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通一句话也没说,他走到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拿出一只烟。缓缓地点上烟之后,秦通默默地吸了几口,然后,他转脸看着珺玮的背:"怎么样?好看吧?你喜欢哪个就拿走。"
这种有些紧张的空气在沈放做完饭后终于散开,在把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上之后,沈放开始重新有说有笑了。这让秦通和珺玮都松了一口气,三个人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就好象商量好了似的。
饭后,沈放和珺玮又在秦通家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离开秦通豪华的家之后,二人肩并肩在街边走着,他们都言语甚少,好象在各想各自的心事。在走到秦通所住的富人区"青领别墅区"不远的青领花园时,沈放站住了脚步。
"从这里边穿过去吧。"他提议道,"从这儿穿过去比走大道近。"
"喔,行。"珺玮看了看花园敞开的门,同意了。
青领花园可以说是青领别墅区的附属,由于园内全部是花草树木、喷泉假山,以及一些公共体育设施,所以用不着锁大门。晚上会有约会的情人和遛狗的主妇光顾,象沈放和珺玮这样两个大男人在里面散步还真不多见。
"哎,刚才,你都跟秦通说什么了?"沈放突然问。这个问题虽然好象从天而降,却已经在珺玮的意料中了。
"没说什么。"回答的声音很小。
"是吗,那他怎么找我来谈了?"沈放低笑的语气让珺玮极不舒服。在半天得不到回答后,他又开口:"你放心吧,秦通没出卖你,是我看出来的,凭我的直觉。关于你们都说什么了,他一个字也没讲。"
"我觉得,你最近心情不太好。"珺玮尽量婉转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说我哪儿知道。"
"那好,过来,我告诉你。"沈放抓住珺玮的手腕,把他拉进一旁的灌木丛。中间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柳树,在夜色的烘托下,树丛中的气氛显得相当诡异。
沈放让珺玮靠在树上,右手撑在树干上,左手搭住珺玮的肩膀:"你还记得我头些日子跟你说过什么吗?"
珺玮的眼神有些茫然,他极力搜寻着记忆,可就在答案已经找到的同时,沈放已将它说了出来:"我问过你,敢不敢把咱俩的事公开,你当时说什么了?嗯?你说太难了,怕得不到承认,还记得吧?"
"记得,可是......"
"别‘可是',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敢不敢把这件事公开?"沈放的逼问让珺玮有些怕了,他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同时拼命寻找着最合适的词句来拒绝:"你也得替我想想,对不对?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自由职业,我好歹是个老师,就算我没进哪所学校,只是当家教,那我也是老师,要是公开了,我以后怎么......"
"怎么做人,是吧?"沈放有些生硬地接去了话尾
"倒没那么严重,就是,根本没法再做家教了。"珺玮侧过脸,想躲开沈放的注视,却教他一下子搬回了下巴。
"那就别做了。"话音未落,沈放的吻已压了下来,珺玮根本来不及反驳,那种报复般的吻不仅湿热而绵长,而且还格外霸道,纯粹就是强取豪夺。
直到胸腔内已被抽尽了氧气,这个吻才结束。珺玮急切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氧,然后一把推开沈放,低喊出声:"你是可以无所谓,但我做不到,我必须瞒下去,除了教书我不会做别的!你别忘了,我还欠着秦通钱呢,要是不工作,我拿什么还他的钱?!"
"大不了卖给他!你们一起住了两年,都干了些什么我都懒得问,大街上流言蜚语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混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沈放脸侧,"你也太不要脸了!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我还从来没问过你呢!谁又知道你这两年干了什么?跟多少人上过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跟我这么说话......"
珺玮愤怒的嘶喊结束在沈放的一个耳光之后,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沈放头一次打了珺玮。
下一秒钟,两个人都愣住了。珺玮单手捂住刚刚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终于知道了挨耳光的滋味,他也明白,沈放刚刚挨他的那一巴掌也一定这么疼,或者说比这还要疼。
灌木丛旁已有几个看热闹的人了,沈放看向他们,眼神格外恐怖。他朝不明所以的旁观者骂道:"看他妈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
人群散去后,沈放低头注视着珺玮的脸,沉默了好久,他终于抬手扳开珺玮捂着自己脸的手,借着有些幽暗的路灯光,他发现了珺玮有些苍白的脸颊上那明显的红掌痕。
沈放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轻轻抚着那红痕,动作温柔地让珺玮一下子哭了出来。
打开沈放的手,珺玮擦着眼泪,可越擦,泪水就越控制不住,眼睛疼得厉害,仿佛针刺一般,而心里,更是疼痛难忍。
沈放无言地看着珺玮擦眼泪,在看到那双眼以变得红肿时,他终于抓住珺玮的手,然后一把将他抱进怀里。这一举动并未能止住珺玮的眼泪,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泪腺。他尽力把脸埋进沈放的颈窝,低低地哭出了声。
"珺玮,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别哭了啊。"沈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缓解因为啜泣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不喜欢应付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所以才当家教,我明白。可我真的......我真的心里不舒服。我只不过是个打散工的人,才高中毕业,你呢,重点大学毕业,论学问,论人品我都比你差得远得多。我配不上你啊。"
珺玮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眼泪,但仍然不想离开沈放的怀抱。他清楚得很,现在旁边一定还有人在用种种不同的眼光看他们,但珺玮已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了。
"我一直没跟你说,珺玮,这些日子我越来越难受,我觉得我快疯了。我一天比一天觉得累,这种滋味我真的......受不了了!"沈放紧紧地闭着眼,他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在那儿低喃着。
"我也快让你逼疯了。"珺玮抬起头,凄然地和沈放对视,"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觉得我一直在自作自受。当初是我先提出来要正式跟你做朋友的,你那时侯不是就说过吗,你不敢保证一定会有结果,可我还是跟了你了。两年半以前,你要分手,理由就是我不让你做到最后阶段。当时我没有跟你死缠烂打吧?我不想那么贱。你一走两年,回来了,想和好,我也跟你和好了,也跟你做到最后了。我原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你,结果我又错了。我是走一步错一步,一直错到今天。你以为就你心里难受?我告诉你,我心里比你还难受,我日子过得比你还累。"
"珺玮。我......"沈放被珺玮的一番话吓住了,他一时间有些语塞。
"我知道,你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儿的人,你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就是想留你也不可能。"珺玮慢慢从沈放怀里挣脱,语气听来格外平静,"反正你也有话在先了,不保证有结果。这句话我一直没忘,我不敢忘,我就是怕哪天你一说要分手,我心理不平衡。沈放,你就放心吧,有你这么一句话垫底儿,就算你什么理由都不找,照样可以和我掰。"
沈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珺玮。他不知道珺玮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一向温和、天真、爱撒娇的珺玮,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放,我问你,你爱过我吗?"他的语气又变得有点惨淡了,"说实话,爱过吗?"珺玮明白,自己问这些实在很可笑,如果是男女之间这样问,尚合于情理,可他是男人,男人问男人这种问题,又是在这种状态下,这就只让珺玮觉得悲哀。
"我......我喜欢你,我一直特喜欢你。"沈放说这话时一阵耳鸣,他的语气听来前所未有的心虚。
珺玮轻轻地笑了:"好,太好了,你真是太精明了。说喜欢就不用负责,说爱就必须负责。沈放啊,你真不愧是在外头混了这么些年的人,说话办事儿就是不一样,你一直给你自己留着后路呢!"
"珺玮!"沈放想反驳,他受不了自己被这么说,可他张了好几次口,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看着珺玮的脸,心底涌起一抹浓深的凄凉。他想抱抱珺玮,但不知为何,一双手就如同已不再属于他了似的,死活也抬不起来。到最后,他能说的,也就只剩下这一句了:"珺玮,你别恨我,你别恨我!"
就是这一句话,让珺玮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夜色,哽咽般地叹了口气:"我恨死你了!"
沈放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几个字已经足够他哑口无言的了。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说什么都只能是狡辩和敷衍了。
"行了,就这样吧。我一会儿回秦通家去住一宿,明天去拿我的东西。你安心上你的班去吧,我收拾完东西就走。钥匙我会去PINK BALL还给胡朋朋。"珺玮说完,朝沈放微微一笑,笑得恨恨的,"上次是你甩我,这回就算是我甩的你吧。今后各走各的路,你又自由了。我这就回秦通那儿让社会上的那些变态继续制造谣言。成,那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拜拜。"
珺玮抬手拍了拍沈放的肩,然后转身就走。他一开始走得并不快,但后来他加快了脚步,最后,他跑了起来。
沈放站在树下,愣愣地看着珺玮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花园门口。他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硬撞一般地靠在了树上。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有点反应不过来呢?刚才他和珺玮各自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一时间好象忘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了呢?
刚才被珺玮打了一记耳光的脸颊仍然有些发麻,这种有些怪异的感觉提醒着沈放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
珺玮走了,在留下一句"我恨死你了!"之后走了。
沈放完全没反应过来,好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一个现实:珺玮要和他分手,珺玮把他给甩了!
"天啊......"沈放捂住嘴,瞪大眼睛看向花园的门口处。
他觉得今天的事太不可思议了!大约一个月前,他的心脏状况恶化,一个月来,一次又一次的发病让他不敢和狻玮肌肤相亲,他怕在过程中发病。于是,他只能表现得冷淡一些。
二月四日的那个不眠之夜,他想了许多,他甚至想到了应该个珺玮分手,这样于己于人都有好处。可是,他又真的真的舍不得!
沈放很清楚,他的病就算靠药物也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先天性心脏病和后天的是不一样的。早晚有一天,也许过不了几年,他就会死在这个病上。他不仅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更怕看到珺玮为他伤心欲绝。与其这样,倒不如就和珺玮分手吧。于是,他准备了许许多多的理由。
现在,这些理由终于生效了!
他用这些理由和格外伤人的话成功地惹恼了珺玮,成功地让珺玮在他提出分手之前就先行甩了他。
这下他可塌实了,他塌实到极点了!
"呵呵......"沈放单手捂住脸,笑声有些奇怪。他又想起跟秦通说过的话了,他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真讽刺!他真会撒谎!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切罪名都可以往他身上推了。没良心也好,残忍也罢,只要不会双方都长久地痛苦下去就足够了。
沈放有三个缺陷:暴躁的脾气,自卑心理和心脏病。前两种还不是很致命,可第三种却是关乎生死的。而现在,再加上有珺玮这么个存在,所有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的矛盾就统统地摆在他面前了。
凭沈放的性格,最好的解决矛盾的方法,就只剩下和珺玮分手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珺玮会先甩掉他。
刚才珺玮的话让沈放震惊,他没有想到珺玮的处境也并不好,长久以来,一直以心脏病为梦魇的他,从未想过珺玮的心理状态是个什么样子。
"我走一步错一步,一直错到今天。"这句话让沈放心酸。他和珺玮长久以来铸成的错以深之又深了,这次分手,是错的终结,还是另一个错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种苦涩爬上他的心头,沈放连他自己都惊讶地落泪了,然后,由心脏传来一阵绞痛。
这种疼痛与枯涩纠结在一起的感觉让沈放一阵阵眼前发黑。他想快点离开这儿,可刚走出灌木丛,他便脚一软地跪倒在地。眼泪滴在地上,也滴在他撑着地面的手背上,滚烫的泪似乎也烫在他的心上了,让他更加疼痛难忍。
"哎,你怎么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沈放抬头看时,注意到那是一个白发的老者,旁边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妇人,想必是老者的夫人。
"哦,我......"沈放半天才吐出含糊不清的两个字。
"生病了吧?去医院吧?"老妇人在一旁搭话。
"让我死了算了!"沈放抹了把眼泪,低声自语着。
老人并未听清:"什么?你说什么?"
沈放想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可他没有。他强忍着抽痛,抬头朝两位老人恶意地笑着:"我毒瘾上来了,有粉儿吗?给一口。"
不明真相的二人一下子惊呆了,他们有些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赶紧从沈放面前快步走开了。
看着他们慌张离去的背影,沈放大笑出声。越是笑,心脏就越是疼;越是笑,眼泪就越是多。
到最后,当疼痛过去,眼泪也止住时,他已完全没了力气。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从他身边经过,以异样眼神看着他的每一个陌生人,直到寒冷让他再也坐不住了才起来。他朝花园的后门走去,从那儿出去后,便是通往水仙小区的路了。
他慢慢地走着,看着身边的景致。泪水已被夜风吹干了,刚刚沾到过泪痕的地方,现在都觉得皮肤发紧。沈放苦笑着使劲抹了把脸,然后加快了脚步,很快地,他的身影便融进了人流当中。
--20:23--
一声门铃响起,秦通忙扔下手中的笔,下了楼。他边走边在奇怪谁会这个时候来访,等借着门灯看清外面站的是珺玮时,秦通纳闷了。
"怎么回来了?落下什么东西了?"秦通忙打开雕花的院门,把珺玮让进来,"哎,沈放呢?"
"他回去了,我能在你这儿住一宿吗?"珺玮吸了吸鼻子,用刚才哭红的眼睛看向秦通。
"怎么了?"秦通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住我这儿了?是不是和沈放吵架了?"
"其实我不止想住一宿,我想一直住你这儿,行吗?"珺玮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秦通可笑不出来,他抓住珺玮的衣袖,进一步追问着:"到底怎么了?啊?到底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何止啊。"珺玮的笑容消失了,他甩开秦通的手,看向旁边已排干了水的游泳池,"我们刚刚......分手了。"
第九章
--2007年11月2日 9:49--
"我说了半天,你听明白了吧?"夏童吸了一口烟,问向坐在她对面的秦通。
"明白了,不就是他想跟你复婚吗。"秦通点着头。
"他说要带我出国定居。"夏童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幽幽地说着,"具体去哪儿也还没定呢,我还没答应他呢。你说,我该跟他复婚吗?"
"这事儿,你问我......"秦通将双肘撑在膝盖上,眼睛则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童了,本来这就不是他的事,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在结婚仅仅两年后,夏童和自己的丈夫离婚了,但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夏童的第一次流产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半年之后的第二次流产。这两次的打击加起来,几乎把夏童逼疯了。于是,她主动提出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