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加南自然不明白赵祯的心情,以为不过是两个君主之间的暗潮,于是没多体会,只是接着说道:"李元昊其人算是党项少有的良才,若是党项真的如臣所料,此人必定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狄加南说到这儿,觉得自己这样夸赞敌方首领有些不便,于是偷眼看看赵祯的表情,见他并没有怒意,表情十分令人不解,于是接着说:"据说他刚出生时,便啼声英弃,双目炯炯。他素喜白色黑冠,弓马娴熟,经常身佩箭矢,带着自己的亲兵,出门游猎,时人见之赞他英风飒爽,乃西夏第一好男儿。驻守兰州的曹将军,对此人心向往之,却总不能见到,还派人偷画了李元昊的图影,现在这图影还在曹将军的帐中挂着呢。"
狄加南本意是见赵祯的表情越来越浓重,说个边地的笑话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赵祯听到曹将军绘图一事,脸色更加阴沉,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赵祯想什么,于是便停下来。
赵祯一听到狄加南说竟然还有自己的将领遣人手绘李元昊的图影,心里面有着说不出的忿忿,只觉得自己与李元昊已经有了那般屈辱的一夜,自己的将领虽不知晓,也必然要与自己一般同仇敌忾,谁知道却仍出来这种事情,心里面恨不得斩了那人才好,脸色自然越来越阴沉,待狄加南不说话,赵祯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的神色有异,定了定心神,勉强笑笑:"狄卿怎么不说了?接着说。"
听赵祯发话,狄加南虽然心里面有些疑虑,但仍接着说下去:"李元昊十六岁的时候,便弃了赵姓,仍用前朝皇帝的赐姓李,此举虽然没有引起高大人的重视,可是臣却觉得,这是他怀有不臣之心的表现,因此臣对于李元昊其人尤为注意。此人素有才学,幼读诗书,长谋善划,向来对兵书更是手不释卷,倾心于治国安邦,若说这样的人没有野心,臣万万是不信的。"
"那依爱卿的看法,我朝必然要与西夏有上一战了?"赵祯勉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力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虽有一战,可仍算不得近忧,李德明身体这些年不错,一时半会李元昊还不会掌权兴兵。"
"李元昊其人,掠夺心甚重,切不可掉以轻心。"赵祯面色有些苍白。
狄加南应允后,看赵祯脸色甚为不好,便不敢多说,躬身告退。
见狄加南出去,赵祯只觉得自身体最深处涌上来疲累,便伸手挥退侍立的宫女太监,只留陈琳一个人。
"陛下脸色不好,是不是吩咐端些参汤上来?"
"陈琳,你可觉得朕偏袒安乐侯了?"赵祯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参汤。
"老奴是个阉人,朝廷的事情是不懂的,只不过,皇上肯定有皇上的道理。"陈琳对赵祯一向忠心耿耿,加上在宫里面呆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赵祯见陈琳也不肯多说,便笑笑:"请八王叔和吏部的唐大人过来吧。"
听闻皇帝召唤,吏部尚书和八贤王很快便随着小太监面谒赵祯。
八王一看见吏部尚书,便知道这个小侄子是要对官吏们狠狠的砍上一刀了,于是微微笑笑:"陛下叫我们过来可是要继续说上午的官吏调整一事?"
吏部尚书唐醒却有些诧异,朝廷若是官员更迭,必然会早有风声,此时听八贤王的说法,仿佛皇帝已经决定过了,因此竖起耳朵生怕遗漏什么。
"横竖这些老臣们也要换了,早换倒比晚换强些,趁着现在边地还算是风平浪静赶紧换下来,若要真等到边疆战事又起,可就被动了。"赵祯与狄加南谈过后,深觉现在乃珍贵的和平之期,不敢轻易浪费。
十二
看着耶律宗真的惊讶表情,李元昊心情大好,舒身躺在红木卧榻之上,看着耶律宗真千年不变的平淡表情此时千变万化。
"你没开玩笑吧。"耶律宗真虽然知道李元昊行事诡异,可对于这等离谱的事情还是有所保留。
李元昊剑眉上扬:"你说呢?"
耶律宗真素知李元昊骄傲入骨,从不打诳语,又见了这块温润的盘龙佩,不由得不信,想来想去也只叹了口气:"你果真胆大妄为,若是因此挑起两国战事,你难道还真打?"
"那赵祯生性软弱,父汗偏安一隅,若不勾引着赵祯来出兵西夏,我那个抱着宋朝绮罗睡觉的父汗肯狠得下心?再说了,这么久了他还不立我做太子,一心一意偏宠野利家的女人,若没有军功,我拿什么和李麟丞争夺?"
说到这儿,李元昊神色一整:"宗真,我原本还要在汴梁逗留一阵子,后来接到密报,说是你辽国就要兴兵西夏,可有此事?"
耶律宗真点点头:"你消息可真够快的,此时是韩德让提起来的,说若要平了宋朝,必然要先统一北方,说什么做了北方的霸主才能做天下的霸主,母亲也就附和他,现在正在筹措军粮。"
"可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元昊深知现在的党项经不起辽国的袭击。
"此事尚没有最终定论,朝中也是两种声音,不过韩德让嚣张跋扈惯了,出兵早晚的事。"耶律宗真端起来桌上的茶杯,觉得凉又放下了。
"宗真什么时候动手?"李元昊看耶律宗真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有数,且不说自己与耶律宗真相交日久,就算是为了皇权,耶律宗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失去自己这个盟友。
"元昊果然了解我。"耶律宗真淡淡一笑,"他们汉人有句话,物极必反。这韩德让尊荣已经到头了,鲜花烹油,烈火着锦,再容他,不仅是大辽的太后,连大辽国的皇位也要给他了。"
李元昊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又与耶律宗真说了一会儿闲话,耶律宗真便告辞回宫,临走的时候,特别伏在李元昊耳边,说在依红楼安排了桌酒菜,请他自便。
李元昊会意,待耶律宗真走后不久,趁着二楼无人的机会,悄悄的和德朗下楼,偏向那愈入夜,愈热闹的花街柳巷行去。
耶律宗真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为了避免李元昊身份的麻烦,竟将整个青楼包了下来,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色的美女,环绕在两人身边,馥郁的香味熏人欲醉。
嬉笑玩闹了一会儿之后,李元昊便搂着佳丽中最绝色的一位上楼去了。
南北风俗大异,北地女子于情事上大多轻佻,更兼李元昊俊伟非凡,辽国第一美人的萧秋水自然放下平日里冷冰冰的身段,着意逢迎,水红色的薄纱包裹着高挑健美的身躯,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雪白滑腻的肌肤早已经被美酒和情欲勾上了浅浅的粉红,李元昊本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美人在怀不禁上下其手,唇舌相就,水声啧啧。
触手可及虽然是滑腻香软,可李元昊脑子里面偏偏这时候跳进来一双眼神:倔强、不甘、屈辱,还有一点点的仇恨和强韧。
萧秋水乃是北地花魁,识人无数,见李元昊眼神有些茫远,便咯咯娇笑,一点香舌便探到李元昊的耳垂上:"公子想什么?可是遇上比秋水更加可心的人儿了?"
李元昊回过神,手里虽然握着两团丰盈,可心里面方才却念着那个平坦的胸膛,摇摇头将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摒弃,李元昊以为自己不过就是强要了宋朝皇帝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冲着萧秋水邪魅一笑:"美人嫌我不够专心?我是怕累着美人啊。"说着便埋首在萧秋水的胸脯里面,吮吸啃咬,两人的呼吸声渐渐的粗重了起来。
云雨事毕,萧秋水整个人瘫在李元昊身上,仿佛疲累已极的样子,李元昊却眉头紧蹙,自己不是毛头小子,虽不能说如中原皇帝一般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也算是御女无数,现在怀里的萧秋水,姿容风情皆是上上之选,可自己却一直念念不忘那个细瘦的宋朝男人,就算他是宋朝皇帝,也不能取代自己对于女人的喜爱吧。
想到这儿,李元昊的目光变得阴狠起来,望向窗外的辽阔星辰,赵祯,你果真如同汉人所说,是上天的儿子吗,所以才有这样的魔力。或者,仅仅因为你是宋朝的皇帝,征服你会让我觉得快乐。
仿佛感受到李元昊的目光,萧秋水在李元昊的怀中动了动,一双涂满蔻丹的玉手轻轻的搭在李元昊的胸口,娇声道:"公子可还满意?"
李元昊在她柔滑的胸口捏了一把,只是笑了笑便起身穿衣。
萧秋水有些不依,直起身子:"公子是真的不满意吗?"
李元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几乎全裸的曼妙身躯:"若是你没这么多话,我就十分的满意了。"说着便毫不恋栈的出门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元昊虽然已经得到了耶律宗真的允诺,但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于是便整日行走于各个衙门口,广撒银钱,打探消息,可是却仿佛泥牛入海,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听了不少,可是涉及军机的事情一个字也问不出。
李元昊向来没有遇见过这么令人气闷的事情,接连几天烦躁的只好跑到萧秋水那儿去颠鸾倒凤一番,每次都不由自主的将萧秋水和赵桢比较,所以每次也都是更加憋闷的回到酒楼。
这日李元昊正躺在萧秋水的怀里听曲子,就听见门外脚步纷乱,客人们都在说宵禁,李元昊直觉是辽国的王庭要出大事情,不敢耽搁,赶在宵禁之前潜回酒楼。
李元昊回到那间暗室,只看见耶律宗真衣着整齐的坐在桌子旁边喝茶,李元昊顺手把斗篷扔到地上,劈手抢过耶律宗真手里的茶盏,咕咕咚咚的几口喝完。
耶律宗真也不着恼,继续平心静气的将茶盏注好水,扬了扬:"要不要再来一杯。"
李元昊摇摇头:"你怎么又来了?"g
耶律宗真有些好笑:"怎么?咱们大辽国的第一美人竟还没让你泄了火不成?"
"别打马虎眼。"李元昊想到赵祯心里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这么晚,你冒险出宫,不会就是来问问我一夕云雨的滋味怎么样吧?"
耶律宗真觉得李元昊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只是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子边上,看着皇城的方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如果那是一座空城,韩德让就算是逼宫,又能逼出什么来?"
李元昊坐起身子:"他们今晚就要逼宫了不成?"
耶律宗真点点头:"汉人总是喜欢用这一招,只可惜,这里是大辽,不是宋朝,草原信封的是强者为王,这皇位不是逼宫就能逼出来的。"
"人说汉人多狡诈,我看宗真倒学了个十成十。"李元昊知道耶律宗真的本事,听他这样说,心里面安稳了不少。
"耶律清和耶律哲的六万人昨日就已经从龙化和锦州回来了,若是韩德让还是初到辽国的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必然会知道,可惜现在的他被权势蒙蔽的眼睛,居然这么托大,竟不肯去看看,他以为控制了上京的近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所以你就留了一座空城给他?"李元昊玩味一笑,"然后亲率大军,看韩德让的笑话?那你跑我这里干什么?"
耶律宗真的脸在烛火当中忽明忽暗:"元昊,这辽国若是别人的辽国,你这酒楼留也就留了,可从明天开始,这辽国就是我的辽国了,你这酒楼留着干什么呢?"
李元昊大笑:"宗真,我就喜欢你这点,虽然肚子里面花花肠子一点不少,可在我面前还算是爽利,这酒楼以后仅仅是个酒楼,什么时候我来你这里了,也得有个歇脚的地方不是?"
耶律宗真听了这话便不再多说,看着皇城一派淡然:"依着宋朝皇帝的脾气,可不一定会立即来攻,等个三年五载的,也不好说。可你等不了了,你父亲看着还算硬朗,可是这些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说不好什么时候也就去见萨满大神了,到那个时候,没有军功,你凭什么和李麟丞争啊。"
看着李元昊斜睨着自己,耶律宗真笑笑:"我接下来会很忙,和韩德让交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没有个几年的工夫,我可没法子去跟你弄一场仗出来打。"
"若是赵祯那小子真的这么好脾性的话,只好我自己弄出一场仗出来。"李元昊歪在红木榻上,突然对与耶律宗真之间的谈话失去了兴趣。
"韩德让动手了,元昊,还得麻烦你送我出城去,现在宵禁。"耶律宗真听到皇城的方向隐隐约约的传来金铁之声。
"别唬我,凭你的本事,会出不了城?"李元昊连动都懒得动弹。
"可以是可以,不过会麻烦一点,明明可以不那么麻烦,元昊为什么不顺手帮忙呢?若是元昊帮忙我出城去,我便送你一份大礼,就算宋朝皇帝不肯出兵,我也给你个响当当的战功。"
"战功?"李元昊看着耶律宗真。
"和宋朝开展,不是说说就算的事情,其国地大丰饶,若要平定,还需要从长计议,而回鹘却不一样,韩德让已经围困甘州四个月了,此时我是顾不上了了,若你出兵,定然能一举拿下。"
十三
"党项平了甘州?"赵祯看着站在玉阶下面的狄加南,满心不忿,"你且仔细说说。"
"原本甘州为契丹人所围,眼看就要攻下,可谁知道国内突然政变,掌权的萧太后和韩德让一夕之间便成了阶下囚,耶律宗真终于取到了实权,他无心河西地区,于是便匆匆退兵,党项人便捡了个大便宜,李元昊亲率精兵突袭瓜州,几乎兵不血刃便轻取瓜州。随后李元昊乘胜追击,七月占瓜、沙、肃等州,尽取河西之地。继攻兰州诸羌,留兵镇守凡川城,切断了我朝与吐蕃通路,其领地扩至十八州,境土方圆两万余里。"狄加南有些忧心忡忡:"原本李德明喜爱幼子李麟丞,可是这回因为李元昊立了大功,所以已经正式册立他为太子,立李元昊的生母为皇后,李元昊这番成了太子,对我大宋实乃不利之事。"
"外族林立,各处都是环伺的虎狼,不管谁做太子,党项人和契丹人对我朝的觊觎之心是改变不了的,只不过李元昊其人想必是比李麟丞狠霸一些。狄爱卿,契丹朝政初定,依照朕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对我朝兴兵,而李元昊......"说到这儿,赵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想了好半天,"那可就不好说了。"
"陛下,安平郡王求见。"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陈琳在门外通禀。
安平郡王是秦昭容的亲爹,此番求见,赵祯自然知道干什么,安平郡王的女儿被幽闭了将近一月,颇有实权的父兄便坐不住了,今日早朝散了的时候,提前回京的秦昭容的兄长已经提了一次,现在连安平郡王都劳动了,想必一定是要一个说法了。想到这儿,赵祯挥挥手:"狄卿家下去吧,密切注意西夏方向的防务,一旦有异,立刻通禀。"
狄加南退下后,安平郡王在陈琳的导引下缓步走近,一见赵祯就跪下,大放悲声:"陛下,臣教女无方,冲撞了陛下,臣特来领死。"
安平郡王是在澶渊之盟时候立下大功的重臣,又做了十几年的吏部尚书,此刻虽然是郡王,朝野上根植的势力深不可测,可要比好些赵氏子孙还要威风些,而安平郡王之子也就是秦昭容的哥哥正是镇守宋夏边境的武将,手握十万精兵,此番提前回京述职,所为何事,赵祯也清清楚楚。
"老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两夫妻之间的口角,那日我一时脾气大了,不管不顾的,秦昭容容色功德都是极好的,是朕疏忽了。"说着赵祯扬声道:"昭容秦氏,冶容敏词,婉娈万态,甚中上意,擢为昭仪,赐翡翠如意一柄。"
说完,赵祯离开龙椅,伸手搀扶起安平郡王,看安平郡王已经没了刚才的怨怼,又与他闲话了一会儿,等待秦昭容亲来谢恩。
赵祯应付着安平郡王愈发不耐,正待发作,就听见门外环佩叮当,秦昭容穿着一件素色的夹衣,不施脂粉,两只眼睛哭的如桃子一般慢慢的走进来,见着安平郡王,哽咽着点点头,向着赵祯跪下:"妾秦氏叩谢皇上,妾还以为皇上真的不要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