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通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他面前,看着瘦了不少的沈放,一种淡淡的酸涩由心底升起。虽然在秦通心里,沈放可恨的程度深之又深,但他现在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可怜。
"秦通。"是珺玮的声音,门口的两人同时看向屋内。珺玮走到离门不远处,双手插兜,看着用哀求眼神注视着他的沈放和用疑惑眼神看着他的秦通。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之后,他终于开口:"行了,秦通,你让他......进来吧。"
听了这话,沈放的表情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立刻往屋里走,却被秦通拦住了。
"上次让你进来了,这回你想都别想!"口中这样说着,秦通一脚踹倒了沈放,然后俯下身在他脸上狠狠地补了一拳。
"你丫打我干吗?!我他妈招你了?!"沈放在措手不及之后是气急败坏,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还击,却被珺玮赶来挡住了。
"行了,别打了!"珺玮抓着沈放的衣袖,用力将身子挡在两个火气正旺的男人中间。
"我告诉你!沈放,像你这种臭不要脸的人就不该活着!我要是你早就死了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秦通长这么大,从未如此骂过一个人,他现在已明显有些失控了,沈放的归来在他看来是再恶毒不过的行为。
秦通平生最恨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别人情感当儿戏的人。就算第二次分手是珺玮先提出的,秦通仍认定是沈放的错。
"你根本就配不上珺玮!"这句话对沈放而言是相当有效的刺激。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秦通。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句话已足够他张口结舌的了。
"真是啊,这年头,不怕不要命,就怕不要脸!你足够当个不要脸的典范了!"秦通有些恶劣地笑着,这种最能惹火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显露在脸上。
沈放没有反驳,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牙关咬得紧紧的,然后,他突然笑出了声,笑得格外让人揪心:"我知道,我是不要脸,我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这话让秦通和珺玮都没反应过来,他们都不知道沈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两人正茫然的时候,沈放又开口道:"秦通,你放心,我回来不是来求你的!我就是......想见珺玮!"
珺玮没有抬头看沈放,反而看向秦通。
秦通真的受不了这样同时被两个人注视,别过脸,他狠狠地甩出了一句:"随你的便!"他转身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然后从茶几上抓过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开到震耳的程度,接着一把拽开了被珺玮编好的头发,把皮筋扔到地上,任黑亮的直发散开。
珺玮看着秦通,好久,他才把视线收回。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开口:"沈放,你过来。"
--2007年11月2日 11:04--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弄得秦通心里也是阴沉沉的。不过究其心情低落的主要原因,是沈放的归来。
秦通不明白,为什么沈放要回来,为什么在走了四年之后又回来。他还嫌伤珺玮伤得不够深吗?!
而秦通更不明白的是,珺玮居然没把沈放赶出去,反而让他进了屋。当初先提出分手的是珺玮,可为什么现在又让沈放进来呢?
现在秦通真的糊涂了,他实实在在搞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熄灭了手中的烟,他关掉电视,走上楼。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掀开从早上起床时就没有叠的被子,爬上床之后,他盖好被子。
秦通决定睡一觉,他想通过这种方法来暂时忘掉就发生在他家的,令人烦闷的种种。
在一楼,珺玮的房间里,令秦通不舒服的原由正在演绎。
珺玮站在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外面,他一语不发,只是看着偶尔由窗外那条路走过的行人。
沈放站在珺玮的身后,他把肩上的背包随手扔在门旁边的地上,然后默默注视着珺玮瘦削的后背。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半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珺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好,能不好吗。"回答的语气明显带着狠狠的调子,这个回答让沈放难过透了。
"我这次回来......"沈放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珺玮用生硬中带着嘲讽的话给截去了:"是为了以后再甩我一次吧?我知道,上次是我先提出来要分手的,你心理上不平衡。"
又是一句极伤人的话,沈放真想喊一声"不是",可他忍住了。他朝珺玮走近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婉转一些:"我这次回来,是真的不打算走了,我想......"
"你还想死在这儿?"
这格外冷酷无情的句子彻底击碎了沈放刚刚鼓起的勇气。他自嘲地笑着,头低垂着:"你现在真是会伤人。"
珺玮沉默了半天,然后说道:"我还不是跟你学的,当初你甩我的时候,说的话不比这伤人?"
沈放一时间没词了,他只是站在原处,有点失神地看着珺玮的背,不知为何,竟由心底升起一丝委屈:"珺玮,你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秦通以前不喝咖啡,现在也喝了,他和夏童以前都不抽烟,现在也抽了。"
"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现在也会了。"这回是沈放接去了话尾。
"你知道就好。"珺玮终于转过身来,他直视沈放,"你还是走吧,别再烦我了,咱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继续的了,我不想再受刺激了。"
"珺玮?!"沈放一下子喊出声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一经珺玮口中说出,就让他几乎疯掉。
"行了,你走吧。"珺玮低下头,将身子靠在墙上,"我刚才让你进来,就是想告诉你,咱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你别再提这些了。"
"你有朋友了是吗?"凭预感,沈放这样以为。
珺玮好半天才有了反应,他微微点了点头:"对,有了。"
"干什么的?"
"和你无关。"
"多大了?"
"和你无关。"
"你和他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你管得着吗?!我和谁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就是和随便一个人上床也无关你的痛痒吧?!"珺玮一下子喊出了声,他几步走过来,用力往外推着沈放,"我告诉你,他比你帅,比你有本事,比你挣的多,床上技术也比你好!你满意了吧?!"
"珺玮!!"沈放一手扳住门框,另一只手一把抓住珺玮的肩膀,"你别说了!"
他不想听到从珺玮口中说出这种话,这比立刻让他去死还要难受。
珺玮停下了推沈放的动作,他单手捂住脸,单泪水还是夺框而出,他尽力不让自己的肩膀以为抽泣而发抖,可到最后,这努力还是失败了。
"我恨你,沈放,我恨你一辈子!你快把我逼疯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你不看看你把我变成什么样了?我不想跟个女的似的撒娇,闹脾气,使性子!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吧?啊?可我根本不可能像个普通男人那样活着,我现在根本对女人就没兴趣, 你说这是谁的错?!沈放啊,上辈子肯定是我害死的你,这辈子该你讨债来了!我真不知道我造了什么孽了,让我遭这个报应,看来是命里注定我得死在你手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才能让你满意?我到底欠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折腾我?!"珺玮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他胡乱地擦着泪,直到眼睛被揉得红肿起来,"真是命啊,到了这个地步不信命也不行了!"
沈放听他说完,抓着他肩膀的手松开了:"珺玮,我这回是真的想认认真真地跟你复合,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有些事,你不知道,我......"
珺玮没容沈放说完,他转过身,走到自己的床边,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接着,他把手中的物件一下子向沈放用力扔过去。
沈放条件反射般地往旁边一闪,没有被打到,那个小东西便撞到了门上,"啪"的一声之后是它掉落在地上并摔碎的声响。沈放低头看时,惊讶地发现已被摔得外壳碎裂的东西正是当年他送给珺玮的那部手机。
珺玮站在床边,呼吸由于情绪激动而显得急促。他看着沈放看向他时那种几乎有些绝望的表情,露出一个冷冷的笑:"你看见了吧,这是你送我的,我用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不能打电话使了我还在拿它当闹钟用。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着?我干吗这么在乎这东西?我有病!我下贱!我贱到天天想你,贱到想你想得睡不了觉,贱到想起以前在你身子底下跟狗似的叫床都不觉得羞耻!"
沈放这回真的受不了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上了大脑,这种晕眩的憋闷感让他几乎在一刹那间腿软跌倒。他已经感到了理智溃败的势头,而接替理智的情感已因为被压抑了太久而变得有点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珺玮面前,然后借着惯性一把将珺玮推倒在床上。他双手按住珺玮的肩膀,嗓音因为嘶吼而显得沙哑:"你怎么就不能容我把话说完?!我这次是真的想再也不走了,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已经不剩几天了!!"
最后的那句话透着相当的绝望,那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绝望。
珺玮被这句话吓到了,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刚才沈放说什么?他说他不剩几天了,这是什么意思?
慢慢地松开珺玮,沈放想站直身子,可他却腿一软,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珺玮坐起来,注视着那张不仅瘦了,而且又失去了往日张扬神情的脸。他在等,等着沈放说明白刚才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沈放一句话都没说,他双手抱着珺玮的膝盖,额头贴在珺玮的腿上,紧跟着,他啜泣出声,眼泪浸湿了珺玮的裤子,印下点点湿痕。他用听来有些怪异的音调颤抖着诉说:"珺玮,我真的已经不剩几天了,我的心脏状况越来越差,这回不象以前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一定信,可这是真的!我真的快不成了!我现在就是在垂死挣扎呢,你别不管我!别让我走,求你了!真的,求你了。你可怜可怜我,不行吗?可怜可怜我?!"
好久,屋子里只有沈放哭泣的声音。珺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将右肘撑在床头柜上,手则由于紧张而紧紧握着拳头。沈放的话让他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当初那个显得格外健康的沈放,那个暴躁脾气,极能打架,神气活现的沈放现在竟会是这副样子!
他从小时侯就知道沈放胸前的淡粉色疤痕是手术留下的,但他不知道在那道疤痕下面跳动着的心脏居然会虚弱到沈放所讲的那个地步。
"你不是说,你的病早好了吗?"珺玮用疑惑和怜悯的眼神看着沈放,"你在我第一次问你的伤疤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那时侯不是还很小吗,我都不知道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放抽着鼻子,苦涩地笑着。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后来?后来我怎么敢告诉你。"沈放仍不放开珺玮,他感受着这久违了的温暖,"直到四年多以前,我觉得心脏实在是越来越差了,才去了医院,就是那时侯知道自己已经......可我又不敢告诉你。"
"你怕什么?"
"怕你担心。"
"所以就对我越来越冷淡?"
"嗯。"
珺玮没有再问什么,好一会儿,他突然挣脱了沈放,然后抬起左脚,一下子踹在沈放的右肩膀上。
珺玮的力气并不大,瘦瘦的他若在以前是根本打不过沈放的,可现在,他的力气却足可以把沈放一脚踹倒在地上。
"珺玮?!"沈放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他既搞不懂珺玮这样做的原因,又为自己身体状况下降到这个地步而悲哀。
"你哪儿那么自尊心强啊?你当时要是实话实说了,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珺玮偏过脸不再看沈放,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如钝刀子割肉般让沈放痛彻心扉。
"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以后......"沈放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珺玮俊俏中透出成熟男人味的脸,"以后,我能再跟你在一块儿吗?我当初心脏不好的时候想到要跟你分手,可现在我心脏真的快不行了,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回来找你。当一个人都不敢保证能活到明天的时候,是不是该做他最想做的事?就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抢银行也要去干。我就是只想回来找你,哪怕只看你一眼,我死了都瞑目了。"
这一番话沈放说得很平缓,但还是成功地招来了珺玮的眼泪。
"你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你别不管我就行了。"沈放慢慢站起来,作在珺玮旁边,他双手紧紧握着珺玮的左手,"我就只想每天能见着你,能跟你说说话。你要是有朋友了,我就不强求你跟我复合了,我只要最后这段日子能离你近一点就足够了。行吗?"
"你明明知道我受不了你这样。"珺玮不想听沈放哀求般的语气,他觉得这样完全不像沈放。
"我已经这样了。"沈放苦笑出声。
珺玮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把头发拢向脑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话一出口,透着无奈以及若隐若现的暗示:"你也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有新朋友的,我哪里......还喜欢得上别人啊!"
第十章
--2007年11月6日 18:39--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用跟着我,我就去一趟超市而已。"珺玮回头看着正在穿鞋的沈放。
"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穿好鞋,沈放站直身体,从门后的挂钩摘下自己的外套。
珺玮见沈放决计要跟着,也就不再拒绝了,他打开门,然后朝看电视的秦通打了个招呼:"哎,我们出去一趟啊。"
"去吧,早点回来,天都快黑了。今天晚上大风降温。"秦通提醒着他们。
二人边答应着边出了门。秦通看着门被关上,视线重新转回到电视上。
他虽然眼睛在看着电视,可已经明显地心不在焉了。沈放似乎对与秦通独处很敏感,只要珺玮一出去,他就尽可能地跟着。每当珺玮去做家教,他就显得很不安,而且估计着时间快到时,他一定会到别墅区的门口去接珺玮。
秦通明白,沈放不仅是因为被心脏病闹得有点神经质,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白吃白住。于是,秦通便把做饭和整理稿子,挑错别字的活统统交给了沈放,这样,尴尬的局面才有所缓解。
正在拼命赶稿子的他已没心情去管沈放和珺玮之间的事了。沈放在他家住着,就继续住下去吧,反正连自己究竟有几位数存款都不太清楚的秦通不会在乎多一张吃饭的嘴,而且就沈放的身体状况而言,还是住在他这里比较让人放心。
外面,天已渐渐暗了下来,而且已经开始起风了。
从超市出来后,珺玮和沈放肩并肩往回走。超市在别墅区外面,因此必须走出去,并且一定会路过青领花园。回来时,也一定要经过花园的门口。
"我想进去呆一会儿,行吗?"沈放看着花园的铁栅栏门,停下了脚步。
"赶紧回去吧,天都黑了。"珺玮催促着。
"你冷了?"
"没有,我穿得多。"
"那就进去呆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那好吧。"珺玮拗不过沈放,而且介于沈放的病,他也不想太较真儿。
二人走进花园,里面几乎已没人了,即便有人,也是往花园外走的。他们慢慢地沿着石子路走,然后坐在一张长椅上。
"珺玮,我想另租一套房子。"沈放开口道。
"我就知道你在秦通家住不下去。"珺玮笑了笑,然后握住沈放的手,安慰他,"没关系的,你就踏踏实实跟这儿住吧,秦通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