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viburnum

作者:  录入:01-04

"行了,您就给我开药吧。"他赶紧说。
老医生看了沈放一眼,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低头在药单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他抬头问沈放:"小伙子多大了?"
"二十三。"
"这么年轻,你可得好好注意身体啊。就算是为了你爱人也得好好注意,是不是?人家姑娘跟了你,不是为了以后跟你受罪的,你说你要是一病不起了,留下人家怎么办?"医生把药单递给沈放,然后叮嘱道,"别忘了,定期来复查。"
"嗯,谢谢您啊。"沈放站起身,将纸片放进兜里,然后解脱般地走出了诊室。他走在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楼道里,想着刚才医生所说的话。什么"人家姑娘跟了你",沈放在心里说着:"跟了我的是个男人。"他真不知道,如果刚才他把这句话说出来,那个老大夫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他慢慢地走在楼道里,毫不在意自己极前卫的装束引来的目光。他停在男洗手间的门口,站了几秒钟,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拉好紧身牛仔裤的拉链后,沈放拉动了水箱的细绳,一阵颇响的水声响了起来。他刚想推开小门出去,却听见有人进来。
似乎是两个人,而且在聊着什么,沈放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其中有一个声音是刚才那个医生的。他可不想跟对方碰面了,于是,沈放决定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离开。
隔着门,他听见两个人在对话。
"今天我看了个病人,你猜怎么着,好家伙,打扮得跟电视里那些唱摇滚的似的,鼻子上,耳朵上都穿着环,你说一个男孩子,干吗弄得跟女人似的。"
沈放听了,直想笑,但他没笑出声来,只是接着听下去。
"嗐,这就是您保守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爱这样。我们家孩子也那样。"回应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粗重的嗓音。
"你是没见着他,人长得倒是挺精神的,大高个儿,看着特健康,可心脏一点都不好,就跟七老八十了似的。他是先天性心脏病,小时侯就做过手术,胸口一个大疤。"
"是吗?那怪惨的。"
"惨的不止是他,他还有个同居的爱人。你说人家招谁惹谁了?跟了他他也病了,以后就等着受罪吧,就他这个病,要是再放任自流,就真没救了。唉,可怜他这个岁数,才二十三。"
"这么年轻啊?"
"要不说呢,他万一扛不住了,你说人家姑娘怎么办?唉,真是造孽啊!"
两声冲水声响起之后,对话的二人离开了小便池,洗了洗手之后就出去了。
沈放将后背靠在了贴着白瓷砖的墙上,他现在似乎连站着都有些困难了,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仍在他脑中盘旋。
"可怜他这个岁数。""跟了他了,他也病了。以后就等着受罪吧。""再放任自流就真没救了。""唉,真是造孽啊!"
"造孽啊!"
"造孽啊!"
这些声音在他脑中回响,像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沈放一阵阵耳鸣,震得他太阳穴疼得厉害。沈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快没救了吗?!
"造孽"两个字让他心如刀绞,难道他和珺玮的关系是孽缘吗?!
沈放从未意识到自己快没救了,从来没有!
他的思绪现在极度混乱,想要理清实在是太难了。他腿一软,身子就顺着墙慢慢滑下来,直到他蹲在了地上。
他觉得胸口相当憋闷,一种血脉贲张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呕吐,他硬撑着没让自己张口叫出来。
这不可能啊,这绝对绝对不可能啊,怎么他就快没救了呢?平时他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他真的已经病到这个程度了?那他自己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都说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可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难道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麻木到这个地步了吗?!
沈放看着马赛克地面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他想用笑来证明自己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可他刹那间又觉得这种笑颇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
他慢慢站起来,推开小门,走到洗手池跟前。洗过手之后,他关掉水龙头,双手撑着水池边沿,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圈有些黑。这一发现让沈放颇为懊恼,他不愿意看见自己透出憔悴的样子。
"操!"沈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骂谁,骂什么了。他在外套上擦干了手,然后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离开医院后,沈放沿着街走,圣堂的街道仍然有过年的气氛,而且这气氛想必还会一直延续到过了正月十五。
两天前下了一场小雪,到今天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路旁的已枯黄的草坪上还残留着雪的痕迹。
沈放没有骑车,刚刚他从医院出来时也没有去取药,反正水仙小区旁边就有个药店,回家时顺便买了吧,总比在取药窗口排大队要强得多了。
一路走着,他看向不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一对对情侣,一种凄凉的情绪爬上心头。他在想,何时他能和珺玮这样漫步街头,这样毫不在乎别人眼光地相依相偎,卿卿我我呢?想来是永远不可能了吧。
他们同是男人,既然同是男人,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放有时候真恨自己,为什么他偏偏是同性恋呢?这三个字注定了他将一辈子躲躲藏藏!他不可能和珺玮结婚,因为得不到法律的承认,他也不可能把他们的事公布于众,因为得不到社会的承认。
为什么不能承认他们呢?为什么身为同性恋者就注定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就注定要被排斥到社会边缘?!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放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苦涩,这种苦涩他以前没有尝到过。在PINK BALL打工时,因为大家都是同志,所以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和珺玮在一起时就更是如此,就算是有秦通在,他也可以自如地谈起和珺玮的事。
想到秦通,沈放心里总算是荡起了一波温暖,也就只有秦通能体谅他们了,只有秦通才能真正把他们当作朋友,这几乎可以说是奇迹了。
沈放真的想感谢上苍把秦通安排在他和珺玮旁边。秦通的存在是他可以使内心稍稍平衡些的一个点。
秦通虽不是同志,却能最大限度地去体谅他们,这使得他在沈放心中是相当了不起的,
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小区的门口,他走向22号楼,走向那个虽然狭小、简陋,却又温暖无比的家,那是可供他栖息的小窝。

第七章

--11:57--
门被打开后,珺玮走了进来,他随手把门带上,走进厨房,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案板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袋砂糖,撕开口,把砂糖倒进已空了的糖罐儿里。在扔掉空袋并把糖罐儿摆回原处后,他走出厨房,边脱着外套边往屋里走,一走进里屋,他才突然发现正躺在沙发床上看着他的沈放。
"你没去书店啊?"珺玮惊讶地问。
"没有。今天老板在家吃破五饺子,再说了,人家刚结婚,哪儿能不好好享受享受。"沈放坐起来,抹了把脸,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居然编得出来这么合情合理的谎话。他不敢把自己请假去医院的实情说出来,打死他,他也不敢,他怕珺玮受不了。
"对,今天是初五,是该吃饺子了。"珺玮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早上几点起的呀?我走的时候就八点半了,那时侯你还没醒呢。"
"你走了没一会儿我就醒了,冻醒的,今天这暖气也不知道怎么了,还没屁热乎呢。"沈放站起来,走到暖气前,伸手摸了摸,"嗯,这会儿好点了,估计刚才烧煤气的人睡着了。"
"我看啊,是跟你一样,刚睡醒。"珺玮把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拉开窗帘,"哎,糖我买来了啊。"
"喔。"沈放应和着,同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珺玮,他把下巴放在珺玮肩头,有些贪婪地闻着那洗发水的清香。
"行了,别闹了,大中午的。"
"谁跟你闹了。"沈放仍旧抱得紧紧的,他不想松手。
"我饿了,做饭吧,行吗?"珺玮使出了关键的一招。沈放只得放手,他边往厨房走边发牢骚似的念叨:"行,做饭,先满足你的食欲,行了吧?"
珺玮站在窗前偷偷地笑了。他把双手捂在暖气上,好让自己冰凉的指尖暖和起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珺玮忙从牛仔裤里把手机掏出来。
"喂?喔,是你呀,怎么了?嗯?喔,成,来吧。没关系,我下午没家教。行,拜拜。"
"谁呀?"沈放从厨房问。
"秦通。"珺玮把手机关掉,放在窗台上,"哎,我听他的声音,好象情绪挺低落的。"
"不会吧,他还低落?"沈放不信。
"真的。"珺玮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切菜的沈放,"他说想上咱们这儿吃中午饭来。"
"没问题,再多做出一个人的来不就得了。"沈放并没有抬头,他接着问道,"他怎么突然就说来啊?你问他有什么事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挂了。谁知道有什么事,等他来了再问吧。"
"他该不会是失恋了吧?"沈放猜测着。
"不可能,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失恋。他那个长相,那个生活条件,让别人失恋还差不多。"珺玮否定了沈放的猜测,"以前还在圣堂师大那会儿,追他的女生就多着呢。"
"是吗?那追你的呢?"沈放挑逗般地看了珺玮一眼。
"倒是也有,不过没追他的多。他的人格魅力比我强得多,我比不了。"珺玮实话实说。
"你挺羡慕他的吧?"明显夹杂着坏笑的声音。
"切你的菜吧,留神把手指头剁下来。"珺玮笑着说。然后,他转身走到里屋,想着刚才秦通的电话,那声音比没睡醒觉还显得有气无力,真不知秦通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珺玮跑去开门。来人正是秦通,他朝珺玮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进来吧。"珺玮开了门,把秦通迎进来。
"来了,正好,赶紧准备吃饭。"沈放将最后一盘菜摆好,然后回到厨房拿筷子。
"待会儿。"秦通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然后坐在椅子上。
"你坐这儿吧。"珺玮指了指已折叠好的沙发床。
"不了,不用了,我跟这儿坐会儿就行了。"秦通的表情有些木然,他抬手拢了一下头发,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怎么了?"珺玮不明所以地问。他看了一眼拿着筷子的沈放,又问:"你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摆好筷子后,沈放坐在秦通旁边,他一手搭住秦通的肩头,调侃似地问:"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去你的吧,恋还没恋呢,失什么失。"秦通生硬地笑了一声,随后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让沈放和珺玮都很吃惊的话:"我这会是当不成干爹了。"
"怎么了?"已将秦通话中含义猜得八九不离十的珺玮试探地问,"夏童出了什么事儿了?"
好半天,秦通才说出了让他格外心情郁闷的原因:"上午,二丫头来找我,我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她心情不好,还跟她开了几句玩笑。后来,进了屋,她跟我说:‘秦通,你当不了干爹了。'我吓了一跳,看见她眼泪掉下来了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是怎么没的?"沈放小心地问。
"她身体一向就不是特别好,你别看她表面上挺活份,其实身体素质挺差的。"秦通的话让沈放一怔,他忽然觉得这话好象在说他。但秦通并未发现沈放的怔愣,只是继续说道:"前天她觉得头晕,就想上楼躺一会儿,结果在楼梯拐角那儿一脚蹬空。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他老公急得跟疯了似的。大过年的,弄成这样。结果孩子没保住,好在她自己没事。今天她老公有事必须回公司,她就从医院坐出租车找我去了。"
"她能行吗?身体那么弱。"珺玮有点不明白,"她给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她有什么大事一向都亲自找到我家,她从来这样,见不着面不放心。"
"那后来呢?"沈放追问。
"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怕她身体受不了这么哭,就赶紧开车把她送回医院了,我后来问她干吗不打电话把我叫到医院去,她说当时就想亲口告诉我,急糊涂了。"秦通抹了把脸,苦涩得笑着,"二丫头可以说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而且大学又是同班同学,就算她再不孝,再贪财,再喜新厌旧,可她毕竟是个好人,可没想到她出这种事。她还说呢,这就是她以往种种不良行为的报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那她爸妈知道这事了吗?"珺玮比较关心这一点。
"她说,她老公想告诉她爸妈,可硬让她给拦下来了,说是死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跟家里有什么仇,这么要命的事都不通知家里一声。其实,她结婚那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她妈接的,她说了,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他们了,她会定期给家里寄钱。我估计这就算是彻底决裂了。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她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酒杯,说话的语气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她老公在别处跟客人聊天,没见到她这个样子。你是不知道,她放下电话就捂着嘴哭了,然后就跑到楼上换衣服去了。真让人心里堵得慌。婚宴是在她家里办的,她老公家,屋里屋外摆了得有二十几桌,她真是嫁了个大财主,房子跟小宫殿似的,后面还有高尔夫球场。"秦通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格外跑题了,可他还是不停说着,他觉得这样可以缓解他心中的郁闷。
珺玮和沈放都无言了,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珺玮在替夏童惋惜,也被她和家里的矛盾之深震撼着。沈放则不同,他只是知道有夏童这么个人,只知道秦通跟她有多年的交情。他心里想的,是关于夏童流产的这件事。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经不起折腾。在母亲腹中的婴儿尚如此,那么孤零零站在着世间的人们呢?沈放又想到自己的病了,他又记起在医院洗手间听到的医生的话了。老大夫的那句"跟了他,以后就等着受罪吧。"让沈放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条件反射地看了珺玮一眼。一种恐惧突然爬上他的心头,他突然想,一旦有一天他的病到了瞒不住的时候,珺玮会怎么做。会不会真的跟他一块儿受罪,或者说比他还要受罪?
沈放不敢往下想了,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然后拍了拍秦通的肩胛:"行了,别说了,先吃饭吧。"
秦通点了点头,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看着桌子上的菜:"唉,得,吃。吃完了再说吧。这下可好,我今天一个字儿都没写成,下午还得再去看看她,这个年过得,真堵心。不象你们啊,甜甜蜜蜜,热热乎乎。"
"你要是妒忌,就赶紧找个女朋友,省得内心不平衡。再说你又这么有钱,找个伴儿还不容易。"沈放拿秦通开着玩笑。
"你又来了,别老是钱钱钱的,怎么跟夏童似的。"秦通不喜欢沈放的玩笑。
"不一样啊,她是有钱了,我还穷着呢。"
"你行了,别刺激他了。"珺玮止住沈放的话,然后帮秦通盛了一碗饭,"我又没嫌你穷。"
这句话让秦通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接过饭碗,拿起筷子:"就是。君子固穷,知足安能长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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