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水霖铃[第三~五部]有前部连接


"徐相!您这是--"严成看得不忍,却不知徐宸英用意。
"扶你家大人进屋去,喝醉酒吹了冷风。"徐宸英一边吩咐一边亲自动手,这回白圭倒很配合,被两人完完整整地拖回了屋里。
徐宸英吩咐严成去打水给白圭洗脸醒酒,等到人走了,他才安心地凑到白圭身前,轻柔语气与门外吼他时判若两人,"瑞桢,醒醒,我刚才的话重了,是故意说的,你别真听进去。你是骗文彦去演戏给太后的,我知道。"徐宸英一展衣袖便搂了白圭在自己身前,听他不匀的喘息,感觉隔着衣衫透过的体温。
"你什么都不知道......"白圭把脸埋在他腰上轻喃,咬字已不怎么清晰了。
"文彦信了你的话,以为你真的想跟他江湖逍遥,去对太后说要辞官,自然是不能见允,她以为你要引诱文彦与她作对,便卖了这个人情,输了这一阵,可是这一来你把自己放到什么位置上了,你有没有想过,只我一个做他的眼中钉就够了。"
"痴心妄想,你说的没错。"白圭声音越发的不清楚,也不知有没有将徐宸英的话听进去。
"我那是故意说给太后的眼线听的,瑞桢!"徐宸英扳着白圭两肩,把他拖出了怀抱,发现他竟然满眼泪水,自己的袍子早就湿了一片。
"遥峰留下我有什么用,你为了让我当官,黜了那么多才俊,太后为了削藩,又拿我当挑拨裕儿手足之情的工具,我做的全是为害朝廷的事,你说的都没错,没错。"他撑着桌沿站起来,欲往门外去,没想到刚迈两步就脚下一软,幸而徐宸英眼疾手快抱了他在怀里,低头一看原来是膝盖上刺进一块碎瓷,血已然染到了外袍。
"忍着点,我叫人给你止血上药。"看白圭的样子,像是浑然不觉疼痛,徐宸英心上难过,抚着他面颊柔声劝慰,"我劾退的才俊最后还不是被你凤阁录用了,他们的性子都跟你一样,各司里那些办常差的何等狡猾玲珑,终是合不来,用其所短反不如要你用他们的长处。你啊......"
怀里挣动不安的身子安静了下来,只是面颊还很烫,徐宸英缓缓放轻了动作,发现白圭不知何时已经昏然睡去,正思量如何把他抬到床上,屋门被轻轻推开了,徐宸英一怔,撩衣就要行跪叩之礼,却被来人摇着手拦了,甩开徐宸英,来人自伸臂横抱了白圭,放在榻上。
"去找止血的药来,朕在这候着。"郑裕不管徐宸英乍见他有多惊诧,先吩咐他出去找药,自己便来轻轻解了白圭外袍,又褪下他中衣,动作极慢极细致,唯恐弄疼了他,不想白圭还是吃疼缩了缩腿,被郑裕按住,"乖,别乱动,马上就不疼了。"
"遥峰。"醉酒之人迷迷糊糊地呼着与自己说话的人,"遥峰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师父,你看清,我是裕儿。"郑裕一手按了他小腿,一手将他衣裤团成一团压在伤处止血,人原本只坐在床尾,可白圭却抬着一只手,倔强地伸向他不肯放下,他只得送了一只手上去与之交握,刚一触到便被白圭抓得死死的,"遥峰,带我走吧。别留下我一个人。"
"师父!谁说你是一个人的,你还有我。我这一世绝不负你。"
"你又哄我,你们都......哄我......"白圭的手松开了落在床上,"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说话声音渐渐低得听不清了,等到郑裕俯身去吻他的时候,才发现白圭皱着眉头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绝不负你,不让你再孤苦无依。"摩挲着白圭的手背,郑裕郑重地在上面印下一吻。


中秋番外·笙歌隔院(上)
这个中秋,雨摇摇地飘了一整天,向晚也没有住的征兆,月虽可见,但没有泻地的银辉,雨雾笼着,望去像是不知隔了几重天。
那天宫里因为晚上是皇帝的正经家宴,所以召集大臣们赐宴被安排在了中午。下雨下得这天越发的寒了,皇帝先派了西乡悄悄传口信给白圭:天冷路滑,御厨做的饭也没好吃到哪里去,就在府里休息不要赴宴了。
"这怎么可以。"白圭揖了揖西乡,算是对这句口谕行了礼,站直时脸上尽是无奈的笑,"回禀陛下,不为看月亮,也不为吃喝,我待会儿收拾了就进宫。"
西乡揣着那句话咂摸了一下,却并不急着走了,"先生,好久不曾伺候您穿衣梳头了。西乡能不能稍迟些再回宫复命。"
"回去吧,陛下的礼服更难摆布,晚上祭月也总要准备下。"白圭牵着西乡的手往外走,刚好遇到严成拎了个花梨木提盒进院子,见是西乡,便没有拘礼客套,举了举手中的提盒,"西公公带些回去尝尝可好?倒有一半是大人前几日亲手做的,模样也新巧。"
"不如带回去给陛下吃。"西乡含义颇丰地冲着白圭一笑。
"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自己吃吧,宫里毕竟规矩大。"他倒忘了这一节,几天前和流纨叮叮哐哐地捶了一晚上,中秋这天小流纨要吃到这香甜的月饼自是不费什么力,可宫里那个就难了,除非他又微服出来,想到这里白圭摇了摇头,今夜他该在宫里和太后、皇后吃酒看歌舞的。
西乡回宫时郑裕正在跟几个小内官发脾气,看样子是说了什么他不入耳的话惹他心烦了,不过见了西乡回来,郑裕倒把不开心都丢到脑后去了。"师父可好?这两日天气变得太快,嘱咐严成照看他添衣你可也说了?"
"回陛下,都说下了。"西乡弯着身子行礼。
"你身后藏的什么?"真放肆,又跟他搞什么明堂。
西乡知道自己一手背后拎个大提盒有多滑稽,巴不得皇帝赶快发现,"是......月饼。"一摞四层的木盒子放在桌上,西乡掀起了第一层,老实讲,这些糕饼的样子稍显朴实了些,比不得宫里那些糕点师傅做的,卖相好到夸张,让人不知从哪里下嘴咬。
"你从哪里--"话刚说出一半郑裕就暗骂自己蠢,他还能从哪里拿这些东西来,"师父亲手做的?"
"回陛下,是白大人和小姐一起做的。据严成说,馅都是大人调的,饼都是小姐制的。"
"哦?"郑裕倒是很怀念流纨一脸一身面粉的样子,上次见到还是过府的时候白圭教她和面呢,"师父府上就那么几个人竟然做了这么多。"提盒原本不小,四层,每层放了八块,三十多块月饼,郑裕一层层揭开看着,每样两块,一共十六种口味,桂花、莲蓉、豆沙、枣泥这种通常能看到的倒也罢了,还有很多是时新瓜果酿的,柑橘、山楂、马蹄、橄榄、枇杷、板栗、菱角、龙眼、梅子......
郑裕心上胀胀的酸,毫无疑问师父这是专门做给他吃的。只有他这个奇怪的男孩子从小就爱吃糖果蜜饯,见到甜甜的糕点就撒娇走不动路。可随军带足了粮食就不错了,他这高级的口味只有每次翻山爬树摘些果子来满足了。偏偏过了夏秋两季就再也找不到瓜果吃了,不过有次他肚里馋虫被勾起来时惊奇地在书案上发现了一个青花小坛,坛封没拆,不过那纸上墨笔写了三个小字"给裕儿",看笔迹就知道那是师父的字,他急拆了,发现竟是一坛糖腌梅子,他高兴得口水流了老长。可是,当他知道他弟弟郑衿也有一坛一模一样的梅子时,他就是很气,那小子明明不爱吃甜食,怪不得上面写了"给裕儿",别问,另一坛一定写了"给衿儿"。郑裕气鼓鼓地一口吞了手里的梅子,还狠狠吮了吮手上的糖汁......
原来自己那时就积下了要独占那人的心,郑裕嘴角扯开大大的笑容,现在这月饼郑衿可是无福消受了吧。
午宴大宴众臣,皇帝郑裕却胃口不怎么好的样子,御厨一个个提心吊胆,以为是自己烹饪的东西不妥当,实际上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的日子是不怎么好过。"你们做的莲子羹甜得发腻,原本清薄甜香的口味哪里去了!"皇帝一摔汤匙,旁边伺候的尚膳监总管吓得跪在了地上,这算是不用领月银了,皇帝的嘴越吃越刁,可怎么处......
"陛下,好歹动两筷,底下的大人们都不敢吃了。"西乡俯低身子给皇帝的杯子里添了些茶,而不是酒。他家陛下这是因为月饼吃多了,他真后悔,赶在饭口上让皇帝见了那些月饼。经西乡一说郑裕才留心下面,一个个都坐得局促。只有白圭,坐在徐宸英身边,虽然像是低低的声音在说话,可眼角余光却是睨着自己呢,他不由心情大好,抄起筷子随便点了几样菜,西乡便盛在他面前。看到皇帝开始有胃口,底下一片嘁嘁嚓嚓举杯执箸的声音。白圭举袖遮掩地笑了,郑裕看得脸上一阵发热,他师父一定笑话他呢,怎么什么他都猜得到。
殿外雨敲宫瓦,殿内推杯换盏,递到白圭面前的酒有一半是徐宸英帮挡驾的,以致皇帝再看到哪个不知死的起身拿着酒杯是冲白圭去的,他就提前呼喝一声,得君王敬酒那是多大的恩泽,当然弃了宰相要和皇帝喝。所以,这满屋子醉得最快的人竟是郑裕。
这宴散得早全因皇帝不胜酒力,臣工们倒也有不少脚下虚浮醺醺的去了的,就连徐宸英这好酒量的也带了三分酒。偏偏他白圭,呷几口茶,吃几口菜,丝毫未沾这盛宴的热闹似的。担心皇帝,却知道皇帝未召轻易见不得,只要厝身这宫中,这压抑束缚就难以摆脱。已望得见承天门外玉带金水,白圭向送他出来的小内官拱手道别兼道谢,谢他一路撑伞送他,那孩子天真明媚地一笑,把伞递在了白圭手里,冒雨快步回宫里去了。白圭会意微笑,注目送那孩子消失在雨幕中。
"先生,幸好你还没出宫。"西乡看来是小跑过来的,气没喘匀,没撑伞,衣裳湿了大半,白圭忙递了手里伞过去帮他遮雨,"跑这么急,可是陛下有事?"
"不--不是。是陛下吵着要给先生送这个。"西乡怀里抱着个包袱,几层裹着,抻开一角给白圭看,隐约辨得出那是件墨色的毛衣裳。"紫貂披风,陛下怕先生冷了。您千万别推辞,陛下现在正醉着,您就当替西乡想好了。"
这才中秋八月半,用这么隆重的寒衣,只怕要捂出火来。可想想自己拒了,西乡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白圭只得接了包袱。"照看好陛下,要是醉酒摔打罚人你就多担些。哄他喝了醒酒汤好好歇息。"
"嗯,先生也好好歇息。"只怕今夜宴后他又要陪皇帝过府叨扰,可是他没敢对白圭讲,皇帝在动口吃第一块月饼时就说死了,要看师父做月饼,陪师父喝桂花酒。
(下)待续......


中秋番外·笙歌隔院(下)
郑裕一路听着车壁外哔哔波波的雨声,不时掀了帘子张望,明月朗照易起相思,没想到这蒙了寒纱一般的景致更是勾人心思,他痴痴望着天边那个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的月亮,不觉雨丝已洒了一身。他这回出来没带西乡,而是把他留在西苑皇后的宫里帮他演戏去了。今夜席上他拉着皇后跟他一起扯了个谎,说是两人一处歇息,到了皇后宫里他就换了衣服从侧门溜出了宫,乘了早备好的轻便马车直奔白圭府上--那情形竟像是偷跑出去幽会一样。明明只分开了半日,可就是想他,在这种人人都团聚的日子里,他久久悬着一颗心只在那人身上,着魔一般。"不知他是否想我呢。"皇帝抬眼看了看透出重云的月光,不由叹了口气。
对皇帝这种突然造访,白府门上人早就安之若素了,基本流程也再熟悉不过:不通报,告诉皇帝他家大人是否在府里,大人的大约位置,有无其他访客,然后,放皇帝大摇大摆地晃进去。
白圭在书房,皇帝没叫任何人跟,自撑了把伞径直朝目的地而去。窗开了半扇,能看到屋里书案边那人在写东西,再近几步,一脉馥郁桂香扑面而来,皇帝心上一暖,就听流纨絮絮的声音在跟白圭聊天,"爹爹啊,严成说,后园的庄稼长成了,雨住了时我们就去收了吧。"
"嗯。"白圭应着,有些心不在焉似的,估计是没怎么听进心里去。
"爹爹。"流纨撒娇似的嗔了一声,然后反复小声咕哝着两个字"偏心。"
"纨儿,累了就去睡吧,那些桂花留着明天再摆弄。"也没有抬头望流纨一眼,依旧忙着手里的文书。
"爹......"流纨好像不大高兴,想找他爹爹分辩些什么,可看到白圭伏案的背影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郑裕看到此景,心里竟暗暗得意,本来起初流纨那样的口气对白圭讲话他有些听不惯,原以为只有自己是对白圭"没大没小"的,没想到他竟然纵着身边的任何一个孩子。而这个与他争宠的小家伙自叹不如地说了"偏心"二字,着实让他"龙心大悦"--不过他没有意识到,与一个孩子计较这些与一国之君的地位实在是不匹配。
"爹爹,你说今晚能云开雾散见到满月吗?"
"也许吧。"白圭停了笔,抬起头若有所思一阵,旋即摇着头自失自嘲般地笑了,"那要看云雾愿不愿散呢,今夜不妨多等等。"
流纨听不大懂,但是外面树影里那个淋雨的却听得心上通通透透的。他将伞放在廊下,轻轻咳嗽了一声,便伸手在门上拍了拍,不待有人应门就直接推开了。
见了白圭回身那一瞬复杂的眼神,皇帝心底不能自抑的有种莫名感动,那一片水波里泛起的涟漪,是惊喜,是了然,是......羞涩?
"我吃了师父和纨妹做的月饼,所以来还礼,可惜走得匆忙,竟忘了带来。"展袖刻意给白圭看了看袖摆上的水渍,郑裕又抓住了白圭的视线,"不知道可还能放我进来避避雨?"
笔架上放了笔,白圭立起身走近郑裕,"陛下不是送过了披风,莫不是醉中已做不得数了。"话音平和,噙笑如水。
若不是流纨在旁,郑裕只觉得自己下一刻能做的,就是紧紧拥他在怀里。除此之外,他只知道傻呆呆地站在那人面前,四目相对。
"把湿衣裳换了吧。"终是白圭先缓过神来,拉着郑裕出了书房,向自己的居处去。
白圭在前,郑裕在后,在廊子下绕过书房背后,郑裕突然止步不前,白圭见拽不动他便也停下脚步,回身,什么都不及反应,人已落入郑裕的怀抱,被紧拥着,不顾一切地吻着。
"我好想你。"郑裕气息浮动,已不知自己唇下是那人的唇瓣、眉眼、下颌,还是脖颈......
肩上一阵发凉,白圭终于醒了,用力推开郑裕,伸手拉上了滑下的衣裳,掩好光裸的双肩,一只手拽紧了领口,"裕儿,不--"
二话不说,郑裕打横抱了他,寝室在哪里,他已是轻车熟路。"不准说不行,说了我也不理。你这口是心非的人。"
月光是暗淡的,所以夜极黑,寝室里的灯烛郑裕也没有去点,掩了门,顺利地摸到榻边,放白圭坐下,寂静的夜里,两人均是呼吸凌乱,两颗心各自撞着胸膛,重重的像是能从心口跳出去--唯有相对相依,才能压服。
"你答应了,对么?"你也想我呢,我知道,不用等到云开雾散,月亮就不能自己跳出来么。伸手挑开白圭的衣带,插进他斜拢起已半松的衣袍,很快便触到了那让他着魔的肌肤,最切实具体的,微凉却很能暖人。白圭微微应声,虽只是极低极细的一声,郑裕却已把持不住,不待他踢掉鞋子,便把他按倒在了榻上,埋首在他襟怀处呼吸着他身上杂了桂香的体息。两手拂开他衣襟,一路便吻了下去,撩得白圭痉挛地轻颤着。
"那桂花......给我的?"
"嗯......是......嗯......"原本是要给他做桂花糖的,可怜他只能吐出一个一个的字,身不由主。
"真香......真甜......"梦一样的幸福,多么甜的糖、多么香的蜜都不及他最贪嘴的这一种,化在口里,甜在心上......

推书 20234-01-12 :恨情翱天——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