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酸吧,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沈放也盛了一碗饭。
沉闷的气氛总算打破了,三个人边聊天边吃饭,秦通说要吃晚上的破五饺子,珺玮和沈放自然欢迎。饭后,秦通离开了,于是,屋里只剩下沈放和珺玮,还有水池中待洗的盘碗。
珺玮在擦干净桌子后,走进厨房,开始洗碗。沈放跟了进来,他把胸口贴在珺玮背后,双手环住那瘦瘦的腰。
"干吗?"珺玮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看你洗碗啊。"沈放说得似乎很理所当然。
"洗碗有什么可看的,天天洗。"
"就看,就看,就看。"沈放象小孩子闹脾气似地说着。
"行行,看吧,好好看。先看爸爸洗碗,然后再看爸爸扫地,乖宝贝儿,睡觉之前给你讲故事,听话啊。"珺玮把洗好的盘子放在一边,同时哄小孩似地念叨着。
"哎,你怎么占我便宜呀,说,你刚才管我叫什么来着?"
"你还少这么说啊,平时一到晚上,每次都是谁占谁的便宜啊?"
"我占你便宜行了吧。"十分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他将双手又收紧了些,嘴唇贴在珺玮耳后,"你说,咱俩是不是天仙配?你洗衣服我做饭,我换煤气你刷碗,屋子虽小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这几句几乎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戏词让珺玮差点把手中的盘子掉在池子里,他笑出了声:"那你是七仙女啊。"
"有我这么寒碜的七仙女吗?"
"那也没有你这么时尚的董永吧?"
沈放也笑了,他抱紧珺玮,感受着他的温暖。
沈放现在是幸福的,他觉得珺玮此时此刻也应该是幸福的,他真希望这幸福能长长久久。想当初,在珺玮大二时,血气太盛的沈放因为受不了珺玮的矜持而提出了分手,可在外闯荡了两年,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仍是这个瘦削、白皙、俊美至极的男子。于是,沈放回来了,他舍不得珺玮。在这两年中,沈放也和别人交往过,可一直感觉不好,连续换过好几次性伴后,他烦了,那种心里总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感觉让他不安。而能填补这个空缺,抑制这种不安的,就是珺玮。
沈放喜欢珺玮的一举一动,那种虽然温柔平和却丝毫没有女人气的一举一动让沈放着迷;他喜欢珺玮的声音,那种沉稳、清澈中还透出些许甜蜜的声音也让沈放着迷;他还喜欢珺玮身上独特的生理味道,那有点甜腻,洋溢着诱惑的生理味道更是让沈放着迷。
这一切让他着迷的东西都只属于他,珺玮是他的。
可是有些事情仍然隔在他们之间,那就是沈放的病,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和珺玮在学历上,修养上,甚至收入上的差异,可以不在乎他们之间少之又少的共同语言,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病。这在医生眼中快要"没救了"的病,正是健康的珺玮与不健康的他之间的天渊之别。这一点,是最致命的。
沈放有时候会很害怕,他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一病不起,到那天,珺玮怎么办?这种恐惧现在正折磨着他。
沈放不敢做什么承诺,每当珺玮说爱他时,他心里就一阵难过,过去他就如此。而为了掩饰这种难过,他强迫自己认定"同性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强迫自己认定"同性恋者的交往保持不了多久,有三四年已经是奇迹了。"这些洗脑似的认定终于在他一时凭着任性提出和珺玮分手时发挥到了极致。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
而现在呢,他仍旧不敢做什么承诺,连一句简单的"我爱你"他都不敢说出口。他没资格承诺什么,虽然他有承诺的权力;他没能力承诺什么,虽然他有承诺的责任。
他现在自身尚且难保,还谈什么承诺!
他连吃药都得背着珺玮,他不敢让珺玮知道他的病情。
现在,他只想认真地度过和珺玮在一起的每一天,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永远就这么抱着他,感受那种甜蜜的温暖。
沈放轻叹了一声,然后抬起右手,他想摸摸珺玮有眼角下那颗玲珑的红痣。可他的手只抬到一半儿,一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便让他一下子浑身僵硬了,他知道,这疼痛来自于心脏。撕裂般地疼痛由胸口一直冲击到后背,贯穿整个胸腔!
沈放紧紧咬住下唇,拼命忍着没有叫出声,他硬撑着,以最快的速度放开珺玮,转身离开厨房,然后躲进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珺玮都没有反应过来,感到背后没了依靠,回头看时,沈放已关上了洗手间的门。他不明所以地放下手中满是洗涤液泡沫的碗和洗碗布,关上水龙头,走到洗手间门口。
"哎,怎么了?"
沈放听到珺玮的呼唤,一瞬间急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他靠在门上,用右手按住已完全失去原有跳动规律的心脏,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颤音:"没事,刚才吃得太多了,有点胃疼。"
门外的珺玮真的被沈放骗了,他无奈地撇了撇嘴,走回水池旁,重新打开水龙头。
再次听到水声和碗盘之间的碰触声,沈放松了一口气。好一会儿,这一浪疼痛总算过去了,他觉得自己贴身的衣服已被突然渗出的冷汗浸湿了。
沈放拽过毛巾,胡乱地抹了把脸,然后,他把后脑勺贴在门板上,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镜子中狼狈的自己。
沈放笑了,这笑来得没原由,连他自己都惊讶。
那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苦笑。
"你以后别再吃撑着了,对胃不好,挺大的人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珺玮劝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放把毛巾扔进洗手池,然后紧紧地闭上眼。
--23:34--
明明已是半夜,可沈放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躺在沙发床上,看着透过水蓝色窗帘照进屋里的月光。
珺玮早就进入梦乡了,他紧贴着沈放,呼吸均匀而平和。沈放悄悄撩开怀中熟睡男子的流海,看着珺玮光洁的额头,透出些许不羁的剑眉和长长的睫毛。这张本来已称得上绝色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有诱惑力。
"真是造物的恩宠啊。"沈放在心里叹道。
沈放喜欢珺玮的相貌,可现在他注视着这张脸时,心中却萦绕着一种悲伤。
今天中午的那次发病,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厉害,这回沈放真的怕了。
他现在心里烦乱至极,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胡乱猜测交织在一起,不停地交替出现在他脑中。
他想的最多的,仍旧是他的病。如果以后他真的瞒不住了,该如何向珺玮说呢?珺玮又会做何反应呢?是仍旧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心甘情愿地照顾他,还是从他身边逃开呢?
想到这儿,沈放有些不寒而栗了。他不能保证珺玮肯永远留在他身边,而且就算珺玮要离开,他也没有强迫他留下的权力。他既然甩过珺玮一次,就没理由确信珺玮不会反过来甩他。
可是......不!不对!珺玮绝不是这种人。如果沈放真的一病不起,那珺玮一定会一直照顾他,就算他病到没一丁点希望了,珺玮也不可能离他而去!
沈放在心中肯定着。但,如果他真的病到没了希望,他最怕的,也是珺玮守在身边。一旦他命归黄泉,留珺玮一个人怎么办?难道就让珺玮在死了爱人的阴影中活一辈子吗?这未免太残忍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在没病入膏肓之前先消失掉,就让珺玮恨他吧,这样反而更好。因为在恨意过后,他也许就不会悲伤了,甚至还有可能会找到新的恋情,这样,痛苦的就只有沈放一个人了。
可是......这种自虐的做法他受不了。他舍不得离开珺玮,说什么也舍不得,如果真的那么做,那他必定将承受比死还痛苦的折磨,这种折磨会逼疯了他的。他不想尝到那种犹如血肉剥离的刻骨痛楚!
沈放有一种凄凉的悲哀感,他在想,有那么一天,自己真的不在了,谁会照顾珺玮呢?想必会是秦通吧。可秦通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家,他不可能永远和珺玮做伴儿。这种像考虑后事一样的想法让沈放欲哭无泪,更无奈至极。
现如今,他必须做出决定,虽然这难上加难。
怀中的男子轻轻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他看到沈放醒着。
"你怎么了?还没睡着?"
"已经睡醒一觉了。"沈放只得撒谎。
"早点睡吧,啊。"珺玮又贴紧了些沈放的身子,一只手放在他胸口。
"嗯。"沈放答应着,然后又突然问道,"哎,珺玮,你说要是有一天我翘辫子了,你怎么办?"
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而珺玮似乎也在开玩笑地回应他:"大不了跟你一块儿去死呗。"
沈放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理整顿好,听到珺玮这句话,他根本没想过其中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
"别胡说八道。"
"是你胡说八道,什么翘不翘的,真不吉利。"珺玮推了他一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行了,睡觉,别瞎说了。"
珺玮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儿就再次睡着了。沈放有点失神地看着他的睡脸,一时间鼻子有点发酸。他再次把视线挪到窗帘上,那水蓝色有种在浸透,渗漏和溢漾的感觉,很像泪水含在眼眶中快要涌出的感觉。
沈放想着珺玮刚才的话,心中的悲哀更加浓重了。他闭上眼,由心底的最幽深处默默哀叹着:"一起去死?一起去死吗?呵......天底下,那里有这样幸福的事?!"
第八章
--2003年2月28日 16:47--
"哎,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会赶日子呢?"沈放弹了弹烟灰,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我其实也不是今天生日,是二十九号。夏童以前就老说我亏,四年才过一回真生日。"秦通笑道,"怎么样,我挺会赶日子的吧?跟我同一天出生的肯定特别少。"
"嗯。"沈放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哎,那个夏童怎么样了?"
"倒是已经没什么事了,心情也好了不少,有她老公疼她,不用别人操心。"秦通叹了口气,"唉,有人疼就是好啊。"
"我就不信没人疼你。"珺玮再一旁搭话。
"谁疼我呀,我光疼别人了。"秦通发牢骚似地说着,"要是以后真有个人好好疼我,我肯定一心一意跟人家过一辈子。"
"哟,是吗?这么从一而终。"沈放掐灭了烟。
"那是,一仆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秦通的语气格外大义凛然。
"你是女的呀?"珺玮逗秦通。
"嗐,同理同理。我要是认真起来能吓着你们,肯定的。"
"行,那拭目以待吧。"沈放站起身,把烟头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成,那我做饭去了,今天好好给你过个生日。你在开饭之前就别吃别的了啊。"
"刚几点就做饭呀?"秦通也站了起来。
"差不多了,还得做准备工作呢。哎,今天你们俩谁也别进厨房啊,我今天得好好在你那豪华大厨房里折腾一番。"沈放一提到做饭就来了兴致,他喜欢烹调,而在秦通那三十多平米的半开放式厨房做饭就更让沈放兴奋。
沈放走进厨房后,客厅中的二人便上了二楼,珺玮想看看秦通的新稿子,于是,秦通便把他带到了书房。
"新的吧?写了多少了?"珺玮翻看着桌子上的稿纸。
"没到一半儿。"
"叫什么?"
"什么呀?主人公啊?"
"不是,书名。"
"自己看呀,就在旁边呢。"秦通指了指旁边那一打稿纸。在第一页上,写着两个字:小欢。
"叫《小欢》?"珺玮抬头看向秦通。
"嗯。"
"真有意思,干吗叫这么个名字啊?"
"主人公就叫小欢,这本是《彼岸的男子》的续集。"
"是吗,那我想先睹为快,写完了先给我看看。"
"没问题,全完成时我给你打电话。"秦通保证着。他示意珺玮坐下,自己则站在一边,想了想后,他问:"哎,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珺玮点了点头,但神情有些迟疑,他似乎在想着下面的话是否应该说出口。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吧,沈放老显得特累,有时候还挺不耐烦的。"
"是吗?"这让秦通有些意外。
"而且,他已经好长时间没碰过我了。"珺玮说完这句话后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口气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以前只要他想,那是由不得我的,可现在......我真让他给弄糊涂了。想问吧,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喔。"秦通沉吟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沈放的心脏病,会不会是病痛弄得他烦躁不安呢?他知道,凭沈放的一贯作风,他是不可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心事的,就他那个脾气,只是有些显得烦躁已经耗了他最大努力了。
"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找他谈谈。"
"别去了,谈什么呀。"珺玮一听,立刻站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先提起他不正常的。"秦通把珺玮又按回椅子里,"你就在这儿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珺玮想拦住秦通,可他还没来得及,秦通已快步走出了书房。他看着书房半掩的门,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有点后悔告诉秦通这些事了,居然为了他和沈放两个多星期没有肌肤之亲就让秦通去找沈放谈,这未免太荒唐了。
当然,想找沈放谈是秦通主动提出来的,可珺玮仍觉得如果不是他先说了那些,秦通也不至于去找沈放。
真是的,这一步算是走错了。
厨房里,沈放正在忙活着,秦通走进来,站在他旁边。
"怎么了?饿了?"沈放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是。哎,我问你,你的心脏好点了没?"秦通直截了当地问。
"啊?喔,早就没事儿了,我去了趟医院,开了点药,还没吃完就好了。"沈放的音量并不大,他朝厨房外看了一眼。
"珺玮在书房呢,你不用看了。"秦通把厨房镶着雕花磨砂玻璃的门关上,然后向沈放凑近了些,"你真去医院看了?"
"我蒙你干吗,去了就是去了,连药都开出来了。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告诉你啊,我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呢。"沈放把案板上的里脊切成小丁,"你怎么了?干吗这么神神叨叨的?"
"谁神神叨叨了?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要是一个外人,我才懒得管他是死是活呢。"秦通看着沈放熟练的动作,心稍稍放下了些。
"哎,是不是珺玮跟你说什么了?你不用蒙我,我能看出来。"沈放停下手中的刀,用一种让人觉得很陌生的神情看向秦通,"你别担心,我真的好了,我和珺玮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日子哪能一帆风顺呢,有点摩擦也很正常,对不对?这是我们俩的私事,你不用操心。珺玮肯定跟你说什么了吧?是不是说我最近特冷淡?"
秦通让沈放的这些话给牢牢地将了个军,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可沈放却好象不当回事似地一笑:"行了,我们的事我们会解决。"
愣了片刻,秦通如梦方醒地长出了口气,他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厨房。他都后悔来问沈放这些事了,而且居然被沈放戳穿了,这让秦通有些不甘心。
珺玮从楼上走了下来,和秦通四目相对。沈放听到珺玮的脚步声,也回头隔着半开放式厨房明亮的玻璃墙看了珺玮一眼。
珺玮在一瞬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象让人抽了一巴掌。他条件反射般地偏过脸,然后走向放着各种工艺品,以及夏童送给秦通的蜜月旅行时所购小物件展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