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刻痕————炩风

东方风讨厌枪，几乎不在人前使用，很多人都只知道东方风擅长玩刀，到了刀无虚发的地步。所以除了他和他以外，没人知道，东方风的枪法比他的刀更准更快。
这也是东方风讨厌枪的缘故。每对一个活生生的躯体开一枪，就像在自己的心口也开一枪一样。

「你处心积虑要挖我身边的人对付我，你找上那些人没一个瞒得过我，我只是装做不知道，想看你能搞出什麽鬼。不过显然你让我很失望。」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这样的结果很意外，但其实又不算意外。他从来都没相信过东方风，很可笑吧？他明知人心不可信，明明就知道对方是将计就计......
他从不掩饰讨厌自己的靠近，也从不掩饰对东方晟的痛恨以及......爱恋，当中几分真几分假太难分辨了。如果他不排斥自己的靠近也不表现出对东方晟的爱恋，那麽他就可以完全认定他做的全是为了博取信任的而演的一场戏，偏偏他不是，偏偏他显现的是让人怀疑的那一面真性情，反而不知不觉消减人的怀疑与警戒。
参在实话底下的谎言真实得不像话了。
又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有谎言，所有的爱与恨都是真的，只是最後那个人下不了手，收不了只有偏移的枪口，而旁人成了牺牲品。

「为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我就告诉你，在你找上风的那一刻，就是你失败的开始，你所有的一举一动他都会一五一十禀告我，而他的一言一行全都是我授意的。」
东方晟重新站了起来。
东方风一直站在原地看著那两个人，听著那一字一句，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仍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来，东方风有很多可以杀你的机会。不过......就像你说的，那似乎太便宜你了，不是吗？」
背过身，慢慢步离充满鲜血的那个人，即将变成死人的人。
在确认敌人完全丧失攻击能力前，背对敌人是绝对绝对的大忌──
到底真正的你是怎样的人？甘愿为东方晟杀人、为东方晟作贱自己、还有呢......你还愿意为他做什麽？

为什麽想杀他？当时的他这麽问。
因为我爱他。当时的他这麽回答。

濒死的眼睛刹时变得血红凶恶！
东方晟！好可恶又好可恨的人！别以为你逃得掉......我就算下地狱，也会拉你作伴！
都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他......风怎会对自己开枪？自己又怎会落得这地步？
本以为断气的傅中毅突然睁开血红的眼，掏出藏在袖口的小型手枪，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对准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晟！」
赫见子弹秒速朝那个背对的男人的方向飞去，东方风几乎是反射动作一样的飞身挡在东方晟之前，硬生生挡下这一枪。
血，四射飞溅出去。
溅进了傅中毅模糊的眼睛。
你真的这麽爱这个人......爱他爱到这种地步？即使他这麽对你也是一样执迷不悔？原来你还愿意为他而死......
他的眼睛看得很清楚，那一枪，东方晟早就发觉......却不避不闪......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那个人挨那一枪的！！
进入瞳仁最後的影像，是那具失去力气倒落血迫的身躯，逐渐扭曲......变成永远的黑暗......

心脏恍如被活生生撕裂！眼前的一切都和心脏一同被撕成碎片，四散。
那个倒在东方晟怀里的人是谁？
那个胸口不停冒出鲜血的人是谁？
眼睛看见了，大脑却无法接收这一幕，循枪声一路跑来的蓝若泉还未站稳，。
白子霄见状立即对著身边的手下大喊「快叫救护车！」，杨冀在第一时间也整个人呆掉了，幸好有人反应过来立即拨手机。

「晟......」一向淡然的眼底涌上复杂思绪，举起的手想握什麽似的......
东方晟有瞬间迟疑，伸手握住空中逐渐无力滑落的手。
「晟...我......」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吧？这样你才终於愿意正眼看我了吗？
你还是希望我消失......对吧......
所以，他让那颗子弹分毫不差地穿入自己的左胸。

蓝若泉的大脑一根根迸断抗拒接受眼前的景象，双腿已经自行动了起来奔到东方风身旁。
泉没有哭，东方风却看到他浑身都是比哭更惊心动魄的伤心。满满的愧疚塞满东方风不断失血的胸口。
「对......对不起......泉......对不起......」泉，对不起......最後我还是只能向你说对不起......到最後......我答应过你要保护自己的...最後还是食言了，还是让你伤心了......
「别说话！要道歉等你没事好起来再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是乾渴嘶哑的，双手死命将逐渐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悲恸超载的泪，缓缓......缓缓......滑落......融入脸颊的血红，双双坠下......
对不起......
也许这样比较好......这样以後泉就不会再为自己伤心了，会快乐吧......
「大哥......哥......我好累......好想睡......」晟不会生气吧......没他允许就私自喊出那禁忌的字眼......
「......」东方晟应了声......隐隐含著某种让人听不出为何的情绪。
好沉......好沉重，眼帘的重量竟超过自己所能负担，他好想沉沉阖上，沉沉地睡去。
手掌的大小再也阻止红色浆体的肆虐窜流，红色，包围颤栗的手，打横抱起倒卧怀中的染血躯体，体温依旧火热，心跳却微弱到感觉不著跳动的存在......

「原来你......这麽轻啊......」毫不费力地，东方晟抱起了这具明明该是很熟悉的躯体。
为什麽他会感到有一种叫做矛盾的心情？为什麽心脏明明没有发病，他却感到痛，一种很深刻，直钻心窝的痛？
泉也是这麽痛吗？还是比自己更痛？
「救护车马上就会到了！」有人喊著，但不知有没有人听到。
蓝若泉伸出双臂，血红的眼睛盯著东方晟，伸出双臂。
东方晟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逐渐失去温度的驱体交给他。
双臂掌握的重量正随奔流的血液一点一滴慢慢流失......
手心掌握的生命也如无力的心跳一分一寸缓缓消逝......

蓝若泉抱著渐渐没有血色和体温的身躯上了救护车，救护人员动作熟练地进行紧急处理。白子霄则留下来清理现场的指挥。
东方晟本也要跟著上救护车，但他眼光看见远处一个独立的身影时，犹豫了下，「泉，我等下就赶过去。」
蓝若泉像游魂一样没听到他说什麽，也没注意到他有没有跟上车，他只静静待在身边，十指紧握著没有温度的手，异常平静的神情。救护车的转得要人命铃声和救护人员七嘴八舌的传进耳朵都成了模糊噪音，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在那具染红身躯上进行的所有急救过程。
没一会，好像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远离他们身边了。有人摇著头，有人对他说了些话，说什麽他完全没听到，只知道有好多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动，只觉得冷，从交握的手递来的冰冷传遍了全身，然後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风......
风！风！！
风！风！风！！风！！！！
不要死！！！！！！！！！！！！！！！

「他死了......？」迷茫的问句。
「泉的下落是你透露出去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在你们找到他之前，我们就已经掌握住他的行踪了。」
「为什麽？」
「因为你们自私自利，你们都一样，你们只会逼他，只会利用他，任性的对他予取予求，你们根本都不了解他！他明明就是那麽好的人......只有你东方晟和蓝若泉都死了，他才可以得到自由得到解脱！」

那时，当傅中毅找上他时，他并没有答应。他没有忘记当初是为了什麽才加入赤血会的，是为了接近那个眼中永远容纳不下第三个人的那个人。
他不愿背叛那个人在的地方。
那个人，即使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超过了五年，就算第一次他救了自己一命，就算之後经常见面，他一样像不记得自己，眼神永远那麽陌生。
因为他眼里，永远只追随著那两个人，那两个对不起他的人。而其他人......存在感就比空气更弱......
可是当他从傅中毅口中得知一个真相，一个秘密时，加上过去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就点头了。

「可惜他就要死了。」听不出情绪的平板嗓音。
「是呀......为什麽该死的人没有死......不应该死的人却死了......」
「是你害死他的。」
「你胡说！是你！是你故意让他替你挨子弹的！是你害死他的！！」
「他本来不会死的，如果不是你们布了这个局。」给了他机会。
「他死了......也好，那你们谁也得不到他，谁也不能再伤害他，再逼他了......他也算是真的自由了......」他笑了，笑得诡异，笑得惨淡，「这样也好，他不用再受你的折磨虐待，也不用忍受蓝若泉的任性胡闹......谁也不能再逼他做不愿意的事......
我知道他最讨厌看见人流血了，他还害怕杀人......可是你这魔鬼一样的混帐总会逼他替你杀人......他也好讨厌有人碰到他的身体，可是你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逼他出卖身体......我还知道他是因为很爱很爱你......你说有人比你更该下地狱吗！！
那个蓝若泉也该死！他那麽任性那麽自私，一点也不顾他心里的感觉，仗著他的包容，一而再再而三做著让他为难的事情和要求......就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玩胡闹！！
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彻底摆脱你们！！你死了......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捡回来的，现在就当是还给你了......」
又是一声鲜血四溅的枪声想起。
「告诉你，他就是死了，也一样是我的！你就算是陪他下地狱了，也一样别想让他多看你一眼！！」
□□□自□由□自□在□□□
手术室外静得可怕。
短短一星期，东方风从未有清醒的时候，那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腔卡在心脏隙缝之间，并造成心脏瓣脉受损，而第一次取出子弹的手术失败，这已经是这星期第二次进手术室。
这次的手术时间长达五个小时，手术室外一条白色的身影未曾离去，守护白色人儿的人也是寸步不离。
简直比五年更难熬的漫长五小时，两人都是滴水未进，甚至没人说一句话。
坐在休息椅上的蓝若泉的眼睛只专注地盯著那扇手术室的门，整天下来迫切得连眨眼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东方晟的焦距虽然也会投向那扇白色的门，大部份时间都停留在身边的人身上。

两人坐的位置中间其实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从东方风中弹昏迷後，蓝若泉就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东方晟。
这个距离已经是这段时日来最靠近的一次。现在能这麽靠近，只是因为蓝若泉太过专心那扇亮著红灯的白色门之後的情形，对其他事也就不在乎了。
好几次，东方晟都想要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或是揉揉他的头发，要他别担心。不过每一次都克制下来了。
他不想在蓝若泉伤痛心情未平复前，引起他更多的反感。

亮著「手术中」的灯终於熄了。
人从手术台上被直接送进了加护病房，接下来的还是等待。
子弹是拿出来了，人却还未脱离危险期。

好不容易盼到可以进入病房探望的时间。
「出去！」
单人加护病房的门被「碰」一声关上，想进入的东方晟被挡在门墙之外。
「风，对不起，吵到你了吗？」蓝若泉来到病床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痴痴地望著双眸紧闭、脸唇泛白的脸孔。
「我不会让那个人进来打扰你的......你乖乖的安心养伤，我会一直等你好起来喔。」
蓝若泉看得出神，静了好一会，才又微微笑著，用极轻极柔的声音回忆著他那几年的经历，「昨天跟你说到那了......对了，说到那一年我跑到北洲好玩的加入丛林探险队，摔坏了两台相机，还好记忆体没坏，不然就可惜了我辛苦拍的照片了，照片你也看过了呀，我拍了好多当地黑炭一样又瘦巴巴的小孩子，还帮我老爸领养了好几个给他当孙子......」
脸上是努力维持出的微笑和轻柔的话家常，藏在衣服下的心脏跳动都是不安带著痛的。
他从没这麽後悔过！
他明知东方晟是不会对风好的，他不该天真地以为让风选择他的去留，自己的退让就能让事情好转。
他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将人绑走，走得远远的！！

东方晟被阻在病房外心烦又不得其门而入时，看见东方风的主治医师，一名年近半百，一身白袍看起来相当干练的中年医师正向他这边走来，大概是要进病房做检查。
「林医师，借一步说话。」东方晟主动上前。
那一黑一白，一高一低的背影就转个方向，走向医师室。

两天後，东方风的昏迷指数只剩下２，再一次进入手术室，就在这同时院方的病危通知已经发出。
生命的苏醒，需要奇迹的降临。

一切都打理好了，明天棺木就要入土安葬了。
尸体就在自己面前，亲眼看著苍白的遗体入殓。这会是假的吗？这会不会是梦一场？还是恶作剧一场？
褪掉习惯的白色装扮，换上一身黑衣的蓝若泉靠在那高挂的遗照旁，两眼只剩空洞地呆望前方。
诈死嘛！这种游戏谁没玩过？蓝若泉嘴角扯出一丝恸的冷笑，红色血丝遍布了眼眶，却流不出一滴泪。
风才不会有事！他一定是被东方晟藏到什麽地方了！
小风那麽笨那麽好拐好骗，耍点小手段就能把他引出来了。
例如，只要把枪抵在东方晟的脑後，拉开保险，要扣下板机的那一刹那，风就一定会马上跳出来阻止自己！

一抹月光拉出一道影子在门口缓缓地映在灵堂的灰白地板上，远远站定望著里头，没有进入。
「把风还我。」阴暗的背影，死冷的嗓音。
「他死了。」
「我不管！把风还我！一个活生生的东方风！」
「他死了。」s
一把枪就在冷冷尾音落定时，稳稳地抵在自己的心口上。
蓝若泉旧像一只瞬间爆发力量的豹子，转瞬整个人就冲到门口，赤红的眼冒出的火焰，不论是悲伤或是愤怒，都欲将眼前的人给吞噬。
东方晟面对那把枪，沉静地如一滩死水。面对那眼神，却不得不憾动。
「是你害的！」
「是他自找的。」子弹，是他自己要来接的。
「他是为了保护你！」
「他是多管閒事。」
「东方晟！」忍不住浑身颤抖，眼看就要擦枪走火！
东方晟握住抵住自己心口的枪杆，微微往旁移开，「泉，你需要好好冷静。」
「把风还我......」
没注意到东方晟趁机扎进脖子的麻醉针，一阵麻传到神经中枢，转瞬就昏倒在东方晟的怀抱里。
东方晟将蓝若泉抱到车内，让他安静地躺睡里面。
凝著那张不见笑意，只馀悲恸莫名的脸庞，心底有说不出的心疼，也有不能说的愤怒。
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随即东方晟收起过度暴露的情感，交待灵堂外守护的人员看好车内的蓝若泉，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後，才转身徐徐走进灵堂。
冰冷的眼光盯著遗照上的人像，一个相当年轻而且出众的青年。
「消失吧。」没人知道这句话包含了什麽感情。

所有的风波看似就随著东方风的遗体下葬，东方晟继任赤血盟帮主之位後逐渐趋於平息。

很多人都以为蓝若泉会在东方风的丧礼结束後，就会离开香港这伤心地继续他飘荡世界各地的旅程，但一个月过去了，他却出乎意料地还逗留在国内。

以往最盼望他能回香港安定的人之一，也就是他的父亲蓝竟航这时候一反常态，一直希望他能出去外面玩一阵子，甚至在鼓吹无用後，开始想尽法子要把人送出国。
他一直都那麽爱外面的花花世界，爱自由爱过著飘鸟一样的生活，他很喜欢也习惯那样的逍遥自在，只要让他回到过去这样的生活，或多或少能让那死气沉沉的儿子的心情能放开点，好过现在他过著游魂一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