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刻痕————炩风

「人家帮晟哥哥暖好被了喔。」黑暗中传来邀功的顽皮语调。
东方晟老是被他逗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用太感动啦......人家会不好意思耶。」
只有你在身边，所有烦躁不悦的情绪，才得以平静。
只有你，有这样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黑暗中没人知道东方晟眼眶何时红了，拉住被子一角，连同蓝若泉裹起抱进怀里。
「这样才够暖。」
蓝若泉没再讲话，静静让他拥著。
晟肩上的担子很重，重到换成一般人早就被压成一团肉酱了。就因为是东方晟，所以才能不倒。
不倒并不代表不累。
他能够信任的人，除了风以外，也只剩自己了。
如果不是发现抱著自己的人那双肩微微颤抖，不会有人发现那张冷情又冷酷的坚毅脸庞上，竟然有泪水滑落。
「泉......」如果连泉他都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但是高傲的自尊心不许他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尤其是在泉面前。他害怕在泉的脸上看到任何轻蔑的眼神......虽然他明知泉不会。
「我不是外面那些人，如果晟哥哥连在人家面前都要伪装自己的话，人家会伤心的喔。」
手臂的力道不断收紧，「一直留著，好吗？」
蓝若泉只是浅笑著，掌心轻抚著那颤抖的肩膀安抚著。
东方晟的心思蓝若泉那会不懂？只是他无法强迫自己去做违心之论。
东方家和蓝家是世交，一属黑道一属白道彼此紧密合作，他是家中独子，自小把东方晟当哥哥、把东方风当弟弟，形影不离的他们，交情不同一般，甚至超越真正的亲兄弟。即使他任性离家在外飘泊，六年的时间也未冲淡这交情一分一毫。
只是这都只是表面。
这乍看异常坚固的友情，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因为变了质也变得脆弱不堪。
当他发现自己的心情，也发现晟对自己的态度後，表面不动声色的蓝若泉开始思索著未来的可能性。
但感情的事真的太复杂难解，他珍惜晟的友情，不想打破眼前的平衡，也不愿放弃自己要追求的，他不会去逃避，最後决定离开，在他满十六岁那年。
原本就立志要环游世界无限周的他，将所有计划提前了。藉著离开来沉淀厘清自己的想法和情感，没人知道这才是他当年离家的原因之一。
没有设限给自己多久的时间，那并不是他的作风。他一边旅游、看尽不同肤色发色眼色的人种、学著不同语言、历经不同文化环境、体验极道的酷寒、赤道的炎热......不可否认，世界的魅力是那麽大，让他沉迷、让他一再延宕返乡的时程。
而当他决定回来时，就是他决定让一切结束，也是让一切开始的时候。
但人算永远比不上天算。
东方龙川去世了，晟和风面临今生至今最大的危机。
现在不是摊牌的时机。而且他还必须帮助他们安然渡过！
「我答应。」
一片沉默过後，企盼的轻语在耳畔响起，东方晟一向不安稳的心跳瞬间失速。
「在晟掌控整个赤血，在事情完结之前，我不会离开。」
他就知道......泉这家伙何时让他趁心如意过？愉悦的心像坐云宵飞车一下由最高点落到最低点，陷入死寂。
那......他是不是该选择让事情永没结束的一天！

天甫亮，东方晟就睁开眼，这一夜睡得特别舒适心安，全身感觉都神清气爽。
侧躺床上，细细凝视著那张安谥的睡颜，向来睁眼就会立即下床的东方晟竟然第一次有了想赖床的念头。
伸出手指，以指尖轻触那讨人喜爱的漂亮脸蛋，沿著细腻的触感慢慢下滑，停在有美丽色泽及优美菱形的唇上。
东方晟有点克制不住凑上前去，但又在接触到前停下。
泉以前曾几次亲过自己的脸，不过那都只是玩笑性质，无关情爱。他不希望自己第一次亲吻泉是在泉不知道的情况下。
因为是最重要，所以最珍惜！
他撩起那半长的发丝在手心，轻啄了下。
舍不得叫醒还在睡梦中的人，东方晟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再帮蓝若泉把被子盖好，被角按了按。
深深凝视那睡颜好一会，才起身梳洗换装。

出房门时，碰上了刚回来的东方风。一夜未眠的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亦有难掩的倦容。
「我顺便买了早点，在厨房。」
「嗯。泉还在睡，别吵他。」东方晟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
泉在晟的房里？昨晚他是在里面过夜的？看来自己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顿了顿，看著眼前这几乎不曾违逆过自己的大男孩的口气和眼神都略转严厉，「他很黏你嘛。」
东方风不自觉咬著下唇，侧过脸。
他也发现泉这次回来，种种的举动，比之以前更加亲密也更频繁，而且也不仅仅是单纯好朋友间的亲腻，好像还带著些暗示。只是他总是一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爱玩的泉表达好朋友的方式罢了。
「这几天没事别在我们面前出现。」
虽然忡怔了下，不过没有感到太意外。
别出现吗？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出现......

东方风进到卧房，正要换掉身上的T恤时，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他立即慌张地将衣服拉回原位。
回过头看到斜靠门边，还穿著白色睡衣，一脸笑意的蓝若泉。
他应该......没看到吧......
他没锁房门的习惯，一时大意下竟然忘了现在是与泉在同个屋檐下。
「我刚醒......听到好像有开门的声音，就知道你回来了。」
「嗯。」东方风即时藏住多馀的心思和慌张，「不过马上又要出去了。」
「你怎麽都那麽忙？」
这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丢下那还一脸蒙胧未睡醒的人，匆匆忙忙藉口出门了。
但到底该去那里......
学校......治丧期间可以不用去，他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灵堂......那里的氛围令人窒息，他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那剩下还有那里可去......？
车子绕了大半圈，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他不知道到底该往那个方向去？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是你。」手机传来的声音主人不免让他意外。
一旦面对其他人，东方风马上就会恢复一派的沉静冷淡。

话说那个还来不及表达异议就被抛下的人，睡意一下清醒，缓缓地靠著墙壁蹲下身子，双手撑著的漂亮脸蛋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委屈和落寞。
为什麽你都要躲著我......

　「泉。」
听到有人叫自己，蓝若泉立即抬起脸，摆出招牌笑脸。「早呀。」
他确定自己没漏看了方才泉紧急收起的落寞神情。
「什麽时候起床的？」弯下腰将蹲在地上的蓝若泉扶起来。
蓝若泉冲他笑了笑，彷若方才的沮丧表情只是种错觉，「刚刚才起来，睡得好舒服说。」
「去洗把脸、换衣服，然後下来吃早餐。」疼宠的搓搓柔细的发丝。
刚才的表情，莫非和方才来过的人有关？刚才，他们发生了什麽吗？

餐桌上摆著还温热的西式早点。
蓝若泉一口气吃了两个三明治，又咕噜咕噜灌了半瓶可乐。明明就是狼吞虎咽的姿态，那幸福满足的表情竟也十足可爱。
「我等下要出去逛街。」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蓝若泉抬起头来，笑得很迷人。
东方晟微微蹙起眉头。
泉口中的「逛街」当然不是真的那种普通逛街。
「我休息也休息够了，不运动一下骨头会生锈的。」伸伸懒腰，真舒服。
笑颜下的心情虽然受了点影响，可是该做的事，该展开的行动他不会忘。再说那抛下自己的人，哼哼！等晚上人总要回来吧......到时候......
「泉！」
「放心，我玩一下而已，不会太过火的。」
但重点是，这家伙懂「过火」的界限到底在那吗？
「即使我叫你别玩，你也不会听我的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你可别想剥夺我的乐趣喔。」牙齿恨恨地来回磨著可乐罐的缘口。
东方晟宠溺地搓搓那发，「我当然不会剥夺你的乐趣，但你一定要记得底限到那里，适可而止。」
「我不会给晟哥哥添麻烦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会怕泉给自己添麻烦，他是担心泉会因而招惹祸端上身。
虽然明知泉那看似柔若手无缚鸡之力的外表是用来骗人的。但是只要扯上泉，他的心就容易动摇。
「你相信我吗？」
「何必多此一问。」释怀地轻笑一声。
向东方晟询问了必要的情报後，蓝若泉便兴高采烈地出门展开他一天的「逛街」行程。

晚上十点多，蓝若泉神采奕奕地地来与兄弟俩会合，打算一边吃消夜一边讨论今天的成果。因为蓝若泉长期在国外，西餐吃得有些腻了，所以东方晟特地订了这家茶餐厅，让蓝若泉换换口味。
蓝若泉到达包厢时，里头只有东方晟，桌上已经摆了几笼刚出炉的热呼呼点心，瞧那一颗颗令人食指大动的烧卖，蓝若泉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饿坏了吧？」东方晟夹起一粒蟹黄烧卖，沾了点酱料，放到蓝若泉面前的小碟里。
「是呀！从晚上七点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饿得没力气动了。」蓝若泉委屈地扁著小嘴。
「好玩吗？」再夹颗金黄剔透的鱼翅饺放入小碟。
「成果丰硕呢！」蓝若泉一口一粒，嘴巴都被塞得满满的。「对了，小风怎麽没看到人？」
「他手边还有事要处理。」早知泉会有此一问，东方晟也准备好标准答案。
「喔！他怎都这麽忙？」挑眉。
「先说说你的成果吧。还有，东西不够就再点喔。」一粒翠绿欲滴的香菇饺直接送入那正嘟著嘴的口中。东方晟很懂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和话题。
「嗯！就你给我的资料中，西堂有两大得意事业，我今天下午和晚上都跑去参观了一下。」
「你都去？」东方晟眉头微微皱起。西堂旗下最赚钱的两个事业，一是赌场，二是......公关酒店，而且是连男公关、第三性公关皆有的那种。
「嗯。」蓝若泉点点头。「那赌场没有门路还进不去呢！」
「那你怎麽进去的？」
蓝若泉神秘地呵呵笑，「勾搭一位小哥带我进去。」
东方晟的眉头锁得更紧。
「我在那附近閒晃，根据小泉我敏锐的第六感，一眼就嗅到那小哥身上的赌徒味道，我就上前和他搭讪，聊了两三句就套出他果然是赌场常客，我跟他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还是个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因为受不了整天被父母关在家里接受精英教育，所以偷偷跑出来，听他说他要去赌场，我就顺水推舟拜托他带我到赌场见识见识。」
泉身上同时具有富家子弟与乍看下涉世未深的特质，虚实参半的谎言，不易惹人生疑。
「他看我这麽讨人喜欢，就一口答应了。」再吃一颗，脸色稍敛了点，「不过他应该也以为我是只肥羊，想从我身上捞点油水吧。可惜......他看错了！我可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呢！」蓝若泉眨眨眼，得意地笑笑。
赌桌上，蓝若泉确实有战无不克的辉煌战绩，你可以说他牌运好，也可以说他牌技好，但最重要的是，他前几年在拉斯维加斯锻鍊出的作牌技术，才是他真正的致胜关键。十赌九诈嘛......只能说他的手法高明。
「你肯定是痛宰了他们一番，但......」赌场是不会放过赢走大钱的人。
「他们想堵我还早得很呢！」得意洋洋地眨眨眼。
说得也是。「公关酒店那边？」
「那边更简单，我撕了大门前面柱子上的徵人广告，大摇大摆就进去了。」
东方晟的脸色刷地有些难看了。
「难道晟哥哥觉得我的条件不够格当公关？」
明知蓝若泉是故意开玩笑，东方晟还是微微涨红了脸。
「那经理看到我像饿狗看到牛肉似的。」想到那年过中年的经理令人作恶的嘴脸，蓝若泉的食欲就减了一半。
「那你......」更阴沉了。e
「我的眼光可是挑得很，美女上门我才会考虑。总之我恶整了他一顿，拍了他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目的达到就闪人罗。」蓝若泉一手撑著下颔笑著。
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得用自傲的摄影技术去拍那种猥亵照片，真为自己崇高的摄影手法叹息，更为可怜的双眼得看那种伤眼至极的画面而悲哀。
「没事就好。」想占泉便宜就得付出加倍再加倍的代价，这个定律他比谁都清楚，但只要一扯到这个爱笑的小子，他就是放心不下。
还有那句「美女上门我才会考虑」似乎有些刺耳......
算了！反正庸脂俗粉入不了泉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这应该只是他的戏言罢了。
「等下我把档案给你，随你处置了，记得分杯羹给我就好。」不管是拿去卖还是拿去敲诈，都能获利不少，不过他猜依晟的个性，这种行为太过贱格，他应该会让对方死得更难看才对。
「不过这是因为你对他们而言还是生面孔，你这麽一闹，再来他们对你一定会严加防范，後面你要更小心。」
「放心啦！这样再来才会有刺激点的玩呀！」
也好！就让泉把这一切当游戏一样尽情地玩吧！你的背後有我，我一定会让你在游戏中玩得尽兴又能全身而退的。
□□□自□由□自□在□□□
东方风回来时已经时近午夜十二点半。
他轻手轻脚地进到屋子，没有开灯，直接往楼梯走去。
楼梯的灯自动亮起，拉出楼梯转角的影子。
东方风看著阶梯转角的那个人，脸上浮出意外和心虚的表情。
没想到今天泉还是在这过夜。
「想去那？」懒懒地斜靠在墙壁上，一双弯弯的笑眼盯著那微微垂下的脸，还有那双一看见自己就犹豫在该转走还是不该状态下的步伐。
「回房。」
「带我去参观吧！」走过去揽住他的胳臂。
「我那没什麽好看的，你还是早点休息。」一贯不自然地推辞著。
有人说，他的演技很好。但一旦到了东方晟和蓝若泉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的演技拙劣得可笑。
「风......」瞪大眼望著他。
「怎了？」
「我是不是离开太久了？你对我好像变生疏？」稍稍垫起脚尖，把脸凑得更近些。
「没的事。」
「那就是你变小气罗？」微微皱著眉。
「啊？」
「你呀～～就是这麽老实，开点小玩笑都会当真。」轻弹一下那额头。

泉还是跟到了风的房间。
房里摆设很简单，大抵和他离开时没太大差别。
蓝若泉环视一遭後，笑了笑。「没什麽变。」
「嗯。」可能他就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吧。
「风，我可以睡这吗？」用手肘推推他，再指指床。
啊！东方风表情有些讶异。
「不行喔？」蓝若泉撇撇嘴，「放心啦！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我会留一半的床和棉被给你的。」
东方风心底有些慌。「整张床都给你睡，没关系。」
「风，你实在是......」一拳用力打在他的臂膀上，「大傻瓜！」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想逃还是想避吗？
东方风抬起眼，对上蓝若泉那双带著悲伤与怨怼的眼神，心虚似地转移视线。
半晌，忍住胸口的矛盾与汹涌，才开口问：「泉，你能抽空多陪陪晟吗？」
「你那麽希望我陪他吗？」挑挑眉反问。
「晟心理和生理的负担压力都很大，他......需要你。」说到最後一句时，谁知道他心里有多煎熬。
他多希望被晟所需要的那个人是自己......可是他也比谁都明白，那只是奢侈的梦。
「他真的需要我吗？」蓝若泉表情有些灰冷地反问。
此刻情势他清楚，也知道晟面临的压力和困境，东方晟的性格冷酷，除了自己外对谁都冷漠，更不可能有其他能交心的朋友，所以他昨晚才会去找他，希望能替他分担些心里的苦闷压力。只是从风口中说出这个要求，他心中反而闷闷的。
「呃？......嗯。」东方风愣了愣，理所当然地点头。
蓝若泉背过身，「我不要。」
「泉？」
「你们都一样失去了父亲，难道你就不会悲伤？你就不用承受压力吗？」风总是只会为哥哥的晟想，为好友的他想，却从不曾为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