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挑衅么?看低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再浪费时间,当即一剑往他颈上削去,却被他侧身躲开。他开始并未使出全力,似乎是有意让我,但见我气势汹汹、不依不饶,便也渐渐认真起来。大战几十回合,我渐渐感觉有些吃力,几乎招架不住,却又见一道银光闪将过来,我忙勒马闪开。这一闪不要紧,这下整个背就完完全全暴露在敌人的钢刃之下了,若是那人手中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那我……奇怪地感觉到后方一时竟没有动静,我几乎就要勒马转头之际,只觉背后一阵剧痛,果然还是被我料中了么?技不如人哪,这下父皇要黑发人送黑发人了……
24.神马
有微苦的味道,细微的声响,一切清晰可辨,原来我还活着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木屋的简陋陈设:坑坑洼洼的桌子摆在房间的中央,一些破旧的布挂在墙上,墙上还乱七八糟地挂了很多别的什么东西,角落里堆着我的铠甲。木门开着,透进明亮的天光,以及草原唯一的绿色。屋子外头,微苦的药味从门洞里悠悠地荡进来。趴在床上四处打量,脖子觉得很不舒服,想要动动,背后却有撕裂般的疼痛攀沿而上,不免轻声呻吟。
“你醒啦。”进来的是个大约三十多的健壮男人,穿着一身破布兽皮胡乱叠加的衣裳,面目爽朗,手里端着个粗瓷碗。
“谢谢。”我眨眨眼,眼睛真是干涩得厉害。
“举手之劳,谢我就不必了,谢你的马吧。”男人咧开嘴笑,嘴边胡子蓬蓬的。
“瘦黑?”它救我?
“是这样的:昨天我见又打起来了,就爬到山丘上去看,后来是你的马驮着你过来,硬跟着我一路回家,甩都甩不掉。呵呵,我还想那马怎么发现我在那儿的呢。”
“甩都甩不掉?”这什么意思,他本来不想救我的吗?
“我在这边关住了多少年,见到的死人多了去了,哪救得过来?日子久了,就当自己根本不存在,常常爬上山丘看看两军交战,看完了照样回家放羊、打猎、吃饭。”
“嗯……”原来是这样:瘦黑在千钧一发之际驮着我一路狂奔,趁乱逃出战场,跑到僻静之处,找到了这个人,死赖着他回了家。(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神马啊!)
“怎么称呼你?”我问道。
“苏椽,大笔如椽的椽。”他将药放到桌子上,“起来喝药吧。”
“苏椽。叫我小瑭就好。”我试着动了动,“起不来。”
他走过来扶我,又说道:“我见那独孤求败朝你动刀时犹豫了好一会呢,哈哈……”
“这么远,看得清楚?”我有些讶异,“你认得他?”
“当然了,乌狄的二王子吗!——我一直眼睛很好,这还是打猎时练出来的。”他又张着嘴笑,豪放不羁。
“他真的叫独孤求败?哪个求败?”
“裘是求衣之裘,拜是叩拜之拜,独孤裘拜。这是他自己翻译的名字,你也知道嘛,乌狄与黎国的文字不同。”他将药端给我。
“你跟他似乎挺熟。——对了,你刚刚说大笔如椽,你念过书吗?”我闻闻药味,问道。哈,原来那个剁我一刀的人不是金庸大侠的那个独孤求败啊。
“我父亲是黎国人,读过很多书,后来死了。”他的样子倒不是很伤感,“独孤裘拜的事情,我也是以前在乌狄王庭时听说的。”
“嗯。”不再多追问,我引颈将药一饮而尽。
“唉!没想到啊,这回黎国派过来的主帅原来是你这个样子的,难怪独孤裘拜要下手时不太干脆呢。”他望着屋外,似笑非笑。
“啊?”我有些错愕。
他又睁圆了眼睛,笑着说:“放心啊,我没有那种癖好的。”说完大笑两声,收拾起药碗,出去了。
那种癖好?我一时迷茫而不知其言何。许久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却又不得发作——苏椽也没有恶意么。不过,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呢?算了算了,不想这种复杂的问题了。
“苏椽!”我大声叫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也不知道我不见了,他们那边会怎么样。
“如果你认为你现在能回去的话。”他从房子唯一的一个窗洞里露出脸来。
“也是,现在根本动不了。”我有些泄气,“那报个平安总可以吧,你好人做到底,帮我送封信嘛!”
“我走了,你一个人饿死啊?再说,要是被别人发现,就是人为砧板,你为鱼肉了。”
“要不,叫瘦黑去吧,它那么聪明,一定找得到的。诶,你有没有纸笔啊?”
“没有!”他很干脆地说道,“可以割破手指头,用血写在布条上嘛!你要是怕疼,割我的也成。”
“好义气!不过,写血书报平安,不太好吧?”我有些着急了。
“那你说怎么办?”
“小刀你总有吧,找个木板,用刻的,你来刻。”哈哈,真是好主意!
刻好信的木板很快被装进袋子里,又挂在了瘦黑的脖子上,由于我不能下床,向一匹马交代任务这个艰巨的工作就落到了苏椽的头上。我能够听到外头苏椽向瘦黑说话的声音:好小黑,这回全靠你了啊,你看你如此聪明又如此健美,一定能够完成你家主人交代的任务的是吧?然后便听得瘦黑长嘶一声,马蹄“咚咚”远去。哈,不愧是我家孩子,有灵性!
晚上,我正吃着苏椽给我弄的一碗糊状物,那头苏椽却在对着一只羊腿大展身手,怨愤哪!
很耐心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半晌,找了个话题:“你母亲不是黎国人吗?”
“不是,是白狄人。”
“哦。”乌狄之外还有个白狄,是乌狄王的弟弟建立的部落,要弱小些。
忽然想到一个点子,我兴冲冲地问道:“你去过乌狄的王庭,那你对那里很熟是不是?”
“还不错。”他吃着羊肉,没有抬头。
“你武功不错的吧?”我又问道。
“箭法百发百中,怎么?”他看向我,眼里有疑问。
“帮我个忙好不好?我需要一个即熟悉乌狄情况又能领兵的人,能捣了他们的王庭就好了。”虽然非常希望他能答应,但本就才认识,也不知怎么说服他才好。
“让我想想。”他无甚波澜地说了一句,又继续吃东西。不过,他肯考虑就很好了,毕竟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总有点隐士倾向,也许会不屑于给官家做事。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床太硬,被子以及身上的粗布衣服都有点硌人。转过头,正看到苏椽睁着眼睛躺在地上那堆羊皮上,双手抱胸,若有所思。
“想什么哪?”我问他。
“嗯,在想昨天的问题。”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们这算是朋友了吧?”
“当然!你可救了我一命。”
“我想了想,既然你肯信任我,那朋友有事要帮忙,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再说,整天对着看不到头的草原,还有羊群,是挺闷的。”
“那你答应了?”
“没得犹豫!我那群羊,哈哈,等我走了,就送给你啦!”他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那过些天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具体事宜到时再商量。” 我有些喜出望外。也不知为何,居然就敢对才认得的人委以重任,但似乎也无他路可行了。
“好!我也早看独孤裘拜那狂傲的小子看不顺眼了,这回定要治他一治!”他猛地从地上跃起来,“我去做早饭。”
苏椽答应帮忙后,我觉得心里轻松不少。门外草原茫茫,日子若水流逝。
25.回京
伤口初步愈合,能下床走动时,我常常坐在门前的草地上,发呆,远望。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外头呆着和屋里呆着有什么区别,但在外头,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这就稍稍能够安心。也许是在等待什么吧。
苏椽放羊并不走远,我能看到那一大块缓缓移动的白色,和骑在马上的一点黑色。若往常,已经入秋,他要准备着赶羊群到草还茂盛的地方去过冬,来年春天再回来;但到今年,这种游牧生活算是告一段落了。
再过了几天,草原上终于有了些不同的变化——从天的那头跑来了几个小黑点,直往这边而来,苏椽发觉动静也离开羊群过来。待人走近,才看清楚跑在前头的就是瘦黑,后头跟着的是一脸焦急加欣喜的孙驰,和脸色严肃忧虑的赵谌。
“殿下,可找到你了!”孙驰未下马便喊了起来。
我赶忙从地上站起,稍稍整整衣物,呵,希望现在的样子不会太落魄。
瘦黑跑到了我跟前,将脸凑了过来,我摸摸它的鼻子,它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参见将军!”赵谌下了马,单膝而跪。
“赵副将不必多礼。是瘦黑带你们过来的吗?”
“是。先前看到将军的信,属下等人担心将军的安危,想要叫这马儿带路前来找寻,但它呆在马厩里不肯出来,属下等一时也无奈何。今日是它自己跑了出来,属下便和孙驰跟了过来,找到将军,真是万幸!”
“实是幸苦各位了。”
“他们是你手下?”苏椽这时也到了这边。
“是。”
将他们一一介绍后,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去,虽然伤未全好,但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本想叫苏椽一起走,但他说赶羊过去要花些时间,便落在了后面。
路上又问及城中的情况,得知那日我失踪后,赵谌带着军队急退,损失不少人马,后来军中乱了一阵子,但接到我的平安信后,经李延一番努力,总算是稳定了军心。
苏椽到晚上才赶到城中,将羊入圈又折腾了好大的功夫,然后才招待他吃饭,准备第二日再与众人介绍,并商议战术。
饭桌上只有我与苏椽二人,我问道:“费那么大事把羊弄过来,可是有什么用途?”
“哦,这个嘛——”他喝了一大口酒,说道,“乌狄王庭路途遥远,一路上又没什么可补给的,光带干粮,那不是要给拖累死吗?不如带些羊一起走,这会走的粮食能省去很多麻烦啊!”
“嗯,是个好法子。”我又想了想,问道,“你和乌狄有什么渊源吗?呃,其实不想说也没关系啦。”
“没什么。我原先跟父母住在黎国,后来他们都去世后,我想着要去母亲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便跟着一个去白狄的商队一起走,谁知半道上被乌狄人虏去,被贩到了奴隶市场。后来是一个乌狄的官员将我买了下来,本是要做苦力的,但那人发现我有那么几分才,就将我推荐给了乌狄王。原本是想,既然已经在乌狄了,那就好好干吧?可那独孤裘拜硬是处处看我不顺眼,弄得我提出的改革措施大都没办法施行,还老是在乌狄王面前找我茬,后来我就辞官跑了回来,免得老受人挤兑。呵呵,陈年旧事了。”说完他又是一大口酒猛灌下去。
“你少喝点,明天还要干正事呢。”我将他的酒碗抢了过来。
“没事没事,草原人,离开酒没法活!”
……
第二日,一面叫孙驰再去买些羊,一面又与众人商议突袭的事情。众人对苏椽的出现都没有表示太多怀疑,一来他确实救了我;二来,用人不疑,即使有怀疑也只能先在心里揣着,免得仗还未打就先撕破脸。
部属好战术后,拨出八千精卒,又叫人挑一些会放羊的士兵,加上一大群羊,交给了赵谌与苏椽二人,好叫他们迂回而进,取乌狄要害。
送走二人后,我呆在城中养伤,等着他们的消息。若往常一般,只往京中传些不好不坏、无关紧要的消息,也并不告知父皇我受伤的事。李延与秦遂曾几次带兵主动出击,与独孤裘拜零零碎碎地敲,虽难以取胜,但总能拖些时间,好叫西北而上的军队少些顾虑。
到秋末,韩大哥那边总算有了消息。
那日,孙驰提了一根箭,和箭上的死鸽子过来,我问道:“这是什么?”
“殿下不是吩咐过看见信鸽要全部打下来吗?呐,刚打的新鲜鸽子。”孙驰将那只死鸽子递给我。
我想起自己的确下过这样的命令,后来孙驰也打到过一些乌狄的信鸽,多是写的两军战况,应该是要送给司马韶光的,但这一下子我竟没反应过来,看来真是养伤养蠢了。
取出鸽子脚上缚着的信,细细看过,不由面色一沉,眉心紧蹙。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你忙去吧。”我将鸽子又还给孙驰,只留下了信。
韩大哥传来的信中说西南守将蔡津安带兵暗中往京中行进,一路上的地方官竟都未发现,抑或是发现了也并不阻拦。看来司马韶光自觉已到时机,要联同蔡津安造反了。虽然心急如焚,我却不敢贸贸然离开此地,如今只盼望赵谌与苏椽动作快些,好抽出人马回京支援。
西北苦战几月,也损失不少兵力,不敢多调,我只命秦遂带一万兵秘密回京,先匿于远郊偏僻处——一万兵加上京中五万军队,与蔡津安的十几万人比,仍显势单力薄,匿于偏僻处是好打他个出其不意。父皇应该是自有打算的,但我仍很是为他担心,如今只好等赵谌与苏椽的捷报,先安定下边境后再赶回去。
将两位副将都调离,我这边不免要出现空缺,但对他二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那等重要的事也只有交给熟人才放得了心,因此后又提拔了几个出色的军官,好补充秦赵二人的空缺。
再过半月,去乌狄的人马总算有了消息,虽没端了乌狄的老巢,但独孤裘拜在边境上已是急不可耐地想往回赶,也可见其成效卓著了。独孤裘拜越是着急,我们这边就越是咬着他不放,一时间集中兵力,穷追猛打,弄得乌狄军慌了阵脚,进退两难。
没过多久,独孤裘拜就派人来求和。我将那使者搁了几天才见,又装作一副兵强马壮,并不急于休战的样子,打发他回去与独孤裘拜约定时间再详议。
与独孤裘拜议和之时,免不了又是一番啰嗦,面子要实实地做足,还不能吃了亏。最后,签了一个两国和平共处,乌狄向黎国称臣的草约,又约定好新年过后乌狄送正式的和约到黎国来。
然后就是集中对付黎国的内乱了。
将朝中的情况如数告知李延,嘱他稳定边关后,我拉出瘦黑,准备往京城赶。原本孙驰硬要跟着我,说是我伤没全好,需要照顾,结果被我冷着脸拒绝,只叫李延多多关照他。如果是我一个人,以瘦黑的脚力,全速赶回京城,并不需要太久,但再跟个人,就很难赶在蔡津安之前回京。虽然有伤,但也顾不得了。
26.来归
一路策马飞奔,不曾找客栈歇息,若觉困倦,也只是在荒郊野外之处倚树而眠。已入冬,从西北一路而回,难免寒气侵体,幸得我自小就不惯受人服侍,再加之心情紧张,即便环境恶劣,也能承受得过来。树影重重,孤鸟悲鸣,这苍凉之景,无觉恐怖,只心内担忧,再掺杂一些被刻意压制的思念,催得人停不下脚步,恨不得眨眼便到才好。
景物移变,空中月换几轮,不变的是马蹄掀起的扑面风,忠心为主、飞驰不停的马儿,和形容憔悴的行路人。可眼见得,那气势浩伟的京城终究是现出了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