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回来了?"
"嗯,就头几天的事。他租了间房子,把珺玮叫走了。"
"沈放在外头混了两年了吧?"
秦通点了点头。
"他都干什么了?混出点儿样来没有?"
"还那样,当初他临走前骑的那辆车,现在接着骑,这车在他打工的酒吧那儿存了两年了,这不是又搬出来了。他在外头也就是打工,还能干什么?"
"那欧阳珺玮就愣跟他走?在你这儿住着多舒服啊。"夏童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就是不一样。再说了,住我这儿,流言蜚语的他也受不了。"秦通从心里苦笑着。他真的很讨厌替沈放和珺玮撒这种谎,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也是。他一走,你也就清静了。"
"那当然,清静透了!"秦通终于苦笑出声,随后,他端起饮料杯子,一饮而尽。
几天之后,夏童去度蜜月了,秦通只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赶稿子。就像他所说的,这几天他的的确确是清静透了。珺玮在走之前给所有他家教的学生,包括家教中心打了电话,说以后只用他的手机号码,不要再打秦通家的电话了。于是,秦通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了。编辑部不到截稿日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而除了编辑部,秦通便没有别的电话可接了。夏童向来奉行"亲自找上门"的原则,以前就几乎不给他打电话,再加上他又去度蜜月了,听到她的声音的可能性降到零。说来也怪,这些天,连个骚扰电话都没有了。
说到骚扰电话,秦通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把自己的号码泄露出去的。这也难怪,他是个迷糊而且记性又不是太好的人,永远往了电视遥控器放在哪儿就是个证明。他在洗好衣服后,经常一个星期后才想起来去收,当然,如果遇上下雨,那他还有可能早于一星期收衣服。因此,介于种种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秦通只得随身携带备忘录和N次贴,在他豪华的大房子里,到处都是与这种豪华成反比的黄色N次贴小纸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自己,电视遥控器一定要放在固定位置,可每次总是会随手一扔,然后在下次看电视之前到处找。
有时候他也想过,是不是该找个人来同住,这样相互还能照应一下。可仔细一想,还是算了吧,他才二十二,根本还不想结婚,而若是找个男室友,那恐怕又要流言满天飞了。
于是,最后的最后,秦通仍然能凑合就凑合地活着。想来如果这幢大房子有灵气的话,恐怕也会因为有这样一个主人而哭笑不得了吧。
一旦一切归于清静,时间感就会淡了下去。夏童在度蜜月回来后,给秦通带了一大堆土产和从当地买的小纪念品。能吃的东西秦通在几天之内全解决掉了,其余的他统统摆进了正厅的展示柜里。然后,他便继续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后来的日子中,除了偶尔会有珺玮打来的问候电话,秦通一般没有什么机会与外界交流,整天窝在家里写东西,饿了就方便面伺候,困了就回卧室蒙头大睡。这样生物钟完全混乱状态地过了两个月,秦通完成了他的第二部小说:《舞者》。当他把稿子拿到编辑部时,编辑惊讶地盯着他:"您的截稿日不是十一月底吗?"
看来混乱且没有时间感的生活也是有其积极一面的,那就是可以创造提前一个多月完稿的奇迹。
第二部小说出版后,自然又产生了不小的轰动,偶尔还会让人在大街上认出来,当然,他的忠实追随着绝大多数是女生也有男的,不过少之又少。在众多的读者来信中,那些属于卫道士批判的信他一概扔掉,对他吹捧不已的,秦通都客气地回了信,而其中最令他头疼的,是那些真正的同志给他的信,除了表扬之外,有的人还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这就使秦通不得不一万个小心地一一回信。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秦通收到的最让他几乎晕倒的便是情书,而且还是男人的情书,这真是让他有点欲哭无泪了。无奈之余,他也只得写回信委婉地拒绝。
不知不觉便到了十二月,除了月底时为珺玮庆贺了一次生日之外,他便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了。很快地又过了新年,除了接到几个贺年的电话之外,他便又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了。这种平静到无聊的生活,一直到一月中旬才被打破。
那天夏童来找他,还没说两句话,她便跑到洗手间去吐了,秦通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夏童漱了漱口,然后冲他一乐:"你要当干爹了。"
"什么干爹?"秦通完全没明白。
"白痴,你忘了上大一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是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你当干爹吗?忘了?"
"忘了。"
秦通的确忘了,因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他还是很惊喜。
他是很期待这个孩子出生的,和夏童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一直没想过有一天这个活跃、狡猾、口无遮拦还格外喜新厌旧的二丫头居然会结婚生子。"母亲"这个词儿放在她身上总让秦通觉得格外有趣。
他有时也会想,夏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是金色的头发,白皙致极的肌肤呢?只要一想到十个月后,也许会有一对白化种母子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会特别想大笑。
他希望夏童会生一个男孩儿,因为他很想看看白化种的男孩子是个什么样子。
秦通经常这样胡思乱想,他甚至想到了该送给这个未出世的干儿子一份什么样的"见面礼",虽然他根本不清楚夏童到底会生男孩还是女孩。
一转眼又是春节将至,这个春节,他想和沈放、珺玮一起过。
一心一意只盼着过个快乐年,然后在新的一年中等待做干爹的秦通没有想过,这个新年过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他面前。
--2003年1月31日 18:44--
手里提着一大堆年货上到三楼,秦通略有些气喘,他站在32号的门前,用脚踢了踢防盗门,不一会,门开了,站在门里的是珺玮。
"哎,来啦?快进来。"珺玮忙打开防盗门,把秦通迎进来,然后冲厨房叫道,"快来帮个忙。"
"怎么了?"沈放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秦通手中的大包小包,他忙在围裙上擦掉手上的面粉,帮秦通把东西提到屋里的小桌子上,"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吗?都吃了就撑死了。"
"谁让你一顿吃完了?不会分几顿吃吗?"秦通边喘着粗气边说,"我们家还一大堆呢,有编辑部送的,也有夏童送的,好家伙,把我们家当仓库了,我要是不给你们拿来点儿,早晚也是全扔,不搁坏了都新鲜。她可算是嫁给个大富翁了,真能烧包。"
"别这么说啊,你不也是大富翁吗?"沈放边说边打开塑料袋,看着里面的东西,"你们属同类,谁也别说谁有钱。"
"得得,大过年的,不跟你争。"秦通脱掉外套,用围巾扇着风,"累死我了,勒得手指头都快断了,还走出一身汗来。"
"没开车来?"珺玮帮他倒了杯水。
"开来了,停在马路对面那个停车场了,就是高速桥下面那个。你们这儿地方小,我上回费了好大劲才掉头开出去。这回我可不受那个罪了。"秦通接过杯子,连喝了几大口。
"你怎么直喘啊?是不是成天在家写书,也不活动,身体素质下降了?你该锻炼了啊。"珺玮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我也觉得该锻炼了,这半年我胖了十斤。"秦通把空杯子递还给珺玮,"看来我必须减肥了,我有好几条紧身一点的裤子都系不上扣了。"
"看不出来啊。"珺玮打量着秦通。
"那是,冬天穿得多,要是夏天就现原形了。"沈放在一旁搭话,"哎,你赶紧减肥吧,发胖等于毁容,别回头从偶像派一下儿变成实力派的啊。"
三个人相视而笑,珺玮又问:"哎,夏童现在怎么样了?"
"哦,挺好的,在家养着呢。"秦通拢了一下头发,"我现在就一心盼着当干爹呢。"
"那得国庆节了吧?"珺玮在心里算着日子。
"差不多。哎,你干吗?"秦通突然发现沈放在把一些冷冻食品放进冰箱。
"冻上啊,这屋里暖气这么热,一会儿该化了。"沈放解释。
"一会儿就做了吃了吧。"秦通建议道。
"那饺子呢?白包了?"沈放看了一眼厨房案板上的饺子。
"包了多少?"
"足够咱仨的。"
"啊?别介呀,饺子这种东西,饭后吃几个也就得了。你还是把那些东西做了吧,饺子煮二十几个就行,剩下的冻上。哎......"秦通突然意识到,"你们什么时候买的冰箱啊?"
"上礼拜。你不会吧,都进来这么半天了才发现。"沈放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秦通。
"我一向这样,大智若愚。行了,开工,做饭。走,我给你打下手,给个围裙。"秦通向厨房里走去。
"没了,你系我这个吧,别把你那身龙袍弄脏了。"沈放动手解着围裙。
"得了吧,我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秦通止住沈放的动作,然后喊着珺玮,"珺玮,把那袋带鱼拿来。"接过珺玮递过来的东西,厨房里的两个大男人开始做饭。沈放因为一直在外边闯荡,所以厨艺自然没得说,秦通还可以,给沈放打下手绰绰有余。珺玮就不行了,他一向怕进厨房,菜刀、煤气灶之类的东西他实在是应付不了。反正在厨房呆着也是碍事,他便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电视。
"哎,最近过得怎样?"秦通把带鱼放进水池。
"还成,珺玮现在不说我是野兽了。"沈放笑道。
"他以前老说你是野兽啊?"
"也不是老说,就是有时候办完事儿这么说。"
"办什么事儿啊?"秦通糊涂了。
"我说你装什么傻啊?你说,我跟珺玮,晚上,在家,能办什么事儿?"沈放似乎在提示秦通。
想了片刻后,秦通恍然大悟,他干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半天,他才苦笑道:"原来你以前是野兽啊?是不是经常兽性大发?"
"你别拿我开心啊,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圣人,禁欲容易早衰,懂吗?再说了,男人的下半身通常有另一种人格,就算我装得跟圣人似的,他可特诚实。你也是男的,应该有同感吧?"沈放说着一些从秦通口中很难说出的话,而且还在问着他是否认同。
"你真够可以的。"秦通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开始清理手中的带鱼,"反正你留神吧,纵欲过度也容易早衰。"
"这不用你操心,我掌握得好分寸。"沈放包完最后一个饺子,便将放着饺子的白色塑料案板端到屋里,放在冰箱上。然后,他又回到厨房。
"行了,你甭管了,我来吧。你帮我切点葱,切成小段啊。"沈放把秦通从水池边推开,同时给他布置着新任务。看着秦通拿起菜刀,沈放也拿起剪子,开始接着把带鱼剪成一段一段的。
"哎,我老觉得你跟珺玮乍一看上去吧,他倒特像个会做饭的,而且还是那种贤惠型,可实际上呢,倒是你下厨,真邪了。看来珺玮是生了个享福的命,有你整天美味佳肴地伺候着。我就不行了,我的手艺只能保证饿不死,珺玮在我那儿住着的时候,一点儿口福也没享着。哎,我觉得珺玮好象让你给养胖了点儿了,不象以前那么清瘦清瘦的了,你发现没有?"秦通说完时,葱也刚刚切好,他转过脸看沈放时,却发现沈放正两手撑在水池沿上,手中的剪子已掉在水池里。
"怎么了?"秦通放下刀,凑到沈放跟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嘴唇也有点发抖。沈放闭着眼,朝秦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到底怎么了?啊?哪儿难受?"秦通压低了声问。
"嗐,我不是先天有病吗,以前就是一到冬天天特冷的时候我就有时候不舒服。这回比以往都厉害,一疼起来都动不了。"沈放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朝秦通无力地笑了笑。
"怎么这回就比以往都厉害了?"秦通又问。
沈放沉默了片刻,说道:"前几天我看见有一家迪厅招人,我就去了,谁知道那里边有人贩毒,我刚到那儿的第三天就有警察来抄了。靠,背到家了。这一下儿心里挺堵得慌的,结果就厉害了。"
"你何必呢,你又没什么损失。"秦通劝着他。
"是啊,我尽量往开了想,可它还是照疼不误啊。"沈放苦笑着指向自己的心脏。
"那上医院看看去吧。"
"是,我打算过了年去。"沈放重新拿起剪子剪带鱼,他的脸色好了不少。
"珺玮知道你这样吗?"
"我哪儿敢告诉他呀。"
"唉,你说你哪儿那么想不开呀,何必又找新工作呢,书店那儿不是干得挺好的吗。"秦通见沈放有所好转,心里也松了口气。
"我不是也想多挣点吗,我本想白天在书店干,晚上去迪厅。想的挺好,结果出这事儿。操,真是他XX的钱难挣、屎难吃啊。"沈放低咒着,用力剪着手中的带鱼。
"那你去迪厅珺玮知道了吗?"
"这他倒知道了,他还劝我以后再也别去这种地方了。"
"哎,你们密谋什么呢?"珺玮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厨房里嘀嘀咕咕的两个人。
"喔,我们夸你呢。"沈放笑着说。
"得了,这话你自己信吗?"珺玮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走进厨房,看了看水池里成段的带鱼,"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再等会儿吧,你先看电视去。"沈放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突然说,"要不你先吃点饺子吧,我给你煮。"
"不吃,等吃完饭后跟你们一块儿吃。"珺玮说完,走出了厨房。
看着珺玮离开,秦通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沈放的后背:"反正,你自己多留点神吧,你要是有个好歹,珺玮还不急死。"
"我知道。"沈放点了点头,关好水龙头,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打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2003年2月4日 10:18--
"我劝你还是住院疗养一段时间比较好。"一位已鬓发班白的老医生摘下花镜,缓缓地说。
"我......不想住院。"沈放摇了摇头,"我没法住院,工作怎么办?"
"人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争钱不要命呢!"医生拍了一下桌子,他都在替沈放着急了。
"我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非住院不可?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偶尔犯一次。"沈放说话时的语气显得有些心虚。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住院疗养,要不然极有可能病情恶化。身体比别的什么都重要,你说呢?"
"我不想......"沈放忽然间想到了珺玮,"我不想让我爱人知道。"
"你结婚了?"
"没有。我们住一块儿。"沈放苦笑着摇了摇头。结婚?怎么可能?!
"那你发病的时候,你爱人没问你是怎么回事?"
"我走运,几次犯病都没让他看见。"沈放说完,又立即问道,"大夫,吃药成吗?不住院,光吃药。"
"也不是不行。可你这个不太一样啊,你是先天就有这个病,然后后天又不注意,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都不好。你看啊,你抽烟、喝酒、又爱吃烧烤、油腻,这些都对心脏不好。"医生一条条地数着沈放的毛病,这让他极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