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海城弦月

"恩......"不知为何，韩庚今天的心情不是十分好，一直也没多说话。他总是能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说不出来，但去像幽灵一样一直跟在身后。"始源，希澈就交给你了，我还要上班......"
"放心吧"，始源走过来，"交给我吧。"
韩庚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希澈一眼，好象要把他吸进眼睛里一样。接着，转身离去。
突然间，希澈有种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好象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这么一直走出去，直到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韩庚推开门，直射进来的阳光刺得希澈想流泪。
别走！
别走！！！
希澈呆呆地站着，心里，莫名其妙地声嘶力竭地呼喊。

始源只是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第十五章

虽然早上跑了一趟诊所，韩庚仍然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他按照常理猜想，基范应该随后就到，但团子和英云就不一定了--团子经常会在梦中无意识地把六个闹钟一个接一个地全部按掉继续睡，而英云，如果朴法医迟到的话，那么他肯定也会诡异地跟着迟到。
然而，时钟指向八点整，实践证明今天他猜错了--团子和英云都没有迟到，倒是基范迟迟不见人影。
韩庚这才想起来，两天以前，也就是上周六上午把希澈从这里带走的时候基范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虽说拳脚功夫不如英云，也不像团子那么狡猾会耍小聪明使阴招，但基范怎么说也是个警察，出什么意外的可能性并不太大......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正想着，基范走了进来--脸色蜡黄，眼睛也肿着。
"基范你怎么了？气色这么差......"韩庚关切地问。
"没什么......不好意思，今天迟到了。"他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哑的。
"不要紧。"韩庚显然并不太相信他的"没什么"，过去拍拍他，"基范啊，最近这个案子挺棘手的，工作量的确大了点，多注意点身体，别累坏了。"
"嗯，我知道了。"基范嘴里答应着，可是眼神却没有焦距，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韩庚有点疑惑地望着他，好像有点担心，但却不知这担心该从何而起。

高强度的工作量，加上基范一贯沉默寡言的性格，使韩庚没多久就忘了这段小插曲。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还有另外一个人让他惦记的更多一点。

韩庚一直想抽时间到诊所去看看希澈，但却总也脱不开身。好在平时在电话里听始源说的都是好消息，说希澈情绪很好，很配合治疗云云。但当他说要和希澈说几句话时，始源却总是不答应，还拿一大堆韩庚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来解释。其实把人交给始源他并不是多么担心，只是觉得每次都这样，弄得他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有点不舒服。

调查的工作继续着，然而案子却一直没什么进展，所有可能的线索都被某个人悄悄地掐断了。韩庚总觉得真相就在在自己面前绕来绕去，可就是抓不住。
难道真的只能从希澈这里突破了吗？
他不安地翻着手上的材料，一个不安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希澈接受治疗的这一段时间里，好像的确没有新的案情发生啊......
韩庚的心猛地狂跳不已，他知道他那惊人的第六感已经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了--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告诉他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拼命地逃避那个声音。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了。
好像一开始，当大家都不相信希澈是凶手的时候，是自己一直坚持着。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希望着凶手不是他呢？甚至到了后来，似乎都不觉得他是凶手了......
"你是警察，他是嫌疑犯，有些东西......可能会让你变得过于主观......"
韩庚想起始源好像这样说过。
韩庚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照片上一个个凶狠而狰狞的刀伤，想起希澈纯净的眼睛和柔软的手，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让韩庚最难接受的事实就发生了。
这天傍晚，天气阴得可怕，狂风卷着沙尘，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好像有一场大雨及要来了。
韩庚没有带伞，他想趁下雨之前赶快跑回家里。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韩庚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惊，好像突然间打雷了一样。
是始源。
他没有做任何铺垫，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就直接地说了一句话："凶手就是金希澈，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韩庚没说话。
他的大脑钝钝地反应了一下。
三秒钟之后，他放下手机，向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金希澈！我不相信！

第十六章

始源开门的时候，雨已经下了一会儿。韩庚已经全身透湿，雨水不住地顺着发梢滴下来。他的表情焦灼里还带着一丝木然，好像已经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应。
"韩庚你先别激......"始源伸手去拦不顾一切往屋里闯的韩庚。
"希澈呢？"
"里边......你先把外衣脱了好不好，都湿了......"
韩庚几乎毫无意识地推开始源，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般冲了进去。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他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种想法被他极度焦虑的心情掩盖了，头脑已经无法思考。他现在只想见到希澈，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结果，他一定要让他亲口说明白。
推开里屋的门的一瞬间，他觉得时间停止了。
一个羸弱的身影正倚在窗前的大椅子上，背对着门口。十几天不见，他好像又瘦下去一圈。
"你......是谁？"韩庚问。声音在难以抑制地颤抖。
"Red......"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韩庚，对不起......"
"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
语气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点童音，眼神里若有若无的稚气......没错，这是Red。
"我是说......"韩庚深吸一口气，"人是你杀的？"
"是。"他的眼神多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空洞，好像一个残破的人偶。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他就这样一只木然地直视着韩庚，让韩庚不由得有些心慌。"你是警察......那，可以抓走我是吧？"
"......"韩庚不知道怎么回答。
"把我带走吧......然后......杀了我......"
"先把话说清楚......"
"还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是我杀的！杀人偿命难道不对吗？！"他两步冲过来抓着韩庚的肩膀拼命摇。
"你冷静点！"
"韩庚我求求你！我......"
正在这时，始源破门而入，一把把Red拉开。
"韩庚你出去。"始源的语气平静却不可抗拒。
被Red这样一闹，韩庚差不多清醒了一些，于是想了想，退出了门外。

屋里闹腾了一阵，终于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始源走了出来。
"你发现了没有"，始源坐下来，"这个叫Red的人格是个孩子......"
韩庚并没有太惊讶，这和他想像的差不多。
"据我现在了解到的来看，Red这个人格大概是在他十二岁左右产生的，但我推测他目前的心理年龄大概在十二三岁左右，所以......只能说这个人格的心理年龄没有随时间推移而改变。这个现象很不正常。而且，他杀人完全没有任何动机，还会有十分强烈的负罪感，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杀人......"
"所以这里有问题！"韩庚的眼睛亮了一下。
"韩庚！"始源好像有些生气了，"你给我醒醒！怎不管么我说什么你都能扯到那上去?！你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你知道吗？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庚一时语塞。
始源也不再问了。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而答案又实在是很明显。
"韩庚......你自己其实根本没正视过你的想法，你甚至不知道他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你把他当作一个金希澈，还是几个不同的人？你在意的究竟是哪个？或者，你只是同情心泛滥而已？这些你都想过吗？"
始源盯着韩庚，而韩庚却不敢看他。
是啊，他想过，但是，想不出答案。
他把头转向窗外。
雨滴织成一张巨大的帘幕，把整个世界包裹起来。明亮的霓虹和车灯在雨中幻化出迷离的色彩，好像一张大网里游弋着的金鱼。
心在下坠，灵魂在向上生长，好像一棵树，把根越来越深地扎进泥土，而干枯的手臂却固执地要去拥抱天空。
每个灵魂都在寂寞中喧哗。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逃避......

门铃响了。
始源有些奇怪--这个时间不应该有预约的。他起身开门，兀地呆住了。
"基范？"
"始源......我......不甘心......"
挂着水珠的脸上折射着光芒，连同隐隐约约的雾气，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第十七章

始源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韩庚这么觉得，但又有些说不上来。
明明在一起共事过的几个人，此刻聚集在这里，气氛却是尴尬异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所有人的情绪都已经半遮半掩地写在脸上了。
韩庚知道基范和始源大概有话要说，想起身告辞，可是想来想去不舍得，于是说："我进去看看希澈。"

这里的隔音真的很好，外面的人说什么屋里一句都听不见。当然，韩庚此刻根本也无意去听别人的事。
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上，希澈静静地睡着，像小猫一样侧卧着缩成一团。
希澈，为什么我看见你时你总是在睡，总是闭着眼睛不看我呢？是不是睡着了才不会有悲伤，才不会害怕？
"希澈，你醒来吧。这个世界其实没那么可怕的......有我在，你怕什么呢？你把自己藏在那些脆弱的幻想中就真的能逃避一切吗？你希望你的一生就这么走下去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
睡梦中的人轻轻皱起了眉头，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做恶梦了吗？
"别怕，有我呢......"韩庚轻轻拍拍他的背，恍惚地，像梦游一样，把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他紧闭的眼睛上。
童话讲到这里，沉睡的公主就该醒了......
是吗？

基范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水，心在小小的胸腔里剧烈地鼓动。一时冲动跑到了这里，接下去该怎么办自己却完全没有想好。大脑紧张得停止了思考，手还在机械地擦着，右脸已经快要被他擦掉一层皮了......
"基范......你......有事要说吗？"始源试着打破了沉默。
"嗯......有......啊不，没......"基范手上的毛巾又在右脸上使劲蹭了几下。
始源两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眉头深锁，低着头想了一会，说："基范啊......我们认识多久了？"
"多久......快十年了吧......"
"是吗......那么久了......"始源的语速很慢，不知是在回想什么，还是有意的小心，"你觉得我变了吗？"
"......没有吧。"基范终于放下了毛巾，看了始源一眼。
"没有吗？我想不会的......人总是会变的......即使有的时候我们不希望......"
"是啊，人都会变"他打断了始源的话，"那你会变，我也会变的！"
始源的心猛地震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十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可是，这个人还是变了是吗？或者，是自己变了？
恍然间，时光仿佛倒回了十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校园中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在夏日斑驳的树影下，他听着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遥远的上课铃声，却怎么也舍不得触碰枕在自己膝头的宁静的睡颜......
真的没变，他，一点也没变。
但，那些片段，也许只有在回忆的时候才是美好的吧......
回忆，是很美，却太伤神了。
所以不去回忆。
"基范，其实......"
"不！"基范突然打断了他，"我......嗯......对不起，我......我没什么事了......我走了......"说着猛站起来扭头夺门而去。
始源没有追，看着他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已经，追不回来了......

没想到，希澈竟然真的醒了。
当韩庚糊里糊涂地发现了这个事实的时候，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可是，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却笑弯了。
"觉得醒来的是我有点不划算是不是？"妖娆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韩庚听得出，是Black。"不会是给我的......我知道......"
韩庚觉得脑子有点麻，不知是因为被发现做了奇怪的事情，还是因为他那句不明所以的话。"你......说什么呀......"
Black没有理会韩庚，自顾自地说："以前，我以为我什么都能承受得了，我以为我拥有很多......可是呢......我突然发现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拥有不了......"
"你在说什么？"韩庚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是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近乎于绝望的声音，就好像一团火，马上就要变成灰烬的样子。
"其实，在这个身体、这个大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大概有感觉了......我想回避，可是，还是回避不了......"他的目光里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不甘心啊......可是，如果再不走，我不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走？你到到哪去？"韩庚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梦，他不想看着他想梦境里那样消失！希澈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任凭他抓着自己的肩膀使劲摇着，脸却一直朝向一边，也不回答他的话。"其实一个灵魂能这样虽然卑微但却无怨无悔地活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转过脸来看着韩庚，灼灼地直视，"不管我是谁，怎样地活着，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没有错过你......"
"你说什么傻话！我不听这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和始源都会帮你的，我求求你不要再想了......"
"不！你们谁也帮不了我......我知道......没关系的......"
沉默。c
"韩庚，抱抱我行吗？"
韩庚感到手上落了一滴冰凉的眼泪。
希澈慢慢靠过来，他收紧了手臂。
看着那双大眼睛静静地合上，韩庚突然明白，这次，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Black，一个没有肉体的灵魂要走了。
从此，再也不会有痛苦。整个世界沉入永夜，他，带着他的记忆，沉睡，一百年，一千年......

雨静静地下，好像要替人们流尽他们没有来得及流出的泪水。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希澈是谁？Black又是谁？
我，该哭吗？
韩庚抱着沉睡的希澈，任凭那种他无法定义的心情嚣张地肆虐，痛心蚀骨......

第十八章

晚上，韩庚没有回家。他并没有过多考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不想面对那个黑暗而狭小、容易催生出太多想像的空间而已。还是回办公室去好了，那里有未完成的工作，至少可以打发掉这一个晚上。
此刻的黑暗中，那段熟悉的走廊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脚步声静静地回响，好像心也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办公室各种各样的资料、卷宗堆了一大摞，这个场景昨天似乎还很熟悉，而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Black大概是惟一一个意识比较强烈并且可以感知其他人格的存在，而现在他的消失似乎使整个案子变得更麻烦了。记得自己和始源说这一切的时候，始源惊讶得无以复加。他说多重人格整合是一个相当麻烦又艰巨的事情，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人格可以自己消失的。也许，Black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吧。只可惜时间太短了，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