闲月走上前,问:“可好?”
“无碍。”反正只要那孩子暂时不要使用内功,等余毒散了就好,有兰名一时辰的药做前辅,再去其毒源,止其毒道,根其毒流,一句
话,“死不了。”
“真的没事了吗?”苹搂着意识迷糊的棠,小心问道。
朝他扯扯嘴角,实在不好让这孩子多担心,“无事,这三天都不要动运内功,每日外服内用解毒药,便无碍了。”顺手将刚刚那包药扔
给他。
那孩子松了口气,再抬眼时,整个人都换了副模样,眼神炯炯,“我们做杀手的本来是没资格知道并向外人透露一丝一毫关于组织里面
的事情的,但大哥和这边的美人哥哥救了棠,我……”他略一沉吟,复道,“总归是要一死的!我就只知道来委托的是位穿猩红衣裳的
女子,棕色短发,使一条殷红的长鞭。”
光这些要找一个人是有点困难,但能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回看闲月,他正在沉思,而兰名摆着一副悠闲的模样,然看向那两孩子的眼
神依旧不怀好意,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毒狠。
心里窜过不好的念头,我想,或许这两孩子现在是拾回了一条命,但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会……可我,无亲无故,能为他们做什么?
四十一:雪中之城
雪城,顾名思义,在冰雪覆盖下的城市。因为极度临近极北之巅,而常年飘雪,永远处在冬季这个浪漫的季节。
这会儿,外面也是冬季,所以进了这座城市也没感觉什么不同。
和守城门的士兵交换了入城符,三人安全进入雪城,这一路来,告别苹和棠两个男孩后,我们就顺畅无忧,一路飞驰到了雪城。
雪城,冰雪的天堂。白茫茫,雾霭霭,就像进入了异国,无人不被这风情所迷惑。
从身边来过的人们的脸上到处可见喜色,田鸽镇算热闹了,而这里,更是过之而不及。从装饰上判断,怕是这块大陆板块上所有国家的
人都到了这里。一时间,眼里、耳里,所有感觉里,各种元素冲击着人的神经。
被这股向上勃发的气息所感染,我们原本还有点阴郁的心情也开起了太阳。可越往里面走,越是感到不对劲。
“闲月……”
“嗯——你也看出来了?”闲月加紧步子,与我寸步不离。
兰名这会儿也把外张的气焰消了下来,低低道:“太平静了。”
是的,虽然外表还是一副因为被捕兽行动而渲染的热闹激情的模样,可每个人的眼神都太安静了。
“没道理……”兰名说。
闲月拦住一个路人,和他打听了一番后提议,“先和杨珑他们汇合再说。”
我们没有经过任何手续,凭着永王给的入城符,直接走后门进了雪城城主的府宅。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把招摇的络腮胡,两只眼睛眯得只剩下条缝,一见闲月就死不要脸地冲了过来,喜道:“喔
——我这是见到什么了?喔——老天!你真是我的女神!”见了兰名,他眼睛都干脆没有了,“我要死了——啊——我完全被您美丽的
容颜迷倒了——您就是我此生所追求——”
转头看兰名,湖中精灵恢复她当初那清纯到不似人类的模样,含着迷人的微笑朝我微微致意。
我受不了了——干脆把头扭向无人的方向,耳朵也捂起来,那个城主实在是吵死人啦!
最后还是闲月有良心,扯扯我衣角,“残风,他们已经先到了,我们进去吧。”
那个城主个破嗓子还在叫喧,“啊哟!这公子,这玉公子,我真是太幸运了!”
你是幸运了,见到了闲月和兰名。我可就倒霉了,什么玉公子,简直就是讽刺!
干脆,头一甩,自顾自离开,自有下从会带路。
在前面领路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弯腰弓背,苍老到令人无法接受他那双看人时精明发亮的眼睛。比第一次见折枝子府上的徐夫人还
要来的恐怖。
“公子,请。”走到一扇镂空花纹造型的移门前,老管家用他那双褶皱遍布的双手为我移开门。
甫一跨入,门应声推上。
心头突然窜过不安感,猛回头去看,却在紧闭的房门里看到一个人模糊的影子。
是谁?是谁呢?
不是,应该不是,千万不要是——
“残风,回头!我命令你,立刻!”清越冷静,淡淡的玉兰香。
脚动不了,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想过不知多少次,就是没想过他会亲自追过来。那么忙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对我紧追不舍
?单单就因为喜欢我吗?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第二次。所以,别让我说第二遍。”说这话的牙晓,显然已经放下了他高傲的架子,带点哀求的味道,只
为让我动心,却还是掩饰着要保留自己最后一点面子。
如此好强的心——
“残风!你在哪里?”是闲月的声音。
救星啊!
心里一阵狂喜。我虽然知道这样对牙晓有些残忍,但怎样都好,现在,暂时,不想见到他的脸。
可老天没有听到我的呼唤,闲月的声音越传越远,直到脚步声淡去、远去,牙晓还在我身后。
一室,只有我和他,两人。
听到杯盏碰撞的轻鸣声,满室飘出浓郁的酒香,一下子盖过了他身上淡淡的玉兰香。
我的心也软了,怕他这样又是一杯接一杯的,没个头。有时我真怀疑,牙晓这人是故意的,为得就是让我内疚。
“别再喝了。”躲过他手中的酒盏,人反而被他拥住。
将头埋在我胸口,呼吸灼伤了我单薄的身子。
说:“等会儿我就要离开,陪我一会儿。”
果然是个大忙人,一刻都离不开。
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难道就是所谓的不舍不成?
呵呵——呵呵——牙晓,你真有能耐,逼得我生出这样的情愫来。
牙晓果真只是留了一小会儿就带着随行的牙狼和牙敏告辞了,但他还是放了狠话,说十日后看不到我人,就一定要抓我回去。
十日啊!永王说一个月,我都觉得勉强了。十日简直就是开玩笑!所以,我权当耳边风,听过算数,到时再说,他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陪他玩就是了。
雪城城主挥着手臂,放声大喊,“牙将军——一路顺风喔——”
这会儿,闲月和兰名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湖中精灵都装不下去了,我这一俗人能免俗吗?可见这雪城城主摧残人心灵的功力不是一般的
了得!
回了府宅,就折枝子一人在等着。我四处周边周角都环视了一遍,还是只有折枝子一个人。
“他们人呢?”我问。
折枝子这会儿正经八百地坐在长桌底头,眼神暗了暗,说:“虞混蛋,跑去救什么人,不知死哪里去了!”
我算听出了点不对劲,不觉恼起来,“什么叫跑去救什么人?什么叫死哪里去了?说得都是屁话!救人就救人,死就死了!”
闲月忙按住我,急道,“残风,你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不……”
“不,你累了,累了。”他朝我摇头,反复摇头,说,“我陪你先去休息,兰名他们会解决的。”
折枝子闷不吭声,那模样,简直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的理亏,他的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