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新换的床单上自嘲地笑了笑,调整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躺下去,拉好被子。
沃伦的眉毛越挑越高,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你打算……睡在这儿?”
“我累得快散架了,一步也动不了。”床上的男人困顿地眨着眼,用委屈的声音咕哝道,“你的床很大,而且我的睡相也不坏,凑合一个晚上不行吗。”
沃伦瞪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的神经简直比下水管道还要粗!他刚刚在这张床上被折腾得半死不活,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居然还能够安安稳稳地躺在上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邀请差点杀了他的人同床共枕!
沃伦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个几乎沾到枕头就睡着的家伙,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太过天真,还是某些方面完全白痴……不过这似乎也挺有趣的,他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掀开被子躺进去。
睡觉时身边有个人是件奇妙且危险的事,你可以感觉到另一具身体的温度,嗅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独特味道,同时也将自己最薄弱、毫无保护的一面展示给对方,这种接触的亲密度甚至超过了做爱。
沃伦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床伴在他房间里过夜——当然,基本上他们在床上熬不过两个小时就会被抬出去。
但是今晚的情况很特殊。另一个男人就躺在他身边,体温隔着被单传递过来,呼吸均匀地响在耳边,甚至胳膊在无意识中揽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而他竟然没有任何厌恶感。
平时他至少要花一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睡着,但是今晚睡意很快降临了,带着一种微妙的温暖与安心。
这感觉其实还不错……沃伦模糊地想着,闭上了双眼。
三四个小时之后,沉寂的房间里忽然有了动静。一个身影在黑暗中缓缓坐起,确定旁边的人处于熟睡状态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床底下有个微型手电筒,是他刚进房间时,偷偷藏在那里的——他不确定另一个男人的睡眠深浅,所以不敢开灯。
一束惨白暗淡的光线被小心地拧亮,杰森的脸从黑暗的剪影中浮现出来,瞳孔在光线反差下变成夜一样深沉的颜色。他在房间各处翻找,动作轻巧而谨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沃伦的手机就放在桌角的充电器上,电池已经饱和,插座上亮起了绿灯。杰森把它从卡座上取出来。
果然加了密码锁。他撇了撇嘴角,麻利地取出SIM卡,插入自己的手机中。
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被监控的是由他的手机号码发送出去的信号,机子本身并没有故障,也就是说,如果他用沃伦的卡就完全没有问题。不过直接拨打可能会有风险,就算删除了通话记录,仍然有迹可查——沃伦相当精明,他不能冒这样风险。他的机会并不多。
杰森深吸了口气,在手机屏幕上输入一行文字:
“昨晚我梦见你回来,手捧着深红色的玫瑰站在房间里朝我微笑。我非常想念你,亲爱的妈妈。PS:生日快乐!”
按下了确定键,看着“电子邮件正在发送中”的提示,杰森有点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他并不确定对方一定能收到这个邮件,就算收到了,又是否能及时弄明白其中的含义……他忐忑不安地揣测着,或许他应该冒个风险直接打电话过去——
床上忽然有了响动。
杰森身体一颤,心脏像一根钢丝拉过般尖叫起来,手机险些掉到地上。
沃伦翻了个身,手臂上空落落的感觉让他蓦然惊醒过来。他腾地坐起身,摸了摸身边早已失温的床单,脸上掠过惊怒之色。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睡在身边的男人半夜三更悄然起身去做什么,以至于连灯都不敢开,但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从心底升起,在他眼中凝结成冰冷的利刃。
他告诉过他,无论去哪里都要事先说明,他也告诉过他,不许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开!这是他最无法忍受的,自己的命令被人忽视、挑衅或违背,他憎恨这种感觉,哪怕对方是杰森也一样!
看来我应该给他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把他的棱角彻底磨平。沃伦阴沉着脸,拍亮了床头灯,一脚踏下床。
地板陡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抗议。
沃伦一惊之下,感觉自己踩到一个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件,险些失去平衡摔下床沿。他低头一看,怒火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杰森吃痛地蜷起双腿,一脸还没睡醒的惺忪,“靠,哪个混蛋踩我肚子?!”
“……你怎么睡到地板上去了?”
“地板?”金发男人如梦初醒地看了看周围,“难怪越睡越冷……”
沃伦用手掌抹了抹下半张脸,努力使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哈,我记得有人说自己睡相不坏。”他弯腰把坐在地板上发蒙的男人抱上床,用被单裹紧,然后搂住了对方逐渐回暖的身体。
房间里又重新寂静下来。
垂到地面的床罩下,露出了微型手电筒的一小截手柄。
结果两个人都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在房间里用过早餐后,杰森被允许到活动室去玩沙狐球,沃伦刚穿好衣服,手机就响了。
他走到桌前正准备从充电器上取出手机,伸出的手指却忽然在半空中顿住。
卡座上的灯暗着。
他移动手指轻轻一推,手机“喀”的一声回到了正确位置,绿灯又重新亮起。
沃伦的眼神逐渐冷下来。
“他就只发了这个?”烟灰色的眼睛从看了好几遍的报告上抬起,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对面低头直立的男人。
“是的,老板。”那个男人简洁而不失恭谨地回答。
“对方的地址呢?”
“是个国外电子邮箱,服务器架设在非洲的波兹瓦纳。”
“非洲?”沃伦挑了挑眉。他想起把手机还给杰森时,曾经随口问过他母亲的现状,对方耸耸肩回答:“大概在哪里跟猎豹或狮子共进晚餐吧,她一向对大型猫科动物情有独钟。”
“要继续追查吗?”
沃伦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关注一下对方的回复就行。”
晚餐时,沃伦把一台掌上电脑丢到杰森面前。
杰森看着屏幕上自己的电子邮箱界面,脸色有点发白。
“登陆,看看你的新邮件。”沃伦站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着他的发稍。
杰森深吸了口气,点开收件箱里的新邮件,几行文字跳了出来:“我也想念你宝贝儿,但是近期安排不出空档回来,抱歉。PS:我又找不到结婚戒指了,也许是上次搬书时落在书房的架子上,有空的话帮我在丹·布朗那一堆里找找。再PS:我的新号码267-3745521,偶尔也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杰森无奈地小声嘀咕:“这是她第八次把婚戒搞丢了……”
“看上去她并不急着找回来。”沃伦的手指划上他的脸颊,淡淡地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乱动我的东西。再发生这种事,我会一整夜把你的双手铐在床头栏杆上,明白吗?”
杰森打了个冷战,朝他挤出一丝微笑:“遵命,长官。”
晚上,杰森溜进自己房间的浴室,小心地把门锁好,从怀里掏出一本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那是他在沃伦的书房里摸出来的。
他翻开扉页,指尖在纸面上快速滑动,“第二页,第六行,第七个字母;第三页,第七行,第四个字母……”每找到一个字母,他就用手指沾着牙膏写在镜子上,很快,镜面上出现了一组非常眼熟的单词:
NEW-BOLT
杰森吃惊地瞪大了眼,“纽博尔特基金会!难道……”他迫不及待地把后面的信息读完,然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用一块湿毛巾擦去镜面上的字迹。
他合上书,喃喃自语道:“干得漂亮,艾德亲爱的!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深红色的房间’——那个我们一起玩过的密室脱逃游戏。现在,新游戏开始了。”
这几天沃伦脸色阴沉,外出的次数也比往常频繁得多。杰森猜他准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不过他一句也没有过问。
看上去相当棘手的样子,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心想,我只要好好扮演宠物的角色就可以了。
深夜,沃伦刚刚走出浴室,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不止是他的房间,整栋别墅像被切断了神经线,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可能是电路故障沃,沃伦停住脚步,等待备用供电系统启动。三分钟后,周围依旧黑暗,他脸色一变,贴着地板滚出几米,凭借着对房间的熟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把手枪。
庭院里隐隐传来一声惨叫!
这道突兀的声音仿佛是根一触即燃的导火线,瞬间引爆了空气。几秒钟之后,密集的枪声像同时按下了放音一样划破夜空,卷起无数尖利而混乱的嘶啸,笼罩在漆黑浓雾下的别墅顿时沸成一团。
手机在桌面上响起,沃伦冲过去按下接听键。
“老板,我们被袭击了!对方身份不明,估计有三十个左右,正试图突破第二道防御线!”
沃伦冷静地命令道:“利用地形拖住他们,尽量消耗他们的弹药。叫尼尔和雷克斯各带一队人从两边车库切过去,把他们分隔开来一块块吃掉,再安排几个能干的带上夜视狙击枪去楼顶,另外马上派人去修复电源。”
眼睛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沃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持枪,动作矫捷地离开房间。这场深夜突袭看上去像是一次有计划的斩首行动,目标当然是他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保镖救驾显然是件愚蠢的事。从手下不断汇报过来的情况看,对方的攻势相当猛烈,必要时甚至发动自杀式袭击,除了道恩·兰格那些苟延残喘的余党,他不认为还有谁会摆出这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他沿着走廊小心地往前走,这层楼暂时应该还在安全范围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离他几步远的一扇房门忽然打开来,沃伦条件反射地将枪口对准门口。
一个金灿灿的脑袋探出来,左右扫视了一下,“……天哪,发生什么事了,院子在搞军事演习吗?”
“杰森!”沃伦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把手指移开,皱起眉头,“你什么都不用管,回房间去,找个隐蔽的角落藏好!”
“我还以为你会发给我一把M4,然后说些‘让我们并肩作战’之类感人的话——”在看到对方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杰森识趣地收起开玩笑的口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藏好的,床底下行不行?”
沃伦点点头,看着房门重新关上。
一个小时后,战况已经逐渐明朗,有效的反击措施加上狙击手的精确猎杀,外面的枪声基本上平息了。守卫们开始在爆炸型催泪弹尚未消尽的白烟中到处搜索残余者,并且朝地上躺着的尸体补枪。
挂掉手机后沃伦松了口气,打开房门叫道:“杰森?”
黑乎乎的房间里,杰森的声音从床底传出,因为懒洋洋的腔调而显得有些模糊:“可以了吗,我都快睡着了……”
“到床上去睡。”沃伦柔声说,随手带上房门。手机又响了,他还有很多扫尾的事情要处理。
庭院里的尸体正被有条不紊地清除出去,伯利吃力地拖着具至少200磅重的尸体,朝另一个闲逛的同伴叫道:“嘿伙计,过来搭把手!”
那个男人朝他点点头,帮忙一起把尸体抬到大门口的大型货车上。
“反正这种事真是倒霉透顶了,我的足球赛才看了不到半场,胸口还差点被对穿了个洞,连防弹衣都破了!”伯利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忽然发现他的同伴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嗨嗨,给点反应好不好?别让我像个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好吧,”男人停下脚步,低声说,“一个愉快的夜晚,祝你做个好梦。”
一股力道狠狠击在伯利的后脑,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男人步履从容地走到车旁,打开门跳上去发动了车子。铁门缓缓开启,白色厢式货车猛地加速冲上公路,眨眼间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车内收音机调到播放着摇滚乐的频道,一张防毒面具伴随着一声得意的口哨被抛出了车窗外,“游戏通关!”
杰森的房间里,床被粗暴地掀到了角落,一只手机正端端正正地躺在地板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从自动录播系统中冒出一句:“可以了吗,我都快睡着了……”懒洋洋的话语飘在空气中,仿佛一首讽刺而恼人的歌。
沃伦扣下扳机,看着它爆裂成支离破碎的残片,眼神黑暗像午夜的深渊。
26章结尾修改部分:
杰森的房间里,床架被粗暴地掀到了角落,一只手机正端端正正地用胶带固定在地板上,外壳被拆掉,原本卡在按键与键盘PCB板之间的细小塑料管连着一根极细的棉线系在门把手上,如今早就不知弹到哪个角落去了。沃伦重新按下播放键,短短几秒钟的空白后,自动录音系统中冒出一句:“可以了吗,我都快睡着了……”懒洋洋的话语飘在空气中,仿佛一首讽刺而恼人的歌。
他一脚把手机踢飞出去,扣动扳机,看着它爆裂成支离破碎的残片,眼神黑暗像午夜的深渊。
27
戴维·卡斯隆在深夜的街道上游荡。这会儿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但他还不想马上动身,见鬼,他又不是监狱里的犯人,为什么非要每天掐着表计算放风时间?
况且他今天晚上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伸出手,看了看手背上还在渗血的抓痕,恨恨地咒骂了声,同时恶毒地回想起那个婊 子被他用丝袜勒住脖子,吊死在楼梯铁栏杆上时的眼神……那眼神令他颤栗而兴奋。
有时他会幻想,像那个著名的伦敦夜游神一样,把这些肮脏的贱货开膛破腹,但他的同伴警告他说:“听着,戴维,你不能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会给我们大家惹麻烦的!你还嫌惹过的麻烦不够多吗!”
谁在乎呢?戴维想,这个世界由各种各样重叠堆砌在一起麻烦构成,你活着的目的就是要一个一个解决它们,哪一天解决不了了,砰,你挂了,Game over。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然后看见了前面长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
尽管路灯有些暗淡,但丝毫不妨碍他的视线——那是个身材高挑匀称的男人,穿着一套深色的牛仔衣,一头金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
他懒洋洋地坐在那儿,低着头,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右手搭在椅背上,指尖无聊地扣击着扶手。
戴维从他的身上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冷漠、倦怠,仿佛对整个世界包括自身都已经麻木,却又散发着蛊惑者的气息,像在做无声而诱人的邀请。
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戴维有时也会把男人当作女人来使用。他走上前,把打火机凑过去,点着了他嘴上的香烟。
“多谢。”那个男人低声说,似乎没有半点吃惊或是其他的反应,依旧垂着眼皮。
紧接着他的下巴被粗暴地抬起。戴维原本阴沉的脸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击了一下似的,流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多少钱?”
“一次一百,用道具另加五十,包夜五百。”
“你以为你是谁,白宫实习生吗?”
“我比她们专业,而且不会向法院提供证物以及纂写回忆录。”
“还有一点,你比她们漂亮得多。算了,一分钱一分货。”戴维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带上了车。
车窗外的景物像按了快退键一样朝后飞掠,戴维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进身旁男人的衣服里,抚摸玩弄他的身体。
“你很不错,我们会好好玩上一个晚上……”他侧过脸看他,眼中闪动着热切而淫猥的欲望,要不是时间太紧,他肯定会在车上先来一炮。
“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男人朝他勾起嘴角,冻绿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杰森。”
车子拐进一个萧条破旧的街区,在一座看上去有点年头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附近安静得像一片死寂的沼泽,看不见一个人影——也许白天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里是你家?”杰森有点犹豫地问,看起来不太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