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佩·如此良夜————麒麟夜[上]

作者:麒麟夜[上]  录入:03-20

见赵祯动怒,高若石跪都跪不住了。
"高若石,你这枢密使做起来朕都替你脸红,不如不做。"赵祯早就对这些前朝老臣心存不满,这几年亲政羽翼渐丰,原本就要动手置换了,只不过要衡量各方势力,有些束手束脚,这番受李元昊刺激,倒将那治国的心思又调上来。
"枢密使就着范希文做了,听说在陕西路做的不错。"赵祯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撤换了。
"陛下,臣启陛下,禁军之中,也有操练与不操练之分,也不是一概无用。倒是厢兵,从事工役或杂役,占着军费开支的五成,若是能精简了,倒能大大的缓解。"枢密副使狄加南本是个血性男儿,此时见赵祯言语之间便解了重臣的官职,心里面感念,于是斗胆出列奏听。
"你说的倒有意思,只不过厢兵的也不能全砍了,总要有人做这些工的......"赵祯听狄加南这样说,心里面有了兴趣,便与狄加南商议起来,其余几人见赵祯十分坚持,便也不去拂了他的意思,一起商议起来。
商议完毕,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赵祯本欲留几人一同吃饭,但看他们无心的样子,便知道这些朝臣要回去各自盘算了,于是便不多说,只留了狄加南一人。



桌子上摆满了荔枝、龙眼、香莲、榧子、榛子等各色干果,梅球儿、红消儿、笋、冬瓜鱼儿、红团花、木瓜大段儿、金桔、青梅荷叶儿等雕花蜜煎,殿里满是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史君子等制成的缕金香药,皇家威仪可见一斑。
狄加南看着这场面,心中暗暗叹气。
赵祯日日就是这些,此时看狄加南的表情,微微一笑:"过会儿还有十二道砌香咸酸和十味脯腊,这之后才是正菜,狄卿家可是觉得太过铺张?"
狄加南为人耿直,见赵祯问起,便道:"臣明白,陛下有陛下的排场,可是如此也太奢华了些,虽然此时是太平盛世,可毕竟党项契丹仍虎视眈眈......"话说到这里,狄加南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过,于是便住口,看着赵祯的脸色。
赵祯使着手里的玉箸在面前的盘子里面翻检,好一会儿才将玉箸掷向盘中:"爱卿说的有礼,朕自当为天下表率。"说着赵祯看着陈琳:"跟他们吩咐了,朕和狄大人两个人,弄那么多也浪费了,以后膳房不要一下子几十道的上来,平白让人看了就没了胃口,朕也就是一个人,能吃得了什么?"
陈琳应声就要去。
看陈琳要走,赵祯叫住他,迟疑了一下,仿佛不想问,可是思量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昨日那个小太监......"
陈琳明白赵祯的意思,忙小声说:"杖了十几下,现在正在养伤,已经不碍了。"
赵祯虽然是一国之君,调合各方势力,可毕竟秉性纯良,昨日情况特殊,只是一是气愤,此时突然想起来,心里面很是不忍,听见陈琳说不碍了,心里面放下心来:"赏些伤药吧,伤好了调来我身边,你一个人也太累了。"
看陈琳出去交待,赵祯将目光转向狄加南:"爱卿久在边关,性情耿直,自然比朝中那些大人了解边关战事,你且说说。"
"陛下,臣年轻气盛,或许有说得不当,先请陛下赎罪。"狄加南年纪尚轻,比赵祯也大不了几岁,见赵祯关注边关战事,自然一吐为快。
"你能大朕几岁?你且说来,朕恕你无罪。"
"人均言我朝兵士疲弱,臣却不这样认为,与前朝相比,我朝的军队为国家所养,平日操练不辍,自然要胜过前朝的临时征召。"狄加南谈起边关的将士,满脸都是自豪。
"那为何我朝与契丹党项相较,多处劣势?"赵祯首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觉得新鲜,于是便仔细盘问。
"我朝周遍,异族强大,均对我锦绣江山怀有逐鹿之心,而我朝却不像汉代,有长城防线,所以现今无险可据。臣与契丹交战,虽自太祖立朝以来,始终重兵,禁军的装备都是火器、火炮、铁痢疾,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只可惜火器目前尚不完备,且我朝严重缺战马,是以无法对抗他们的铁骑兵。火器装备,所费银钱甚多,若能减少这些,多备些战马,练出一支骑兵,契丹人定然不敢如今日一般蛮横。"
"骑兵?我朝素来不擅此道,可有良才可供驱遣?"赵祯深觉狄加南所言有理。
"内举不避亲,臣的堂兄狄谦,在边关时指挥若定,用兵如神,练兵有道。"狄加南提起自己这位堂兄钦佩不已。
"那战马呢?我朝素不产良驹,若是没有良种,就算狄谦能够练兵有道,却又如何?"赵祯有些忧心。
"陛下不必担心,自澶渊之盟以来,我朝在雄州、霸州等地设置榷场,开放交易,咱们用丝帛瓷器换了契丹不少良驹。"
"如此甚好。不过契丹人狠霸,且萧氏掌权以来,大力通商,国力丰盈,若我朝在契丹边境操练新兵,让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反而不佳,不如屯兵延安府一带,着狄谦于此处练兵。"赵祯本在军事上没甚野心,可是自从被李元昊好生折辱了一番后,心心念念的都是攻打西夏,于是便将屯兵的重点自真定转回延安。
狄加南不疑有他,点点头:"陛下考虑的果然周全,延安府临近党项,我朝加强在边地的防务,自然会打消契丹的疑虑,不过党项人是否也会......"
"党项?"赵祯听见西夏这两字便恨得牙痒痒,可面上却强忍着让别人看不出什么,"我朝与党项素来交好,相较陈兵真定,自然可靠的多。"说着赵祯状似不经意的问,"爱卿可知道党项可有兴兵之意?"
狄加南正欲回答,就听见隐隐有些喧闹的声音,赵祯便看着殿外侍立的小太监:"何事喧哗?"
小太监本来想要进来,可被回来的陈琳叫住,便停住脚步,看陈琳进去通禀:"陛下,是开封府尹包拯想要见皇上,老奴跟他说您正用膳。"
赵祯听见包拯的名字,不由自主想起展昭,心中一阵痛楚,原本已经没有太大感觉的痛处突然变得疼痛难当,声音也突然变得有些暗哑:"包卿家素来直言敢诤,此时必有要事,宣吧。"
狄加南久在边关,自然不明白赵祯心里面的柔肠百结,但包拯青天之名天下皆知,他心里存了几分敬重,于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来,看着包拯和两名身穿侍卫红袍的青年一同走进来。
赵祯看见展昭,心里面变得很沉闷,双目在展昭的脸上看了又看,愣怔了一下才收回目光,看向包拯:"卿家这么着急所为何事?"
"臣自今晨便已经进宫,听闻陛下商议军机要事,便不敢通传,但是肖家这几日一直询问微臣,微臣只觉得陛下乃仁义圣明之君,必然不会坐视子民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这肖家经历何事?"赵祯看包拯所言拳拳,可自己却想不起来这个肖家是什么人,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盏。
"前日臣曾经向皇上通禀过,太师庞吉之子安乐侯因与肖家独子肖源一语不合,便出手将人打死,因安乐侯有爵位在身,臣恳请陛下下旨将其正法。"
"包卿家还未用膳吧?坐下来一起吃吧,边吃边议。"赵祯听包拯说他们一早便来了,便知道一准儿还没吃饭。
看包拯仍有推脱之意,赵祯脸色一整:"包卿家不必客气,朕与狄将军还有军务要说,你便趁这时候说了便是,难道还要朕放下碗筷不成?"
包拯一听这话,便不敢再说,只好坐在狄加南身边。
"展护卫和白护卫也坐下吧,莫要拘礼。"b
听赵祯这样说,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白玉堂早就饿了,不过是不放心展昭所以才留在保证身边,此时听到赵祯这样说,毫不客气的坐在殿内的另一边,展昭看白玉堂大刺刺的坐下,便也跟在他身边坐下了。
"各位卿家不必客套,朕一人用膳,也无甚趣味,你们拣合口的告诉陈琳就是了。"
看赵祯的身影有些寂寥,展昭心里面想起昨晚上的情状,心里面有些不忍。
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表情便知道他想什么,于是轻轻的把身子凑过去,手在案几之下慢慢的滑到展昭的手边,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看展昭白了自己一眼,忙小声说:"你又看着小皇帝可怜了?"
展昭回头看看赵祯,侧身细听包拯的详述,神色冷静平和,全不若昨天的软弱寂寥:"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居了这般高位,怎么会不寂寞?这连吃个饭都得处理政务,也难为他了。"
白玉堂轻笑:"你无谓操心,你忘记了?这小皇帝亲政那会儿的手段,可真不能令人小觑啊。"
展昭也笑起来:"我干嘛要替他操心?不过觉得他做皇帝的也有些可怜,替他操心的人多了去了,我可犯不上。再说了,就你一个人就够我操心的了,若你留在陷空岛,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呢。"
听了展昭这样说,白玉堂喜滋滋的,笑容更大了,正好这个时候小太监们将五珍脍、螃蟹清羹、花炊鹌子等摆到众人面前,白玉堂挑了一块肥鸭,递到展昭碟里:"这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般,难得吃小皇帝的饭,你多吃些。"
赵祯正听包拯言述,可心里面仍是挂念展昭,偷眼看展昭与白玉堂亲密无间,心里面仍是一阵酸楚,不禁有些自嘲,恰包拯说完,只看着赵祯:"陛下,若是安乐侯不正法,不足以平民愤啊。"
赵祯看着包拯,叹了口气,此时正当整顿朝务,丰盈国库的关键时刻,庞吉其人在士绅中间甚有影响,若想要得到士绅们的支持,这庞吉此刻绝对得罪不得,何况庞吉乃自己亲政首功之人,这安乐侯杀不得:"卿家爱民,朕心甚慰。"看包拯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得色,赵祯接着说,"安乐侯平日里行事严谨,此番行凶,想必也是一时糊涂......"
包拯一听赵祯话中偏袒的意思很浓,忙说:"陛下,就算是安乐侯一时糊涂,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包卿家,自古,刑不上大夫。何况,太祖开国以来,尚没有杀一士人,朕不欲从朕开始。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要了安乐侯一条命,肖家二老亦无所依,不如就让太师弥补些银钱......"
"陛下,若是开了这样的先河,岂不是纵容官吏杀人?"包拯大惊失色,忙站起来。
"卿家对与你同朝为官的同僚们这般没有信心吗?朕相信朕的官吏,不会因为这样便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赵祯有些薄怒。
"陛下,臣不敢苟同,律法面前,不问原因,只看结果,安乐侯杀人铁证如山,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臣请陛下下旨将其正法,以儆效尤。"包拯郑重其事的跪下,"若是律法的正义不得伸张,臣也无颜再做什么开封府尹了。"



"包拯,你觉得朕缺不了你这个开封府尹不成?"赵祯脸色微微有些阴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此言一出,座下皆惊。狄加南自包拯进来之后便没有说话,此时看气氛尴尬,忙躬身:"陛下,包大人一片忠心,实在是国之栋梁。"
白玉堂本来眼里只有一个展昭,可听见赵祯这么一句,心思不由得由展昭身上转过来,看着赵祯白皙的脸上隐隐有些青色,微微的笑了笑,附在展昭耳边:"这个狄大人是不是和包大人有仇啊,这么陷害他?"
展昭笑笑:"看那狄大人神色端肃,想来是久在边地,不惯官场。"
"那就是他一根筋?这么说,小皇帝真得罢了包大人的官。"白玉堂啜了一口御酒,酒液的好滋味让他满意的眯起眼睛。
展昭却不去理他,有些忧心的看着赵祯。
赵祯此时却没有看展昭,这让一直注意赵祯眼神的白玉堂心情大好。
赵祯把玩着手里的描金翡翠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狄加南:"狄卿家坐下吧,包卿是什么人朕心里有数,先吃饭,说了这么半天,就没好好吃上几口饭。"说着赵祯笑了笑,"朕这里,要么就是一个人吃饭无趣的紧,要么就是好多人,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说倒是说尽兴了,可就是没吃好。"
听赵祯这样说,包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有些怏怏的坐下。
赵祯扒拉了两口百合羹,淡淡一笑:"包卿家既然要秉公处理,朕自然是支持,杀人者死,但安乐侯身有爵名,又是国舅,自当依其品级,从议、请、减、赎、当,免其罪责。"
包拯梗着脖子,瞪着赵祯,心中满是忿忿,正要再说,却听赵祯不歇气的说:"包卿家执掌开封以来,清名远播,擢龙图阁大学士,为朕分忧吧。"
这一出恩威并重使得包拯再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臣遵旨谢恩。"
"那肖家,让太师送去百十缗钱,聊做安慰吧。"赵祯抬起头,"这件事,包卿家速去办了吧。"
见包拯点点头,赵祯只觉得一阵疲累,偏过头看了看展昭,见他吃荔枝甘露饼吃的甚为香甜,便召过陈琳,嘱咐多送些到开封府去。
又深深的看了展昭一眼,赵祯便挥挥手:"我与狄大人还有军务要谈,包卿家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包拯与展白二人退下后,赵祯看着狄加南:"契丹人始终是我大宋的心腹之患,狄卿说说看。"
"契丹现主乃耶律隆绪,也是少年君主,此人喜读书,能诗文,却失于不喜武艺。不过现在契丹掌权的却是他的母亲萧燕燕,此女巾帼不让须眉,全没有胡虏之气,通晓汉话。她开科取士,劝农桑,薄赋徭,内政修明,军备严整,纲纪确立,上下和睦,造就了一个鼎盛的辽国。"
"难得番邦女子,居然能够做到这样。"赵祯也曾听说过萧燕燕的名号,频频点头。
"萧燕燕其人不仅文治,还有武功。"狄加南在边关日久,对于萧燕燕十分的钦服,"一个女人,曾亲御戎车,指麾三军,将咱们的军队大败而归,此等胆色,便有许多男儿所不及,这样的两母子,实非大宋之福啊。"狄加南说到此处,有些担忧。
"难道萧燕燕就没什么弱点不成,按照卿家说来,只有让耶律隆绪即位,才能为我朝换取休养生息的机会。"赵祯心里明白现在的宋朝和辽国的军力相去甚远,更值辽国这般强盛,若是这个萧燕燕接着执政,对宋朝来说是个大大的威胁。
"臣曾听闻,契丹重臣韩德让与萧燕燕曾有婚约,耶律贤死后,她便与韩德让出双入对,为了嫁给韩德让,秘密杀韩妻李氏,从此之后,韩德让就无所避讳不间断地出入于萧燕燕的帐幕之中,臣斗胆猜测,耶律隆绪必然会对韩德让和萧燕燕有所不满......"
虽然狄加南言尽于此,可赵祯还是明白了,于是浅浅一笑:"爱卿倒是知道的不少。"说着赵祯话锋一转,"爱卿再说说西夏党项人,朕始终觉得,蛮荒之族,向来不知什么礼义诚信,此时虽和我朝友好,可保不准什么时候便要兵戈相向。"
狄加南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陛下真乃臣的知音啊,臣也曾多次建言,党项人少有教化,却骁勇善战,实在是大宋的大患啊。"
看赵祯认真倾听,狄加南道:"太祖皇帝时候,党项就曾受到封赏,赐姓为赵,党项首领素来偏安一隅,无甚野心,原本与朝相安无事,尤其是到了现在李德明掌权,更是一心向西,从未有争强之心。可党项的皇子李元昊却不像他的父辈一般,长怀南侵之心,不可不防。"
赵祯听到李元昊的名字,从心里面泛出不能止息的苦涩与痛楚,原本随意搭在龙椅上的手掌此刻不由自主团成一团,微弯的脊背也挺直起来。
"李元昊其人是什么样的,狄卿家因何这样评价?"赵祯力持平静,但是狄加南还是听出一点愤愤不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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