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就是听你说下贱,觉得挺爽的!能再说遍吗?” “靠!” “哈哈,越来越觉得跟你在一起特有意思。” 踏上
舰桥的余大可在我身后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回头去看他当时的表情,心里就像踩上去有些微摇晃的舰桥,开心得颤颤晕晕的。
回到住舱,我就打开丁宁递给我的那本插图集,取出夹着的信封,打开!还真叫刚才余大可给说准了,竟然是丁宁写给我的一封信
,工工整整地写在两张B5打印纸上。 “丛彬: 你好! 可能觉得我用这种方式跟你交流有些老土吧?记得我在你们舰上的后
舱跟你说过内向外向的话吧?我在学校的时候,也就专门留意看过这方面的书,其实我一直认为我也属于内向的那种人,也可能是双重
性格,内向多一些,所以有些话可能当着面跟你真的说不出来,不如这样见不着,只用文字交流,会说得完整准确一些吧。 不知道
你怎么看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你走之后我一直坐在屋里没有出来,然后就拿出笔,开始给你写这些话。现在可能我不用跟你掩饰我
的取向了,只是我还不确定你,不过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感觉你和我一样。 从我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以后,就一直有一种罪恶感,觉得
有一种压力。军校毕业之后,自己看的书多了,罪恶感没有了,但压力一直都在。那种不得已必须要隐藏在每一个人背后的压力,那种
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亲人期望的压力,总是让自己轻松不起来。总是希望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的人一起,这种压力就会小得多。 你
或许会觉得一见钟情是件很可笑的事,连这个词你可能都会觉得幼稚。但我想说,我却真的体会到了这个词的感觉。第一次去你们舰的
时候我就发现了坐在码头上吃饭的你,那一群人当中我就一下子看到你了。不知道为什么。出海,你陪我去拿药,陪我聊天,你很少说
话的样子,很难忘。出海回来的时候,坐在车上,或许你也注意到了,我一直在盯着你看,我想,我要是你的下铺的战士就好了,可以
一直在舰上,可以天天和你呆在一起。 你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我的理解就是你可能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喜欢我,对吗?那也没
关系,如果有时间,咱们一起,只是聊聊天,可以吗? 忐忑地等着你的答复。 希望你不会觉得这封信很恶心,没有干扰你的生
活。 丁宁。” 读完信之后,好像是一件应该被忽视,被忘却的事突然却别人认真地记起来并且重提,觉得特别懊恼,甚至
有点像他在最后一句说的那样,觉得有点恶心。甚至是以前觉得他很可爱,很纯真的那种形象都突然被他的这封信给破坏了。 拿着
信从住舱走出来,走到码头的卫生间,将那两张纸撕碎了。扔下的纸屑在冲水马桶的水涡中很快就不见了,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曾经发
生了的,丁宁的感觉会不会在哪一刻也这样转瞬消失。
(28)
远航前,来舰上的大小领导像走马灯一样,检查的,保障的,部署任务的,包括政治部门的都过来,问舰上缺不缺什么文体器材,海上
有没有什么政工演练预案。到现在我也一直都觉纳闷,如果说海上有什么突发事件要个预案还有必要,可政治工作还要有什么预案,政
治工作也有预演,这也太假了吧,挺让人难以理解的。 我们一样地忙于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舰上各个部门都对所属装备,仪器
什么进行自检,包括舰艇除锈,刷漆等等,全舰上下,叮叮当当,一派繁忙景象。 白天干的一些都是训练以外那些枯燥无味的
活儿,到了晚上,全舰集合,政委要给大家讲课,这种讲课其实就是思想政治工作一种吧,差不多就是那些要吃苦奋献精神,急难险重
任务面前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品质之类的,政委还分好几个系列来讲,会从支队政治部门请领导来讲,不亦乐乎。 从新
兵连就开始听到这些说教,让我觉得难得的是每一位指导员,教导员,政委一类的政治工作者,在讲课的时候都会大同小异地重复这些
话,包括一些词汇的选择都会惊人的相似,大概有变化的只是讲课的时间地点和人物了,还有讲课时我会一直盯着看的他们的表情会有
一些不同而已。 因为舱内还有些闷热,讲课就在码头上。 大家带马扎码头集合。政委在舰桥的边上站着给大家讲,也不用
话筒,反正声音足够大。 从舰上牵出来的一个灯,灯光照在政委丰富的表情上,像一出夜晚在野外加演的什么戏剧的简陋舞台,只
不过是舞台上没有什么陈设,内容单调了一些。 余大可他们部门和我们并排。 我估计集合的时候他也是有意往后坐的,我
们俩的马扎刚好放到了一起。 从头到尾他就没认真的听,我也一样,没兴趣听政委讲,但至少还能专注于政委讲课时的表情,看着
政委讲课的那个方向。 余大可就不一样了,坐在我边上,感觉得他像一只被强迫摁住坐着的小猴子,心神不宁,四处张望,小动作
不停,看那样子,他就差没有抓耳挠腮了。 当时政委好像是说到舰艇就是流动的国土什么的,余大可在下面用他的左手作流动状,
从他自己的膝盖方向往我这边游动,看到我注意他,又迅速缩回去手。 我看到他用右手握住左手,慢慢向上,然后隐藏住他的大拇
指,从我这个方向看他的左手大拇指好像是被右手拿走了一样。他咧着嘴,眯着他那双单眼皮小眼睛,好像很有成就感似地对我笑着。
这种小把戏大概是幼儿园小朋友就会的,看到我很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有点不甘心的样子,竟然趁我不备,狠狠用右手狠狠挠了一
下我的腰侧,痒痒地我一个躲闪,差点没笑出声来。 前面讲课的政委还有点不怒而威地看了我们这边一眼,我赶紧坐好,余大可也
立刻安稳下来。 不过没安静一会儿,看到政委的眼光挪走了,余大可又重新靠近我,轻声说:“你还怕痒痒啊,怕痒痒的都怕老婆
哦。” “靠,我没老婆。”我眼睛看着政委,不动声色地朝着边上的余大可低声说。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以后没有,将
来会有的。”余大可见我低声与他对话,有些兴奋地回答我。那语气像是没话找话,并且有点拍我马P的意思。 “以后和将来都不
会有。”我坚定地回答。 “靠,为什么,你出家啊你。” 余大可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本来我想再说点什么,但还是不习惯
于队列里这样小声说话,而且政委就在前面口干舌躁,声情并茂着呢。因此重新坐定了,不再理会他。 余大可见我不再说话了,四
处张望了几下,后来实在是无聊,就拿起笔在他本子上胡乱划着什么。 政委的课一直讲到晚上九点的时候才结束。 队列解散时
,余大可把他刚才一直划着的笔记本拿给我看。 他在本子的中间画了一个打坐的光头小和尚,小和尚的衣服上写着“丛深沉”三个
字,在小和尚的旁边是一个长发美女。 小和尚上方有一个说话的框框,里面写着:“表勾引我啊,我不结婚的,因为师傅说过了,
女人是老虎。” 学过美术的余大可将那个小和尚可爱的表情和他身边美女的媚态表现得惟妙惟肖。 “你就是老虎。”我
把本子扔回给余大可,低声说。 “啊,我为什么是老虎,我又不是女人。”余大可看着他自己的杰作,旁若无人的大声回应我。
边上拿着马扎还没有散去的战友有些不解地看着余大可。 靠,真是服了这个缺心眼的家伙。
(29)
我们这些新兵没有远航过,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远航。 不过在全舰上上下下尤其是舰领导事无巨细的准备中,我们仍然还是能体会
得到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物质上的,精神上的,领导们似乎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 任务的前两天,文书让我和他一起去支
队。说给舰上领“海上流动文化站”,我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听文书讲大概就是跟海上文体活动有关的一些器材,取的这么个系
统点儿的名字而已。 去之前我就担心这文化好像跟丁宁他们沾边,担心是到他们那个科去,见了会尴尬。 他的那封信,他的等
待答复,我的感觉全无。我能答复什么呢? 可有些事似乎躲是躲不了的。 丁宁坐在办公室外面的那个办公桌,我们要找的
那个分管文化的干事就坐在他桌子的前面。 进办公室的时候,丁宁可能觉得有些意外我的出现,他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看我,眼光
里是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询问。 我站在文书的后面,躲闪开丁宁看我的眼神,心里想着时间快点儿过去。 文化干事让文书签完
字,然后就让我们跟他去下面他们仓库去领。 “丛彬!” 丁宁叫住我,我心里一愣,连答应都忘了。 “我这儿有个报
道计划,想和丛彬说一下,五分钟完事,一会儿我带他去仓库找你们。”丁宁转头对与他一个办公室的文化干事说。 “你这儿还挺
能见缝插针的!你快点儿啊。”文化干事说。 “那是,舰上兄弟们上来一趟不容易,这不是为基层兄弟节省时间吗?”丁宁笑着对
他的同事说。 “丁干事,要不我打个电话给舰上,重新叫人过来吧?”文书对丁宁说。 “不用,三五分钟就完事。” 文书
看了我一眼,和那个文化干事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就剩下我和丁宁。 “坐?” “不用了,丁干事。” “丁干事
?这是和我保持距离啊?” “丁干事,你说的报道计划应该是跟我们文书交待才对,刚才我们文书好像都觉得有点奇怪的样子。”
“没什么吧,你们舰上以前上报报道员名单的时候有你啊。” “哦。” “给你的书看了吗?” “这段时间我们舰上没
出板报,放内务柜,一直没看。” “呵呵,知道你会这么说。” “丁干事,你快说报道计划吧,我们文书下面等我呢。”
“书真的没看吗?” 丁宁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真的没。回去有时间一定看,谢谢你。” “不用看
了,我就是想跟你说……” “丁干事,没事我先下去了。” 我打断丁宁的话,没让他接着往下说,转身离开他的办公桌边。
“晚饭后我在训练中心那边的海滩等你,有话跟你说,就半个小时。” “我们舰晚饭后可能要搞教育,没法请假。” “你看
情况吧,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等你。” 丁宁的表情有些失望,说话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在把我送到他们科楼下的仓库
门口时,丁宁才重新恢复了他刚才在办公室时和文化干事说话时那样的表情和语气。 我和文书一起把领到的文化器材放在他的自行
车后座上,我在后面扶着,一起离开了支队院门。 说实话,从走出支队院门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会去赴丁宁之约。 因为我知
道有一些话其实选择不说,可能要比说了更清楚。 吃过晚饭,舰上通知自行活动,一场大雨突如其来,这初秋的雨已很有些凉意,
如果他真的去了呢?想着学员牌最初那种单纯单薄的样子,我原有的念头开始像在风雨中轻轻晃动的舰艇一样,摇摆不定起来。
(30)
跟三级士官说了声我去俱乐部阅览室,也不管住舱里其他战友听到我下这么大雨还出去时投过来的惊诧眼光,他们的这种眼神对我来说
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拿了把雨伞,走出住舱。 雨比刚才要小一点儿,但风仍然很大,卷起的浪拍打在礁石与岸堤上发出空洞而
巨大的声响;码头上没有几个人,风裹挟着雨丝打在我的军裤上,很快裤腿和鞋就湿透了,凉飕飕的。 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会
儿见到丁宁,我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把雨伞递给他,什么也不说,然后调头便走。 我知道自己之所以犹豫半天,选择了去他说的
海滩完全只是因为这一场雨。 如果说我们之间发生了的是一个错误,那这错误也应该是两个人的,让他一个人去淋雨,怎么也说不
过去。 训练中心后面那一小片海滩,往前可以看到港区,看到东堤长长地伸入海里,往后是训练中心的院子。这儿的海面也渐
渐被海产养殖的渔民利用起来了,石头砌成的隔断高出水面一点,在海水中分成了一个个小块状的区域。 绕过训练中心的院墙
,远远地就看到了丁宁。 他没有拿伞,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白色的上衣,藏青的军裤,深色的礁石。 海浪声,风雨声,
接连海天的雨幕,突然觉得这天地间空旷寂寥,雨雾蒙蒙的海面,偌大的白色沙滩,岸边那个礁石上有些瘦弱的后背,所有的这些,似
乎都正在传递给我一种类似于苍凉,或者说是某一种孤独的感觉,那种孤独,是我们这样一类人从自我认同的那一刻起便已深藏于心了
的,那种苍凉是游走于主流之外,总在渴求理解,寻找同类的心绪,一旦遇到某一个合适的情境,这种孤独与苍凉便会在内心深处生长
成一种诉求,期求抚慰,难得平息。 他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 也许,我们这一个远离于主流之外的人群从根本上来看,都
是孤独着的? 而现在,在茫茫人海当中,我能遇到一个属于同一个人群的同类,在同一个海边的军营里生活,且不论是否有缘,至
少那一种异于主流的认同与归属,那一份异于常规的友情和关心,难道我不应该庆幸和珍惜吗? 我走到礁石边,也收起伞,陪
他一起淋着。 丁宁看到我来了,似乎有些意外,从礁石上面跳下来,看着我。 雨水顺着他的短发,从耳边流下。 湿了的夏
短袖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了,雨中等了多久,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第一
次看到时的那种清亮而单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给眸子蒙上的淡淡忧伤,那忧伤中仿佛有往昔,有故事
,有很多想要倾诉和表达的东西,也许还有埋怨,不解,失望,许是承载的太多吧,他那样一直看着我的时候,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
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流淌。 我攥着收起的雨伞,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丁宁打破了我们在雨中的静默。
“有伞干嘛不用啊,撑开吧?” 他说。但我没动。 “来了多久了?”我问。 “我,刚到。” “刚到?刚到你不从宿
舍拿把伞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我说了晚上可能有事的,之前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过来……” 我想说我怕我
来了会让你产生误解,想说那些只是冲动,我甚至想对他说我喜欢上了我们舰上的一个人,可我连他是不是同我们一样属于一类人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