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扇————田终

作者:田终  录入:01-07

莫德流夺来的刀使得不太顺手,但看准机会还是准确划过敌人的咽喉,左手又挥掌正中胸膛,结果了那人的性命。他转过身,侯邦彦正背对这个方向,于是他翻手一刀刺去。
「你做什......!」
钢刀穿过侯邦彦的腋下,尖端没入他正对敌着的那人胸口。侯邦彦被他这着吓出满身冷汗,刚听得背后刀来无处可逃,正想不妙,没想到却是偷袭自己面前的人。莫德流凑上来拔刀,同时附在侯邦彦耳边,悄声说:
「若有金乌扇,侯大人就把我拿下了吧?」
「嗯,我想想。」
「哼。」
替侯邦彦解了围,莫德流左手抢过死人的剑,不再理会只剩一个对手的侯邦彦。门边林文彬和敌首正打得难分难舍,短时间内似乎分不出胜负,莫德流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移往后面两个盎格鲁人被围攻的方向。
卡莱尔主仆自哥利亚开头杀死一个黑衣人之后,就陷入胶着的苦战。他们既是目标,围上来的人当然功夫都不差。幸亏哥利亚身经百战,就算对上陌生的中原武功,突困不得,也还是勉强把王子护了周全。
有两名黑衣人没有加入战斗圈,他们拿着短竹竿游移在客厅角落,也不管室内发生了什么,只全神贯注盯着卡莱尔主仆,不知伺机要做什么。莫德流奔向其中一个,左手刀砍断那人右臂,右手剑插入他的腹部。客厅另一头还有个同样拿竹竿的黑衣人,他把竹竿接在口边,末端对准了卡莱尔。
于是莫德流翻过餐桌,跳入包围圈,把王子撞开。
『流!』
暗器来得太快,莫德流只看到一团黑影打上自己的左肩,随即麻痹感迅速传开。上面有毒,应该要拔出暗器的,可是黑衣人夹攻的刀剑如雨般密集,又都是练家子,护着王子的杀手根本无暇他顾。
『流,你的肩膀!』
莫德流对王子警告的叫唤充耳不闻,他甚至没有移目多看肩上暗器露出的绒球。杀手的本能告诉他自己所剩的活动时间不多,能杀死一个敌人就是一个,他手上一刀一剑连成整片光海,瞄准了看来武功最好的黑衣人汹涌而去。那黑衣人此生没遇过高轩,更没遇过高轩这种瞻前不顾后的打法,十招之内就招架不住,被一刀切开咽喉。
刚才放吹箭的黑衣人见没打中目标,边装填吹箭边往大门的方向移动,莫德流杀死眼前的敌人后,突围追去。那人的轻功不俗,两窜就到了敞开的门边。莫德流提气追至过刚取胜敌首的林侯两人身旁,眼一花,被地上昏迷奴婢的脚绊住,突然就失去了平衡。
「流君!」
失去意识前,莫德流感觉到自己被强壮的怀抱接住。叫唤的,是林文彬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西域......麻药......象......」
莫德流醒来的时候,最先恢复听觉。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不远处说话,意识朦胧间,他辨识出是有时会到迎风楼出诊的廖大夫。与医生对话的人声音他也很熟悉,是林文彬。他的嗓音一如往常沉稳,在不大的室内听起来却没什么回声,感觉很安静。
「所以,大夫,他得要几天才能醒转吗?」林文彬问。
「醒不醒得来还不知道。这胡人用来猎象的麻药,三支吹箭就能放倒一头象。你说要几个流君才抵得上头象?」那大夫似乎摇了摇头,又道:「我听说过有人拿这种吹箭试狗,狗沉睡三天后,在睡梦中死去。」
林文彬继续追问医生这麻药在人身上的效果,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担忧。莫德流躺在床上不动,也不睁眼。他的五感已经渐渐恢复,气味和棉被的触觉告诉他这是自己的房间,屋里有小炉在熬煮汤药,味道很清,像是甘草、榤芩之类解毒的药材。天还没亮,但很难说是什么时候。
头隐隐痛着,脑袋有些迟钝,四肢有从不曾感受过的麻痹感。莫德流静静躺着,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从脚步声辨别,离开的是医生,而林文彬走了过来。
「丝萝,你不用担心,流君会没事的。」林文彬说。
丝萝没有回答,但从衣物摩擦的声音可以猜到侍童点了点头。
「......他会没事的。」
林文彬喃喃说着走到床头旁,轻轻掀开帐幕。莫德流听到年轻县尉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有某种很难解释的东西,于是他张开了眼睛。
「流君!你醒了!」林文彬惊喜大叫。「丝萝!快......!」
叫唤后半部被截断。莫德流伸手捉住林文彬的手腕,阻止他叫人的动作。
「文彬哥。」莫德流沙哑地问。「其他人呢?」
被这么一问,林文彬脸上刚才见流君醒来的欢喜加上了八分苦涩。他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转头看了看凑上来的丝萝,最后大手覆上莫德流冷凉的手背,柔声道:
「大家都没事,你安心休养就是。那西域怪毒,有什么残效还不知道。」
林文彬的回答很温柔,他说话中却怎么也不敢看床上人的眼睛。莫德流眉头一皱,坐起身来。林文彬慌张想让他躺好,却施不得力,反被拉得往床上倾,鼻头几乎和那张胡汉混血的脸庞贴在一起。
「文彬哥,卡莱尔呢?」莫德流看了眼林文彬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沉声问。「还有侯邦彦跟卡莱尔的部下,他们在哪?」
「你不用担心......」
「告诉我!」
林文彬见过高轩,也认识流君,他曾看过眼前那张脸孔出现过许多不同的表情,却没看过现在这个。年轻县尉本就不是擅长隐瞒的人,看到莫德流那少见的关切之色,心中一惭,只能叹了口气。
「见你中毒,侯邦彦追出去,抓了那放吹箭的黑衣人。」他说。「那异邦王子的属下没事,只受了点皮肉伤。王一帆倒在外头,被蒙晕了,但没有大碍......」
「卡莱尔呢?」莫德流问。
「流君......对不起。」林文彬低下头,感觉到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猛然一紧。他咬咬牙,最后还是接下去说:「那王子......在我们疏忽间,被带走了。」
最后那四个字瞬间启动了某种机关。莫德流一翻身,就要推开林文彬下床。林文彬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连忙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床上推。
「等等,你让我讲完!」林文彬急着说。「我们差人回县衙通报,结果回来时带了大秦寺的使者。说刚才有封信送到大秦寺,要大秦寺撤掉告大食使节的状子,好换王子的性命。我想短时间内俘虏应该不会有事,你不用急!」
林文彬这番话只换来冰冷的瞪视,年轻县尉尴尬看着身下的人,好一会才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莫德流已经停止了挣扎,在油灯的阴影中由下往上看着他,年轻县尉体格较高壮,用全身重量压制住名伎的样子倒有三分像逼奸。林文彬转开视线,丝萝在旁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文彬哥,放开我。」莫德流静静地说。
「流君,这事牵扯很大,你就别再深入了。交给我们好吗?」
「放开我。」
「......抱歉。」
林文彬道歉后,讪讪放开身下的人。莫德流又坐起身来,但动作缓和许多,那让年轻县尉松了口气。
「已经通知万年县令了,联合长安府、县彻夜查办。现在正挨户搜寻黑衣人的下落,应该不久就会有结果......」
「现在什么时刻?」
「寅时快过。也已经交代下去,天亮开门后各处城门、坊门守卫留意行人。」林文彬温声说。「你就别操心了,大夫应该还没走远,我叫他回来给你重新把脉。你就放心休养,把毒退尽,好吗?」
「要解毒,只怕廖大夫不行。」莫德流摇了摇头,伸手招来侍童。「丝萝,你领了出外的牌子,替我去延寿坊,请在西市开柜坊的林吴氏,林大娘。」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大夫?」
「青楼女子间口耳相传的,常人当然不熟。」
「......也是。」
林文彬听这解释,思及迎风楼和流君的身份,耳根在暗室中悄悄红了。他见莫德流不再执意外出,又要请别有专精的大夫,也就放下心,告辞离开迎风楼。
回到万年县衙门,虽开门鼓还没响,墙内却是灯火通明。值夜的门卫报告侯邦彦占了值夜房小休,林文彬一听,才感到整夜无眠的疲倦。侯邦彦等单身小官住在内衙的宿舍内,要回自己住处睡觉顶多多走几步。来到值班室,听到侯邦彦震天的鼾声,林文彬苦笑一下,只好取了张毯子,在旁边躺椅上安身。
这一觉睡的深沉,醒来天已大亮,林文彬暗暗吃惊连清晨的开门鼓都没能叫醒自己。值班室的床上早已不见人影,林文彬坐起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推门进来,却是侯邦彦。那占了床的人看来神清气爽,昨日打斗中破损的官服也早换过,去掉脸上的刀剑伤,还真看不出半点异样。
「醒来啦?吃饭罗!」
「午膳时间已到?」林文彬大惊失色,他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大人升堂了吗?」
「没有啦!不用担心。」侯邦彦笑着,把手上篮子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个胡饼咸菜类,并非食堂供应的饭菜。他解释:「今日旬休,你忘啦?县令大人昨晚给咱们闹醒,现在还在补眠哪!」
「一夜忙乱,我还真忘了。」
唐制订每月旬末(十、二十、三十日)例休,百官不上朝、衙门不上班,非至急之事都有所耽搁。侯邦彦边在桌上摆好食物,边叨叨絮絮抱怨着有属下遇袭良民被掳竟然县令还能睡觉,林文彬早已习惯了这人口无遮拦的个性,也不以为意。
「所以,老哥,你快点吃完,咱们去探囚吧!」末了,侯邦彦宣布。
「昨日逮回的黑衣人?」
「还能有谁?你希望我抓了流君来吗?」侯邦彦给同事一个白眼。「有两个还能讲话,却死活不开口透露人质下落。你再不来,我恐怕要虐囚了。」
第二十四章
万年县大牢的最里部,有个墙上挂有各式刑具的小间。官府平日用刑问案多半是在公堂之上,这小间挂着刑具,除去存放在此,倒是进出时威吓作用居多。平时这间是不关人的,但今天这里站了两个县尉和数名狱卒,几人在牢室里围成半圆,圆心是个用手铐挂在墙上的囚犯。那囚犯似是铁了心不招,身上已有不少鞭痕,却抵死不开口。
「这家伙嘴还真硬哪!耗去大半天,害我肚子饿成这样,却连个屁也不放。你说,老哥,该不该去弄点什么炮烙鼎镬的来试试看?」
「......不要弄得我们像坏人。」
「未得上命私自刑求,我们已经是坏人了。」
「所以我说不妥啊!」
「已经骑虎难下啦!而且你也是共犯,不要忙着撇清关系。」
谈话间,一个狱卒敲门跑进来,在侯邦彦耳边说了些什么。林文彬疑心大起,正要问,侯邦彦却摸了摸下巴,道:「带他们进来。」
「带谁进来?」
「你的老相好嘛!」
「你......!」
「别担心,是他自己来的啦!」侯邦彦连忙澄清。「夺人所爱非君子为也,林兄莫要误会。」
「侯邦彦,你到底想做什么?」
「找帮手罗......」
侯邦彦忙着打哈哈当中,狱卒已经带了访客进来。林文彬看到来人,意外却更大--莫德流并非只身来访,竟带了卡莱尔的侍卫长哥利亚。
「流君,你来做什么?」林文彬皱着眉问。「这人又是......?」
莫德流略过林文彬脸上复杂的神色,看看那头墙上吊着的囚犯,又瞄一眼旁边侯邦彦那副看戏的表情。最后说:「这位哥利亚君想来问他主子的消息,托我翻译。」
「侯邦彦,你也太乱来了,怎么可以随便放人进大牢呢?」林文彬斥责着同事,又转头向流君。「你跟他说:我们还没有消息,只要有变化会立刻通知。今日先请回吧!」
莫德流没看林文彬,也没有替哥利亚翻译。他一双靛蓝的眼睛像是深夜的湖水,冻在墙角的犯人身上。
「这是放吹箭那人?」莫德流问。
「不......」
「好眼光,正是那人。」侯邦彦插嘴。
「侯邦彦!」林文彬怒骂。
「刑求不顺利?」莫德流又问。
「不顺极了。」这还是侯邦彦。
「那么......」莫德流走近林文彬身边,问:「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那语气虽温和,发言者眼中的杀气却是冻如万年冰。林文彬看着杀手冷冽的面庞,深觉不妥,刚摇了摇头,却被侯邦彦一把拉住。
「让他试试又何妨呢?」侯邦彦说。「人家接过什么奇怪的客我们也不知道,搞不好对这方面有研究哪!」
「胡来!」
「文彬哥,拜托。」
莫德流杀气中隐含的忧心显而易见,林文彬看了他半晌,侯邦彦被晾着,看不过去这两人互瞪,只得把林文彬拉到一旁大力劝说。说是既然常法都已试遍,若有法早些问出话来,用些旁门左道也未尝不可。最后林文彬勉强点头,屏退了左右一干杂役,让莫德流走近囚犯。
「喂,别把人弄死啦!」侯邦彦凉凉地说。「我们还得交差的,皮肉伤也最好少留点。」
「知道了。」
那放箭的人自然知道吹箭上涂的麻药厉害,足以迷倒牛马,见到前夜中箭的人走来也是满脸惊愕。莫德流走到那人身前,拿了一块脏布蒙住那人的双眼,之后便看也不看囚犯脸上的神色,眼神专注于那人因被铐而高举的手膀上。
莫德流伸出手,柔柔抚过囚犯裸露的肌肉,细长的手指一路顺着摸过被铁器钳住的手腕,再摸回来,反覆几次后停留在掌部。那囚犯眼被蒙住,其馀四感变得更为敏锐,被这么摸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竟缩着颤抖起来。
「我讨厌说话,更讨厌重复说话。」莫德流说。「所以我只问一次:你们把那王子藏哪去了?」
「就说我不知道......啊!」
那人的回答还没结束,就猛然被痛叫声打断。莫德流的手飞快一动,那人的小指硬生生长长半寸,竟是被拉得脱臼了。一旁观看的林文彬忍不住皱起眉,侯邦彦口中啧啧有声,连连摇头。
「这里四壁各有一根蜡烛。」莫德流冷冷地说。「每滴一滴下来,你身上就会有处关节脱臼。人身上有百多根骨头,你好好考虑。」
「喂喂,你别把人搞残了,我们不好交代啊!」侯邦彦在一旁闲闲掀动嘴皮,却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侯大人不用担心。」莫德流说着,又折脱了那人的无名指。道:「我自有分寸。」
随着蜡泪一滴滴滑下,声声惨叫回荡在不大的牢室内。哥利亚从没看过这样的逼供方式,更没看过莫德流这样明明在逼供却不问话,脸上也毫无情绪的拷问者。就算高大的盎格鲁军人同样急迫想知道王子的下落,也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平常就是这样吗?』哥利亚忍不住问。
「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林文彬喃喃回答。
「你们两个为什么可以对话啊?」侯邦彦忍不住问。
反正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另外两个人也没回答他。那一头,莫德流已经让囚犯两手十指都弯往不自然的方向。囚犯的哀号渐渐弱成嘶哑的呻吟,痛到极限,只剩下喘息的馀力,连呻吟都变得断断续续。
「看来,杀了他也不会说吧?」莫德流终于再度开口。
「咦?」
「浪费时间。」莫德流摇摇头,说:「问不出来,我走了。」
「什么?」
「喂......」
『莫德先生?』
在众人一片惊愕中,莫德流头也不回地往牢房出口走去。哥利亚跟上,林文彬也满头雾水地追过去,莫德流把大门开了又关,走出去后却只站在门前。跟出的两人不明究理地看着,想问,却被那对蓝眼瞪回去。众人在甬道中枯站好一会儿之后,莫德流又示意两人走回牢室里,人都进入后,他把门用力甩上。
「大胆!未得本官号令!竟私自刑求!」
十足官腔的怒喝发自莫德流口中时,室内一干人等都楞了。哥利亚当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林文彬跟侯邦彦对这口音很熟--这口吻、这腔调,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当今万年县令还有谁?
「林文彬!侯邦彦!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莫德流假扮的县令才说第二句,另一头的侯邦彦已经反应过来,他看了墙上吊着的犯人一眼,抢上两步,拉着林文彬就向莫德流下跪,口中连称:「下官擅自用刑,还请大人责罚!」
推书 20234-01-07 :惊蛰————少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