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个客人从柜台旁拨开珠帘走出来,喊道∶「掌柜,结帐。」
流炎看见的望进珠帘後的世界,珠帘因为刚才的客人的动作而一阵骚动,以致流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元紫嘿嘿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进去看看吧!」
流炎回头白了他一眼,「拜托,我怎知你是不是要卖了我?」
「嗯…我不缺钱啦。」元紫笑著说出吓人的话,「比起卖了你,我更想拿你来作毒药实验喔。」
流炎这才想起这人好像是什麽御医的样子。
「进去吧进去吧。我也要叫尘叔来看看你喔。」
元紫笑著推著流炎进去。旁边被称为草叔的掌柜挑眉,「你叫他尘叔让他听到他会斩你。」
像孩子般大声的说著知道,元紫故意把每个字拖得长长的。
流炎看著眼前的景象,有点呆滞。
「怎样?说不定比什麽天堂更好呢。」元紫嘻笑著道。
元紫这话一点都不为过。
首先令人震惊的是满场都是相当有钱的人,光看那些衣料子流炎就知道,这里坐的人至少也有韩骁七八成,而韩骁是南方首富。
碰杯之声不绝,而那酒香,骗不了人,全都是上等好酒。
再说这大厅的布置,富丽堂皇却一点都不低俗,明明是金碧辉煌的设置,却居然隐隐渗出清高脱俗的高雅感觉。
最後,也是最令人震惊的,就是满场的绝色容颜。
此刻,流炎有一种,怜袖楼外是另一个世界,而怜袖楼内又是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流炎微微恍神。
也许,他天生就该待在这种地方。这些一张张媚笑著娇艳脸容的主人,才算得上是他的同类。待在这里,才不会被排斥。
「元紫,我好像听见你叫我尘叔啊?」如夜莺歌声般清脆婉约的嗓音。
此话一出,全厅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往声音的出处——怜袖楼通往二楼房间的楼梯上。
所有人,包括流炎,都微微呼吸一窒。
那是,流炎首次见到,可以跟自己媲美,甚至可能胜过自己的脸。
大厅里的小倌美则美矣,却少了一分灵气。而之前见过最美的雷桂则少了一分精致。身旁的元紫少了一分淡雅。自己则少了一分沉稳内歛。
那是一张,不论男女,自问得之而无憾的绝色容颜。
流炎首次,看别人的脸,呆了。
那人的视线淡淡扫过大厅,所到之处,竟逐渐恢复了热闹。流炎细心留意,这才发现是大厅里的小倌连忙炒热气氛。看来那人威严甚高。
「元紫,不替我介绍一下吗?」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元紫跟流炎的面前,露出微笑。
「这是在街上捡回来的小孩喔。」元紫伸手乱揉流炎的头顶。「捡回来的,这是怜袖楼楼主冷尘公子喔。」
流炎抗议的一瞪元紫。明明只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装一副熟样子干什麽呢?
冷尘露出笑容,「看到小孩子就觉得自己很老。」
流炎不假思索就开口。
「你也不是很老啊。」
冷尘跟元紫一呆,随後居然大笑不止。
流炎红著脸不知道自己说错什麽。
那大笑声引来了坐柜台的掌柜。只见掌柜拨帘而来,轻轻拧眉问,「你们两个发什麽疯?」
冷尘笑得捧著肚子,「他说我不是很老。」
掌柜喔了一声,表示认同的点点头。
「的确不是很老啊。你是非常老。」
流炎呆住。
「你还大我几年呢。」冷尘微笑著对掌柜说。
掌柜耸耸肩,见没事就走回去柜台。
看著仍在嘻笑的元紫和冷尘,流炎深深感到这两人真是怪人。啊,还有那个掌柜也是……
不过奇妙的,在这三人面前,会有自己是小孩子的感觉。
对啊自己明明就是小孩子……为什麽平时没有这种感觉呢?
不知不觉间,流炎的嘴角出现了笑容。虽然很微小,但的确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忽然。
话如利箭穿心。
「小弟有没有兴趣卖身喔?」冷尘笑笑说道。
流炎本来兴致勃勃张望著的眼神黯淡了起来。
卖身。说到底,自己的价值就是卖身吧。
刚才那个什麽元紫,也是看到自己长得漂亮才拉自己过来的……
流炎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好啊。」
冷尘比流炎稍高,俯下身道∶「那就说定了。你叫什麽名字?」
「…流炎。」
自从来了怜袖楼後,流炎发现原来美貌也可以是很赚钱的。
微微一笑,倒几杯酒陪坐一下,就已经上百两银。
性交过夜,更是流炎所震惊的数位。
「你七我三。你的钱你可以随便用。」
那是冷尘在流炎第一次接客後淡淡说出的话。
在怜袖楼待久了,流炎就发现冷尘在外表上是一副谈笑生风的样子,事实上,那笑意未达眼底。很多时候,都只是做做样子笑笑。
流炎想,这就是所谓卖笑吧。
把那,本来只在高兴时才出现的笑容,出卖,换取金钱。
明明那本来是不需要金钱就能看到的东西啊。
连这种没有价钱的东西也出卖的自己,是不是拥有的少得可怜?因此才要出卖那种东西?
流炎胡思乱想著。
不过在怜袖楼得到的钱,多得很。
流炎最初也不知道该花在哪里。
「一般不都是买些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饰物让自己更美吗?」掌柜听到他的苦恼後随意说出的话。
流炎恍然大悟。
於是很快发现,钱这种东西,永远不厌多。
让自己更美,就更多钱。
钱……是自己,唯一至少能拥有的东西吧。
自己拥有不到喜欢的人,拥有不到他人的温柔,甚至连友情也拥有不到。
那麽至少,拥有钱吧。
流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一个劲的储钱,只知道,自己确切的想要捉住些什麽。
钱也不错啊…钱不会背叛自己。
拥有了,就真的拥有了。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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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流炎已经在怜袖楼待了一个月。
他的名声,已经渐渐有追上四大花魁的趋势。
冷尘笑著,拍拍他的肩,「加油喔赚多点钱吧。」
流炎看看他。
「为你?为我?」
「为你也是为我嘛。」
老鸨和妓女的奇异共生关系。
最近流炎越来越会应付客人。
首先从谈话了解一个客人,并适当的给予诱惑。巧妙的操纵对方的情欲,适时引起对方的怜爱……等等。
流炎有时想,也许自己真的有天份吧?才会如此的得心应手……
呵呵笑两声,算是对自己的称赞。
这天,天哭得起劲,一整个天空都是深沉的灰色,空气中飘荡的水气让人感到四肢沉重。
从一大早,一直到了现在快要到另一天,雨还是没停过。
怜袖楼的生意微微受到影响,因此小倌们今天特别卖力。
流炎温吞的倚著栏杆发呆。
不是不想赚钱,只是,下雨,真的很影响情绪。
那沉重的天色,恍惚也染上了精雕的横梁和栋柱,显出深刻抑郁的层次。
忽然,大门边出现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流炎抬起眼皮,望去,只觉背影熟悉。
「他是来避雨的。」掌柜以为流炎是在打量「客人」准备出手,遂声明道。
「嗯。」
大门边的身影忽然猛地回头。
流炎乍见那张带著惊喜的脸容时有著一秒的迷茫。
好熟……
「段日!」
流炎睁大了眼。
段日?…………
「……程风!」
流炎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程风。
「你怎麽淋雨了?」
「一直在赶路。」程风的微笑很和善。
多年不见,相貌也是精美了不少。流炎一眼就看出程风跟自己的经历差不多。从程风的眼神可以看得到。
那是,打从心底里不相信人的眼神。
流炎这才看清,程风手里抱著什麽会动的东西。
「什麽来的?……孩子?」流炎惊讶。
程风跟自己差不多大…就是说程风才不过十五六啊…这麽早有了孩子?还这麽大个的…
流炎啧啧称奇。
「喔,那是家弟啦。」程风腼腆的道,语气又透露出担忧。「他身体不好,我就送他来这边找一个有名的大夫。」
听程风那个口气,显然不是身体不好那麽简单。
程风叹了口气,抚了抚手里抱著四五岁大的孩子的额。
流炎想了想,跑去跟掌柜商量後,回到程风身边。
「你今晚到我那儿住下吧。」
其实怜袖楼是不让人随便住下的。流炎再三跟掌柜保证才能争取到。
不知为何,即使不相信天下人,流炎还是想要相信程风。也许是因为,在那些日子曾经的结伴吧。
程风微讶,後点点头笑了。
从程风的眼中,流炎也看到了相同的讯息。
——我信你。
窗外是横风横雨。
窗内是久别重逢。
「你找回你家人了?」
今天雨大,没什麽客人上门,流炎偷閒一天,刚才著厨房煎了碗姜汤给程风。
——没毒没春药的。
流炎笑著对程风道。程风笑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程风看著被流炎安顿在小床上的弟弟,爱惜的道∶「其实不是我的……是我喜欢的人的。」
流炎看了他一眼,挑眉。
「你喜欢上什麽人?府上的仆人?侍卫?」
看程风那个样子,应该之前是待在有钱人家的府里吧。孩子,想也知道不会是那些什麽富豪的孩子,有钱人不会轻易让别人带走自己孩子的。
多数,是程风喜欢的人死了,或者被囚住,程风才带著孩子走出来吧。
基本上这情况可称之为逃亡。
程风低下头来。
「…………就那个人的儿子。」
流炎张开口,讶然。
「啊……」
那个人,是指买他的人吧?喜欢上主人的儿子…还把主人的孙子带了出来……流炎实在不太想去想像这种情况。
流炎想…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跟韩骁之间…自己大概会被逼一天到晚接客,或者索性杀了自己,绝不会让自己逃出去的。
不,正确来说,是逃出去也会被抓回来……。
程风微微苦笑,「他…喜欢上一个侍女,他父亲不让他娶她。但他们已经有孩子了,他父亲便把孩子接回来,那女人……前段日子却是派人去奸杀了。」
流炎认真的听著。
「他知道我喜欢他……因为我从跟你分开那年就待在那家里,几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程风叹了口气,「他叫我带他儿子走…他去杀了他父亲…怕连累自己的儿子。」
——真是复杂的数角恋啊……流炎心想。
人在面对情感时,总是容易错乱,做出奇奇怪怪的事。
像杀了自己父亲、利用他人对自己的感情去拜托他人做很勉强的事……甚至像那个父亲,派人去奸杀自己儿子喜欢的女人,其实也是一种变相对儿子的未来人生在乎的表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友情亲情如此,爱情更是如此……
想及自己那些退色不堪的情史,流炎苦笑著,为程风的际遇,也为自己的过往。
希望笑了以後,就忘了吧。把不快乐的事都忘了…沉醉在一刻的欢愉当中,学会短视,也许才是最好的……
以後的事,以後再理吧……谁知道有没有以後呢?……
没有的话,更好。
想都不用想了。
程风就这麽在怜袖楼住了下来。掌柜跟冷尘都没怎麽过问,反正人是流炎担保的,有什麽事,程风流炎两人都在怜袖楼,难道还把债讨不回来麽。
流炎本来想要给程风的「弟弟」请个大夫,跟掌柜提起时,掌柜表示自己是大夫,他看那孩子满可爱的,就不收钱好了。
流炎本来还在想程风要跑那麽老远去给「弟弟」治病,像掌柜这种随口答应下来的大夫应该是治不好的,怎料到掌柜简直神乎奇技,药到病除,据程风说是从小时积下来的体弱也一并处理了。
这也让流炎对掌柜更是好奇。
其实怜袖楼本身就很奇怪。没倚靠帮派,没倚靠官爷,没倚靠富豪,就这麽一间勾栏院,那麽好生意,竟没给人倒过场子。
「我威名远播嘛。」冷尘笑著如此回答流炎的疑问。而到底是否真实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个疑问,直到今天流炎还是没解开。
而掌柜高明的医术只是令流炎心中又多了一个疑点。
程风来到的第十五天,事情发生了。
程风来了以後,掌柜安排流炎他们三个搬到独立小楼去——当然这也是因为流炎的生意比较多才特地分一个小楼给他——程风跟流炎就分房睡了。
流炎睡到日上三竿後才起来,来到大厅,正打著呵欠昏昏欲睡,却见到掌柜急忙的走了过来。
「程风跟那个小孩子今天早上出去了,我听扬璎说,刚刚有几个外来的武者尾随著他们去了。」
扬璎是怜袖楼四大花魁之一。跟流炎感情还不错。
「你去看看吧。可能有什麽事了。」
流炎问明了方向,连忙跑去。
虽然很讨厌跑步,但心里惦挂著程风的安危,流炎还是不得不跑。
——不要有事啊……
「程风!——程风!——」
流炎扯著嗓子,在林边呼唤著。
刚才根据掌柜的指示,一路上询问旁人有没有见过一个漂亮的男子带著小孩,问明了方向,一直的跑,就到了城郊的这片林子。
正午,日正当空,可是甫进这林子,温度骤降了好几度。是那些又厚又密的树叶把阳光都给挡隔了,显得深沉。
这时,流炎喊著喊著,竟有种声音被无尽的昏暗虚空吸收的感觉。
头皮有点发麻,但流炎还是硬著头皮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
「呀——呀——呀——」
流炎吓得一阵心跳停顿,心静下来才知道那是乌鸦拍翅声跟叫声。
擦了擦额边的冷汗,流炎拨开面前那一丛乱草。刚踏出脚去,却发现没有地方落脚。连尖叫的时间和心情也没有,流炎就在无声尖叫当中向下滑落了几丈,然後相当不幸的以不正确的姿势落地,顺势得不得了地扭伤了脚裸,还整个人脏脏的趴了在泥土和落叶堆上。四周都是布满倒刺的矮树,好几处地方擦到皮了。
正想要一个人抱怨一下,却忽然被清晰的人语吓到。
「——喂!刚才那边是不是有什麽声音?」
穷凶极恶的声调。
跟随而来的,是某种尖锐东西在流炎顶上几寸挥霍的声音。
流炎瞄到了那冷冷的银光。
刀。是刀。
流炎尽力把身子贴近地面。冷汗在背上顺著陷下去的柱骨位一直流到腰间……
「老大,没耶。」
「…嗯…回来吧。」被称为老大的声音似乎不太满意,不过也无可奈何的叫回了手下。
流炎小小的呼了一口气。
可随即却因为听见的内容而震惊到肌肉僵硬。
「这个人,要杀了吗?还颇漂亮的。至少在他死前来一发啊。」
「那个给钱的大爷说一定要给他死。但死之前就…嘿嘿,随我们怎麽做。」
流炎的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面临杀人场面了。
之後立刻被「颇漂亮」这三字吸引了注意力。
颇漂亮?……
流炎不顾脸皮可能被划破危险,一下子把脸凑近脸前方的荆棘丛的空隙。果不其然,脸皮一阵刺痛,相信回去後一定会被冷尘骂。
然而,看到了。
程风。
被绑在树干上,脚不沾地的。不远处,还有一个昏倒了的小孩,被绑得紧紧的,相信是要带回去程风逃出来的那个府上。毕竟是孙子。
程风被绑的树前有一片小空地。散落的站著几个或身上或脸上带著刀疤的流氓。大概是那个府上请来杀程风的吧。在雷风寨的时候,流炎看到很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