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
回到陈家,虎皮毫无怜惜之意的将陈南俊重重扔在客厅的地板上。
被这样一摔,他基本上已经醒了,只是有些晕眩得睁不开眼。虎皮不客气,再送上一盆冷水。
“啊----”陈南俊闷呼一声,甩甩头上水珠,摸摸发昏的后脑,刺痛再次袭来。“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哼,我发疯的还在后头呢!”
虎皮一把揪住陈南俊衣领,将他拎起来,对准他俊秀的脸庞,送上狠狠的一拳。
陈南俊被甩出几步远,他困难地撑着地,捂住发痛的脸颊,呼哧呼哧喘气。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虎皮活动手腕子,猫逗老鼠一般,悠闲地走上前,抓起他一支胳膊,再次将他提起来,照着他的肚子,又送上精、准、狠的一拳。“我打你这个背叛兄弟的混蛋!”
鲜血从口中吐出,陈南俊剧烈地咳起来。
揪紧他的头发,虎皮眼一眯,正反手扇了他几个耳瓜子。“我打你这个不讲义气的畜生!”
陈南俊气极了,瞪着眼,“虎皮,你过了啊,再这样,我还手了!”
“你还敢还手!”虎皮被他激怒了,抬脚照着陈南俊的腿用劲一踩,“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敢给我说还手!”
陈南俊咬牙忍住痛,抬起另支脚,把他踢走,扶着沙发边,站起来,“想打架是吗,好,那就来个痛快的。”颤抖着手脱下西装,扔在地上,“来吧!”
虎皮怒气三丈高,烧红了眼,扬起拳头向他冲过去。
陈南俊闪身一避,腾出脚踢向他。
虎皮用胳膊挡住他的攻击,快速的回击。
在两人势均力敌的情况下,陈南俊明显占了下风。
激烈地打斗使他后脑的疼痛感越发强烈,每一次强有力的动作,都会造成几秒的晕眩。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虎皮弯腰一个过肩摔,再次将他摔倒在地上。
扯起他一支胳膊,膝盖顶上他胸口。“妈的,你来啊,有种你再来啊!”
陈南俊别过脸,不甘自己再次败在他手上。悲哀地喘着气。
“南俊,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你是不是还要走,啊?”
“是,是!不管你把我抓回来几次,我都是要走,你关不住我!”
虎皮气到极处,只有一句,“好!好!”
松开对他的钳制,站起身,走到储藏间拿出棒球棍,折回来,指着他的鼻子,“这是你说的,陈南俊,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你还是要走,是吧!我就打到你说不走为止。”
球棍一下一下狠命地落在陈南俊身上,他蜷缩着身子像虾子一样,护着头闪来闪去,嘴里倔傲的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加诸在身上的疼痛久而久之逐渐麻痹,全身僵硬地接受他的暴怒,眼一闭,索性忘记这一切纷繁。
虎皮几近歇斯底里地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踢打踹,衬衣被划破,点点血迹涌上来,他却无法停手。
他恨,他恨极了,七年,七年的感情,有人真的能说放就放吗?
不,他放不掉,与其说陈南俊是他兄弟,不如说陈南俊已经溶入他身体,变成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割了会流血,会疼,会痛不欲生。
他宁可毁掉一切,他宁可打断他手脚,就这样把他关起来,关一辈子,也不想让他离开。
那人会生生把他的心带走,丢进火炉,烧得焦焦的。
他不接受,死也不能接受,他真想,真想就这样把他打残废了,再抱着他一辈子,让他永远永远只能陪在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是有点疯狂了,可他止不住,三十二年的人生,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他死也不能放掉。
打累了,痛了,倦了,他将球棒扔在陈南俊身边,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他注视着蜷缩在地上微微发抖的男人,心痛一点点蔓过四肢百骸,冲到头顶,他倔强地抬起头。
他不后悔,即使把他打得半死,他也不后悔,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他知道他会补偿他,他知道只要陈南俊不走,他会好好对他,会一直一直……
有个字越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摇摇头,阻止自己的荒唐。
他高声喊道,“你来吧!”
陈南俊慢慢睁开被鲜血模糊的双眼,虎皮的身影在眼前朦朦胧胧地晃动。
“你来吧!现在换你!”
陈南俊感觉耳朵一阵嗡嗡做响,他想虎皮差不多是停止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体,抹一把额头的血迹。“你……还想……还想怎么样……”
虎皮硬着声,“来打我啊!棍子在你手边,拿起来,来打我!”
陈南俊费力地喘着气,捂捂心口,那里被他踹了好几脚,连呼吸都困难。“什……什么……”
他不明白,这家伙到底还想怎么样。
“来打我啊!我们结拜时就说过,有福有享,有难同当!我要是再打你,就让关二爷把我绑起来,任你打个够。现在我打了你,你给我还回来,下死命地还回来,我他妈要是哼一
声,我都不姓陈,我就是孙子生的。你来吧!”
陈南俊垂下头,轻轻地咳,咳得血往上涌,咳得心酸往眼眶里跑。
他们是世上最悲哀的兄弟,聚不了、离不了,硬拖着两个受伤的灵魂,往一块儿撵。
虎皮,你不懂,永远不会懂,我只能、只能选择离开。
别再纠缠,为了我们都能对得起这份情,请让我离开。
虎皮骂他背叛兄弟、不讲义气、忘恩负义,这些话听在他耳里,他好想笑。
笑他的无知,笑自己的悲哀。
他正是为了这份永远还不了的兄弟情,抛弃了自己信奉了三十年的原则,背叛了他终身的信仰,做一个人人唾弃的混蛋。
有一瞬间,他情愿,虎皮就这样打死他算了。
再不用去想什么情义,再不用计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再不用去权衡谁重谁轻。
他承载不了了,绝望的伤痛快让他发疯。
虎皮,为什么还要往这份无望上加重枷锁,让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
我宁可你像对待别人一样,将阻挡你前行的我,一并解决掉。
我们,不能再做兄弟啊!
“虎皮……你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我不能……不能留在这里……不能……不能……”
我不能,穿着一身警服,亲手,给你戴上手铐,你懂吗?
陈南俊从来也不知道虎皮的家里有一间地下室。
也对,整整三年,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现如今,他被关在黑暗的地下室。虎皮派医生给他治了伤,放下饭菜,站在出口,屈高临下地望着他,“你就待在这里好好给我想清楚,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放你出来。不然,你就给我待在这一辈子!”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身体靠着墙,他透过挨近天花板的一扇小窗照进来的阳光漠然地观察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浓重的霉味,勤劳的蜘蛛结的一张张大网在阳光下透着清晰的脉络。一条条交织的丝线将他网在痛苦的深渊,很应景。
空荡荡的地下室没有一点杂物,看来真正有钱人就是这样,不需要的东西就扔了,根本不会想到留下来,也许将来用得着。
突然想起每年夏天和母亲一起将家里的冬衣、书本拿出来晒的情景。
翻到几件小时候的衣服,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还留着,不扔掉。
母亲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那些衣服还很新,他才穿过几次就穿不了了,于是就留了下来。
邻居家有新出生的小孩,妈就把那些衣服通通抱了去,想着给人家就好了。
谁知待那小孩稍大一点,也穿不下的时候,人家就将衣服洗了还回来。
就这样,谁家一有小孩出生,妈妈就把衣服贡献出来,人家也都心怀感激地收下,待不穿了再洗好还回来。
反复几次,沾了不知多少小孩尿、小孩屎的小衣服慢慢褪了色,变肥、变大,直到完全走样,妈妈便不再拿出去给人家了。到最后也没舍得扔,自己留下来当个纪念。
二十四岁离家,三十二了,还有几个八年,他才能回到那开满蔷薇的小院。
闭上眼,他将自己的世界完全交给黑暗,也许,心就会慢慢被腐蚀,变成黑色的,也说不定。
整整三天,陈南俊粒米未进。
廖冰莹端着饭菜小心翼翼地走进地下室,走到墙角开了灯,扇扇鼻子前的灰尘,“南俊,怎么也不开灯。”
陈南俊不太能适应突然来临的亮度,手捂眼睛,挡住光。“冰、冰莹?”
“嗯,是我。”廖冰莹放下餐盘,望一眼满是灰尘的地面,叹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脏。”陈南俊来不及阻止,只能浅浅一笑。“你回去……要好好……洗洗衣服了。”
“嗯,你就别操心我了。”廖冰莹心疼地凝望着他,“你看看你,饿得都没力气说话了。你到底跟谁飙劲呢,好歹吃一点啊!”
陈南俊摇摇头,“不了……我……我吃不下。”
“南俊!”廖冰莹低眉垂目,无限感伤地说:“我听虎皮说你离开烈焰帮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南俊静静地靠着墙壁,不发一言。
“南俊,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多少次出生入死,连我都有点嫉妒你们的关系呢!我总是在想,如果你是个女的,我一定会怀疑虎皮是爱上你了。哈哈……女人家嘛,关在家里久了,就爱胡思乱想。南俊,他现在挺不容易的,刚上任,什么事都摸不着头绪,那些帮里老资辈的,哪一个不是虎视耽耽地瞅着他出一点错,好把他拉下台。即使我能帮他,可那也实在很有限。你又在这个时候决定离开他,你想,他能不气吗?人嘛,气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才会不想后果的把你关在这里。南俊,你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不了解他吗?他的脾气就是那样,气过就好了,你就跟他道个歉,说你不走了,行吗?”
陈南俊闭上眼默默倾听她的话,丝丝暖流涌过心间。这样一个女人,一生柔柔如水,永远会为你着想的女人,虎皮,你怎么忍心做那些事!
他咬咬下唇,干裂的唇畔有血丝跑进嘴里。
“冰莹,我不是不想帮他,冰莹,他变了,变成另外的一个人了,我帮不了他,我已经不能再帮他了。对不起……”
廖冰莹叹口气,“南俊,三年多了。这是我们头一次这样单独聊天吧!”
三年,的确,一眨眼的三年,一生长的三年。
“南俊,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吧,你和虎皮是同年。为什么,你不结婚呢?还是,忘不了你那个逝世的女朋友吗?”
陈南俊抽息一声,叹口气。
“你真是个重情的男人,你的女朋友真幸福。虽然她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可是,她还是最幸福的,因为她永远活在你心里,谁也擦不掉。南俊,人的缘分真的很微妙。以前,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并不爱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吗?哈哈……想来觉得还真是挺可笑的。你别怪我啊!我曾经啊,在心里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爱的人。我挺坏的吧!以前的我,怎么会想到能和虎皮走到一起呢?这就是命吧,我现在特信这个。南俊,你和虎皮也是一种命,你们以前谁能想到会和对方成为最铁的兄弟呢?你们的个性差那么多,无论是想法还是素质,你们都有着天壤之别。可是,还是命,把你们拴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分开。而且,感情越来越深。南俊,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他,就连我都要说你了,南俊,我代虎皮,请求你、恳求你,留下来吧,帮帮他,帮帮他啊……”
陈南俊听不下去了,转过头,廖冰莹眼中的真诚和恳切,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大骗子。他恨虎皮,恨透了,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配拥有廖冰莹,纯净如水的女孩,善良如一的女孩。一心一意只会为杀害自己大哥一家的凶手求情的女孩,他简直该死!!!
陈南俊一把抓住廖冰莹的手掌,冲动地脱口而出,“冰莹,够了!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你怎么能为他求我,你怎么能要我帮他,他不是个好人,他是个畜生,他猪狗不如,他简直不是人!他不配,不配你为他做这些,你不知道是他----”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理智冲回他的脑子,他瞪大眼瞅着廖冰莹疑惑的眼眸。
他在干什么,他疯了吗?他抛弃一切要隐瞒的真相,他怎么能----
冰莹现在有了身孕,他万一真的说出来,后果不堪想像----
他不能再毁了另一个家。
廖冰莹眼中呈现责备的神色,“南俊,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外面有不少人看不惯虎皮坐上这个位子,那些胡编出来的谣言,你也能信?你和他不是兄弟吗,任何人都可以怀疑他,唯独你不行。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陈南俊颓然地靠向墙壁,闭上眼。
“南俊,那些话我一句也不信,虎皮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他的脾气我知道。可他不是那种人,我现在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犯不着做那种事,根本没有理由嘛!南俊,请你也和我一样信任他。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们的信任和帮助啊!南俊,这才是兄弟,你知道吗?”
兄弟,兄弟,因为一句兄弟,因为一份还不起的情,他还剩下什么?
“南俊,你知道吗?你三天粒米未沾,而虎皮,他和你一样,一口饭都没吃过。”
陈南俊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不敢相信吧!他就是和你一样犟的人。你不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肯吃。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不能让你在里面饿着肚子,自己却在外面大鱼大肉,那不是真正的兄弟。他就是这样单纯的一个人。你们两啊,真是太像了,宁可天天一起绝食,谁也不肯低头服个软……”
廖冰莹接下来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那个白痴,那个世上最大的白痴,永远只会干傻事的白痴!
“我,虎皮,噢,不,陈虎,今日和陈南俊在此结拜兄弟,请关二爷做个见证。从今以后,生死与共,患难扶持,绝不食言。咳……呃,就是说,从今以后,有我虎皮一口吃的,绝少不了你陈南俊的。有我睡的地方,就是你陈南俊的家。我他妈要是再打你,就让关二爷把我绑起来,任你打个够。是兄弟,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我的命是你帮我拣回来的,我送给你。我的一切都会有你 一起分享。”
“兄弟嘛,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那个一脸认真,在关帝庙前跪拜的男人,那个一脸憧憬,说着自己梦想的男人,那个搂着他肩膀,对他说永远在一起的男人。
虎皮、虎皮,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南俊,你在这里不动,兴许还能再撑下去。可是,虎皮不同,他每天都得出门,帮里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他拿主意。那些老人家成天的为难他。一天还要赶好几场会议,没有体力,我真怕他会撑不下去。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差点没站稳。可就是这样,你知道他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却在每天回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南俊,他还好吧!’这就是他每天最关心的事。南俊,有这样的兄弟,有什么恩怨是化不了的。我的话,就说到这了,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