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总裁专用的一间小型洽谈室,布置精致得更像是一个客厅。丰东来默不作声地走到中间的沙发前坐下来。丰非大大咧咧地坐在一个离
他远远的地方,还在忧虑自己是否有破相之虞。而十三叔松了松自己的胳膊,缓缓走了进这个房间。他并不打算坐下来深谈,只用眼睛瞧
着眼前的这对父子。丰东来也在观察他,投过来的眼光,如寒刃一样冰冷而锋利,像是要毫不留情地直插心底。这个男人果然就是丰非的
父亲么,一样的高大魁梧,一样的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当然一样的欠扁。之前的好感在与丰非的比较和约等于中消失殆尽。就是这
样冷血无情的人,才能教养出这么无情冷血的儿子。
“坐!”丰东来开口,抬起手臂,示意他坐下。
十三叔哼了一声:“哼,老子并不想听你教训来的。把那该死的合同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这个时候,你有什么权利来命令我什么呢?以你今天的行为,我完全可以把你送去警察局。”
“老子进局子的次数多了,无所谓。可是,我也不觉得这件事情,你们就有多光彩。”十三叔冷眼看着丰东来的表情越来越阴郁,有一种
畅然的快意。是的,你的儿子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让你这样的体面人更加不屑,更加丢人的么?
丰东来的沉默给了丰非“拔刀相助”的机会,在一边嘻嘻笑出了声:“要想把合同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小非!”丰东来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的脾气,厉声喝断他继续往下说。
可丰非却毫不在意自己老子的呵斥,戏谑地乜了十三叔一眼,淡淡地继续说:“本少爷感兴趣的的男人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被扁,另一
种就是,被,上!如果,你愿意陪本少爷一度春宵……”他肆无忌惮地刺激着十三叔的反应,全不顾忌一边的丰东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10
紧攥着手心的拳头在剧烈颤抖,十三叔死死盯着那张悠然开合的嘴,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用来说丰非。不用去理会那里吐出什么狗
屎,现在要做的就是,就是对准那里,一拳头打下去,让它彻底报废。十三叔正计算好角度弧度和力度,气运丹田……然而……
“啪……”一声意料之外的清脆掌声。
丰非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仰头怔怔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高大的父亲,半天才从牙齿缝里咬出几个字来,“你,你打我?”眼中满满
盛着怨怼、嘲弄和不可思议,毫无畏惧地与丰东来凌厉的眼神正面交锋,说出的话跟心一样冰冷,“你凭什么打我?”
丰东来将那只手掌缓缓收回,紧紧握成拳垂下,嘴角因愤怒而略微有些抽搐:“就凭我,是你父亲!”
“你算什么父亲啊?”丰非突然拔高了声调,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浮,“从小到大,妈妈都从来不打我。你凭什么可以打我。”
听到儿子提到“妈妈”,歉疚之情又浮上心头。丰东来的眼光不由地微微一闪,沉默中棱角分明的线条略为柔和了一些。随着一声轻不可
闻的叹息悄悄在空气中弥散开,他转过头,依旧冰冷的语气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就是妈妈太宠你,才会养成你一身的坏毛病。”
“可至少妈妈一直在我身边,而你呢?你给我的印象,就是每年生日的时候一份可有可无的礼物!”丰非的激动像是被那个巴掌点燃了,
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一个父亲就是一年见三次面和一份生日礼物么?”
丰东来迟疑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掌扶助他的肩膀:“我对你的确关心不够。可这也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借口!你在美国这么多年,难道就
只学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丰非腾地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发红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你曾经关心过我学什么吗?现在倒来指手画脚,你当是什么?是验收产品
还是什么?我这个产品一定让你很不满意吧。怪不得妈妈不要回来。我知道了,妈妈恨你,我也恨你!”
儿子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丰东来的心上,埋藏很深的伤痛仿佛又被血淋淋地撕开。他闭上眼睛,深深透了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理
智和力气:“好,我想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你。”
丰非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他知道丰东来但凡不愿再说得时候,便是已经有了肯定的结果,他带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想要看清楚父亲即将给他
的最后判决。
“我一会儿就给你妈妈电话,送你回美国去。”丰东来轻轻呼了口气,眼睛再睁开时候,眼神如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你休想把我像扔垃圾一样又扔还给妈妈!”丰非迟疑了两秒钟,突然高声抗议。
丰东来沉默,甚至并不看他,他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有收回的可能。
“反正我不走!绝不!”丰非又看了一眼在场的另一个人,咬牙跺脚,恨恨地夺门而出。
门啪的被拍上,整个屋子都好像被他的怒火震得发颤。外头激起一阵嘈杂……似乎是撞翻了重物落地和人们惊呼声音,乱哄哄响了好一阵
才渐渐平息。
此时,屋子里就只剩下十三叔和丰东来两个,一个歪着身子靠在暗处的墙上,一个有些筋疲力尽地陷坐在沙发里,静静地等待着丰非带着
怒旋风离开,许久无语。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几乎让对方差点遗忘了彼此的存在。
像看了一场戏的十三叔突然笑了笑。笑声虽然轻轻细细,但那漂浮游走的声调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让本来就十分不悦的丰
东来更加不痛快。他瞥了瞥对面的小个子,他跟那天在余小元家里见到时候不太一样。那次的他看上去虽然有些面色苍白,衣冠不整,迷
糊却粗鲁,但全然不似今天即便是笑着,也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保持着敌对的警惕,时刻作着攻击的准备。这个小子有什么好?瘦得不成
比例的矮小身材,浑身上下只剩下筋骨皮,总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无赖模样,却不知道有什么魅力能引得小非任性地非要弄到身边?
“你笑什么?”丰东来皱了皱眉,嫌恶看着这个年轻人。
十三叔望了望他,并不理会他的不满,反而在他对面坐下:“我笑阿非少爷可怜,竟然有你这样的爸爸。他有你这样的爸爸,却还不如我
——没爸爸!反倒清静。”
“你说话倒是很直接!不过,那都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丰东来不愿意和他再讨论自己的家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换了一个话
题,“我记得,你的档案资料上,你叫王笑笑?”
“是!”十三叔回答得干脆。
“我没想到王笑笑就是你!”的确,丰非给自己看那套计划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把照片上一股邪气的王笑笑和那天在余小元家里见着的十
三做一丝丝的联想。
“我想我也没料到,你就是混蛋阿非少爷的爸爸!”十三叔冲着他漏出个奚笑的表情,“从这点看,我们这也算是扯平了么?”
“你想从小非身上得到些什么吗?”丰东来心里一沉,他不喜欢这样愿意攻击性太强的年轻人。
“得到些什么?”十三叔有些同情地望着这个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孩子的男人:“丰总,我想,你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我也实
在不明白你儿子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不过,我觉得我们也大可不必非要把这事情说得多透彻多明白……”
丰东来觉得和他之间的这种谈话方式很奇怪,这个瘦小的年轻人针锋相对的反应能力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丰东来短暂的沉默让十三叔继续
往下说:“看样子,你也不是很赞同阿非少爷这次的什么狗屁计划。其实,我也并不太喜欢。既然双方都意见统一,我们不如早点把这合
同给作废了。自此,阳关道、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我十三叔保证自此再不踏足这大厦一步。丰总,你可是盛世公司的一
把手,总不会连这点小事儿都搞不定吧。”
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黑眼睛把目光很沉着地停留在丰东来的脸上。那种黑亮如水晶的眼神让丰东来突然感到很不舒服,恍惚又有些不愉快
从匿藏心底的阴暗角落里滋生出来。
“这件事情,我当然会处理。但这份文件已经进入了公司办事流程,就算是要撤销,也还需要有点时间。”丰东来不紧不慢地说,眼睛缓
缓扫过十三叔的脸,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些什么答案来,“但是,你难道不觉得这份合同对你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么?”
十三叔微微一愣,实话实说:“本来是觉得不错,可见了你们爷儿俩,我就改主意了。也许凭我本事考不进S大,但也好过被你们耍着玩
儿。”
“呵呵!”丰东来突然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来,“好,很高兴你这么有志气。那我另外有一句话,想送给你……”
望了望丰东欲言又止的样子,十三叔心里暗暗哼了一声,果然是老奸巨滑的家伙,前头一句这么夸老子,后面一句肯定没好话。他做好充
分心理准备,仰头朝着丰东来忽闪忽闪眼睛,做出敬请赐教的架势。丰东来直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叹息那么清澈眼神却偏偏属于一个
不名一文的小混混?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招惹小非,而且,也不要再招惹……余小元。”
招惹?十三叔有些不解地反复咀嚼这个奇怪的词汇,直到听到“余小元”三个字,他如墨玉的黑瞳蓦然一收,渐渐感到一种寒意钻进了骨
头缝里:“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儿子会这么恨你!可惜,我没你儿子那么倒霉。招不招惹,你,管、不、着!”
11
盛世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可以远眺远处美丽的月亮湾,春日下湖水的蔚蓝像是另一片纯粹的天空延伸到无穷远处。
望着那片澄静的蓝,余小元翻江倒海的脑际终于得到一丝疏解。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到丰东来的办公室,除了绝妙的湖景view,他这个办公
室的装饰布置简单得几乎无法匹配盛世和丰东来的商业地位。
如果说,办公室环境的细节处往往是最能反应一个人平日的生活习惯和个性的话,那么从市内整体的色调和办公家具配备,以及所有文件
设备等等物品的摆放,可以判断丰东来平素是一个不苟言笑,低调冷静,行为作风果断稳健的人。余小元差不多可以想象出丰东来在这里
工作的场景,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却替他感到一种寂寞的寒冷袭上心头。
他微微合着双眼,半躺在沙发上,脑海里回放刚才发生的种种。他不晓得本来好好的事情,为什么偏偏又成为了一个圈套。十三叔暴怒的
样子,分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而自己却不仅什么也帮不上,还很没用地弄得如此狼狈。丰非和十三叔的梁子好像是之前就已经结上的,
这个丰非究竟想要对十三叔干什么呢?还有丰东来……他拼凑着零星的记忆,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超乎合作双方,超乎一般长辈
对晚辈的关切照顾。丰非,丰东来,十三叔……三个人影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来回旋转,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听见门轻轻被推开,是丰东来故意放轻的脚步。他睁开眼,看见丰东来低声问了几句,便示意丁医生出去。合上门,回头,余小元已经坐
正了身子。
丰东来冷峻的面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现在好点了吧?”
“我没事儿。谢谢你,丰总!”余小元礼貌地应答,眼睛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此时他最迫切想知道的还是关于“十三叔”。
丰东来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我让你的朋友先走了。”他顿了顿,看着余小元长长舒了口气,不禁有些怅惘失神,“不管怎么样,小非也
有不对的地方,所以我并不想深究下去。我打算,过几天就送小非回美国他妈妈那里去。至于,你朋友……”
余小元一愣,抬头注视他的眼睛:“你打算把他怎么?”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丰东来不答反问。
“什么?”
“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丰东来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小心地问。
早有上一回的心理准备,余小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他和他的关系?这个问题,似乎自己也从没有认真地思考
过,更加不知从何说起。他犹豫的表情让他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颜色,微微颔首掩饰着自己在常理人伦下最后的无力挣扎,像极了
一个人……
丰东来有些错神,深吸一口气,把慌乱的眼光投向窗外天边那片蔚蓝的湖面。余小元的沉默和纠结,已经给了他一个答案:“虽然小非做
这份新人计划的初衷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是现在,我却不想反对这个计划。”
“为什么?”余小元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我怎么考虑对你们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丰东来转过头,背着光,看不清表情,“重要的是,你希望不希望你的朋友有这样的一个
机会。”
“当然想!可是,”这个听上去有点强硬的语气让余小元一直隐隐笼在心头的阴云又浮现上来。难道,这个决定,仅仅就是因为,他余小
元的关系?他有什么能耐,能让丰东来做出这样的判断和选择?有一个他上次就想要开口提出的问题,已涌到唇边,有些难以言表却已经
脱口而出:“丰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丰东来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发问,回应的语气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这么问
我。你跟我来……”
余小元静静跟在丰东来身后,看着他走到一侧,拉开落地的纱帘,后墙上竟然装裱挂着一组设计手稿。中间的一幅放大的是后期作的效果
图,如同珍珠一般的建筑立面掩映在群山碧翠之间。这幅图,是余小元实在熟悉不过的,乍一看到,已经忍不住轻呼出声。
那是他母亲遗留下的一本画册里的作品!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余小元又仔细察看着这一幅幅的画儿,没错,没错,母亲的画稿,他一直视若珍宝,再熟悉不过,甚至是每
一个笔触都牢牢刻在脑海里。不过,这组作品的很多细部明显是经过仔细修整和精心处理的,尤其是在那副放大的效果图上,还清清楚楚
标明了这个建筑作品的名字——“月亮城堡”!而作品下面签署着作者的名字——其中一个是母亲名字“齐月”,另一个竟然是“丰东来
”。
“你,和我妈妈……”即便是心里早有猜测,可还是让余小元吃惊不小。
丰东来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精心装裱的画作表面:“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我比她长两届。这个方案叫做‘月亮城堡’,就是我们俩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