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海城弦月

希澈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黑雾。
时钟的秒针答答地响着，机械的声音规律得可怕。
韩庚的手心渐渐攥出了汗水。
世界，跳了一下。
希澈的大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很平静。
这次，成功了吗？
"韩警官，好久不见啊。"
韩庚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是，那个人吧......
老实说，他不太喜欢那段回忆。
黑夜、月光、空巷......以及，一只神秘的幽灵。
"你......是谁？"韩庚小心地问。
希澈深不见底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嘴角牵起一弯似笑非笑的弧度。
"Black。"
Black......韩庚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心里漫无目的地揣测着。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跟你来的。"他说着从床上下来，与韩庚对视着，"你呀......太危险了......如果不小心爱上你，那可就麻烦了......"
Black的手指轻轻滑过韩庚的脸颊和下巴，所到之处好像掠过一团火苗。
一直站在一边的始源看不过去了。"金希澈！你......"
"别叫我金希澈！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和他不是同一个人吗？而且......"Black紧盯着他，眼神似乎不太友好。
始源警惕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但是Black没有继续说下去。
昏暗的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某种朦胧而敏感的情绪在微微搏动。
此时，韩庚似乎清醒了一些，对Black说："能不能跟你聊聊？"
"好啊。"Black神秘地诡笑着，好像在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他不是演员，而是个观众。
韩庚又看了看始源。始源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出去。

韩庚记得始源说过，多重人格患者的每个人格都不认为自己是和其他人格共用一个身体的关系，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及时有个别意识比较强烈的--比如Black，他业认为自己和其他人各不是同一个人。
韩庚觉得把自己的思维放在和Black相同的位置上是一件相当别扭的事情，但为了谈话能进行下去又不得不这样做。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那......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Black毁的得很干脆。然而也许他又认为这样的态度似乎显得太不配合了，于是又加上了一句："真的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你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吗？比如，你小时候的玩伴、邻居、亲戚......或者......父母？"
"你到底要问什么？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
希澈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激动起来，让韩庚措手不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你继续吧......"希澈又突然平静了下来。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韩庚似乎看见有那么一点浅浅的哀伤滑过他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

第十二章

谈话始终不能顺利进行下去，这个叫做Black的人格始终说他什么也不记得。韩庚猜想也许他出现的时间比较晚，因此对更早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没有记忆。
那么接下去怎么办呢？用催眠术把沉睡的人格一一唤醒然后测谎吗？可能不行，因为到现在为止并不知道他的意识中到底有几重人格，这样做未免有些盲目。
"韩庚，"Black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韩警官"，"我能听听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我？"刚刚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的韩庚一时有些惊讶。
"是啊......不可以吗？"
"啊......可以啊......我......说点什么呢......"
没想到Black竟然会反客为主，但韩庚又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观察他的表现，于是硬着头皮讲起故事来。
"小的时候啊，我很淘气的......"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韩庚努力地回忆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讲得并不精彩，可Black却听得津津有味，眼神里的凌厉和神秘渐渐退去，表情也跟着生动起来。
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来扯去，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韩庚啊，如果有一天你把这些事情都忘了，你会怎么样？"Black突然这样问道。
"哦？忘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真的没关系？忘得一干二净，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也没关系？"
"嗯......应该吧......"
"可是如果你没有这些记忆的话，你该怎么证明你那个时候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你？"
"嗯？"韩庚被他绕得有点糊涂，"我本来就是我，还要证明什么？我现在活的好好的，这不就可以了吗？"
Black用失望地看着韩庚，不住地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以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能再解释解释吗？"韩庚试探着问。
"我......"Black摇着头，思绪挣扎着越理越乱，"我知道他们就在那，和我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他们......而且就连我自己......从前的事情，我什么也不记得......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都是幻影......都是假的......总有一天我会消失的......怎么办......"他痛苦地用双手抱着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韩庚对他的情绪变化还是不太适应，但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别这么想，不会的。"
"会的！要不然我怎么会什么记忆也没有......"
"谁说的？你这次见到我的时候不是还认识我吗？你记得很多东西的，忘记掉的那些根本就无关紧要，不需要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那......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呢？"
"不会啦。"韩庚无比坚定地说。
Black不再说话了。他呆坐了一会，又悄悄地靠过来，倚在韩庚肩头，安静得像一只小猫。
韩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韩庚，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我的世界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但还是谢谢你......即使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天，我也会，记得你的......

睡着了吗？韩庚轻轻地把他抱回床上，坐在一边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个人的了。是认同了他？或者仅仅是同情？到底是当作一个人还是几个不同的人？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根本就充当了临时心理医生的角色而完全忘了问起任何实质性问题时，一阵小小的焦虑突然涌了上来。
自己好像有点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在怎样地生活着？他，或者说他们，究竟在惧怕着什么呢？只是因为没有回忆而已吗？
那么，那些最初的记忆，究竟在哪里呢？

第十三章

韩庚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始源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但很显然并没有在读。他转过头去看着韩庚轻轻关门的样子，好像屋里有一个熟睡的婴儿。
"怎么样？"始源问。
"睡了。"韩庚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突然觉得始源忙了半天才得到的机会被自己浪费了，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
听到这个答非所问的答案，始源立刻明白了个大概。"韩庚啊......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提醒你......"
韩庚突然毫无来由地心虚了一下。他在始源旁边坐下来，尽量掩饰着自己。
可是始源只是看了他一眼，那些拼命藏在看似平静的表情下的不安立刻被看得一清二楚。
"在心理医生面前就不要掩饰什么了......特别是在我面前。"
"啊......什么呀......我没有啊......"韩庚像触了电一样把目光转向别处。
"你是警察，他是嫌疑犯，有些东西......"始源不太自然地咳了一下，"可能会让你变得过于主观......"
韩庚没有说话，心在砰砰乱跳。
"算了，我不说了，你明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嗯......这个......"韩庚觉得心里很乱，突然进入思考似乎很困难。
"带走吧。"始源看着他静静地说。
"啊？"韩庚好像被棍子戳了心口，惊慌地抬起头。
始源笑了笑，"反正该提醒的我提醒过了，你自己看着办......对了，星期一把他送回来，让他在这治疗一段时间。"
韩庚突然发现自己完全被看穿了--甚至很多自己都没有理清或有意回避的东西，此刻都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摆在了眼前。始源没有多说什么，但他锐利的眼睛却让韩庚不敢直视，或者说，他只是不敢透过那样的一面镜子审视自己。
"那个......始源......谢谢你。"
"好啦，每次都那么客气。"始源拍拍韩庚的肩，笑得有点意味不明。

看着韩庚再次转身进屋的背影，始源的笑容瞬间冷在了脸上。
韩庚......你知道吗？你虽然聪明，但却太容易被看透了。所以，你虽然直觉地知道应该掩饰，但却什么也掩饰不住。
有些东西，你不想让我看穿的是吧......
可是你这样想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或是为了你自己？他的事情，你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在谢我？
你，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好，这次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接下来，我要看你怎么选择。
紧紧地攥起右拳，指甲嵌进了掌心，丝丝缕缕的，隐隐的疼......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韩庚不住地轻声叮嘱司机开慢一点。
希澈还在睡。把他抱出来又叫了车，这过程中竟然一直也没有醒。
街边的路灯不停地向后退去，暧昧的暖光一下一下地抚过他恬静的睡颜。
眯起眼睛，视野有些迷离。
此刻，你在做着什么样的梦？醒来的时候，你，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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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希澈醒了。
韩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只是在进屋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站在了窗边。
下弦月，明亮得犹如鬼魅的眼睛。
希澈的背影被一圈银色的光笼罩着，仿佛变得半透明了，这让韩庚觉得下一秒钟他就会飞起来，消失在夜幕之中。
"希......希澈？"韩庚不确定此时站在那里的是谁。
他慢慢回过头来......
等韩庚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突然发现自己看到了奇异的事情！希澈的脸在月光的背面不停地变化，像一团水银，漾开，又凝固，再漾开，再凝固......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表情......
一千张面孔......
韩庚惊呆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希澈的影子渐渐在黑暗中隐去，像雾气般一点点地消失......
"希澈！！"韩庚一步冲上去，"别走！！"
收紧的臂弯没有抱住任何东西，他看见手心里有一串串星星在黑暗里静静地升腾......
"希澈！"
一声嘶哑而绝望的呼唤，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粘稠的黑色。

这是......我的家？我......在做梦是吗？
韩庚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跳起来冲进屋里。

还好，希澈还在......
韩庚虚脱一般靠着门框，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巨大的迷宫，似乎根本就没有出口。青灰色的砖墙，四周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地面崎岖异常，而且生着厚厚的苔藓，踩上去有点滑。
死路......死路......都是死路！
他再也跑不动了，背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这时，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他惊恐地站起来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前面有光照过来。于是便小心地走过去，转过一个弯，顿时豁然开朗。
出口。
迷宫外面有一座白色的房子，好像似曾相识。
他想进去，可是门上有一把重重的大锁。他拉着门把手拼命摇拼命摇，可大门仍然纹丝不动。
他记得他曾经进去过的，可是，这次为什么不行了呢？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他知道有的......但记不起来了......
到底......有什么呢......

又做梦了是吗......
希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坐起来看看四周，突然吓了一跳：怎么有个人趴在床边睡着了？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韩庚。
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韩庚也醒了。他揉揉稍有些蓬乱的头，迷迷糊糊地说："希澈，早啊。"
"韩警官......早......"希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站在他面前准备催眠的心理医生。他想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又觉得这样的问题未免奇怪了点，所以并没有问。
"睡得好吗？"
"还......还好......"
"嗯~那就起床吧。"说着韩庚也站起来，"我去弄点吃的。"

这里是韩庚的家吗？希澈一边走一边猜想。
卫生间的灯光有些昏暗。
水池旁摆着一只水杯，半旧的。希澈猜想大概韩庚这里几乎没有客人来，所以不需要多余的准备吧。不过，他似乎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水杯的旁边是一只还没拆封的牙刷，希澈把它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反复端详，而心里，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洗漱完毕，他来到厨房门口。
老房子里的老式的门，关得并不是很严，时时有香味从里面传出来。门上镶着一块玻璃，因为年久的关系，被盖上了一层清除不掉的油烟。透过它，希澈看到韩庚在几乎回不开身的狭小空间里忙碌着，手里的工具在熟练而飞快地翻动，但却让人觉得无比的安宁。
韩庚回身，看到了门外的希澈。
他在笑吗？
他们同时想着。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一起洗碗，一起打扫房间，一起看电视，和某个人一起，很平淡地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做，但却觉得悠闲而幸福，不想被打扰。
阳光沿着地板的木纹一格一格地爬。如果可以，就这样看着时间流过，好象也不错吧......
希澈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是不是这一次自己睡了好久，错过了很多年呢？也许，生活的原貌就是这样的吧？
朦胧的、敏感的、躁动的、易失的，小小的幸福感在夕阳里偷偷地发酵。
这次不要再睡着了，这样的一切，每一秒钟都想要亲眼看着......

就在这一天的早晨，当韩庚睁开眼睛看见正在望着自己的睡眼朦胧的希澈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心情--突然间破土而出，他没有任何准备。
曾经，他无数次地幻想这一天的到来--遇到某个人，然后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想守护一个人，想永远不分开。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他被自己吓到了。g
但是，反正只有一天而已，对吧？从明天起，希澈会离开这里，始源会把他治好，然后自己会好好地结了这个案子，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了。
只有一天，我可以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
我的想法，请你原谅。但是，幸好你不像始源那样，我想什么都知道......
那么，就从你的生命中抽出一天的时间给我吧，我保证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让我小小地放纵一下，一下就好，这样，应该没关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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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韩庚带着希澈来到了始源的诊所。
"来了？"始源从一本让人头大的英文杂志后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