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读生日记II----绣官儿

「老婆，他们都是我们的儿子啊。」
「我......我......」妈妈推开爸爸，双手放在脖子上，一脸惨白的脸和急促的呼吸，下秒钟妈妈就昏过去了。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和妈妈一起看电视，那时候电视上的连续剧，上演的都是一些爱情、家庭、伦理之类的八点档，每次看到男女主角因为父母亲或者其他人的反对而无法在一起的时候，母亲总是会碎碎念地说，就不要在一起就好了阿，他们凭什麽那麽自私，为了他们的爱情伤害身边的人？难道爸爸妈妈比不上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年甚至几个月的男人吗？忍耐一下，反正再大的伤痛，时间都可以化解啊。干嘛两个人一定要这麽坚持在一起？
我常常都是在一旁附和，而爱唱反调的哥哥则是站在男女主角那边的，男女主角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啊。追求什麽幸福？不受到祝福的两个人，在一起之後也不会幸福的，妈妈这样反驳。最後哥哥有点生气，就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看连续剧了。
我也很认同妈妈的论点，反正忍耐一下，痛苦啊、难过啊就可以过去了，为什麽要这样伤害身边的人？
我现在多少明白，他们不是故意伤害人，他们是不想伤害对方。他们在爱人与身边其他人间要做抉择，是很困难的。
我看著老妈苍白的脸孔，医生说没事了，等一下就会醒过来了，不要再给她太大的刺激就好。
爸爸也松了口气，守在妈妈身旁，我猜想他刚刚以一定很後悔怎麽没快点阻止她这麽激动，妈妈本来就有气喘，激动起来就无法控制了，我也很後悔。
老哥和老师都在外头，他们的表情也充满了愧疚，两人手却仍紧紧牵著。
「喂，妈受不了刺激，我和他要走了喔。」哥哥这样跟我说。
「嗯。」
「你......要不要也一起走？」哥哥的表情不太确定，他似乎也对我刚刚的出柜有些震惊。
「不，不用了。我留著就好。」
「可是你...¨」
「没关系啦，我可以啦。」
「那你......多保重。」
「欸、哥，」临走前我又叫住了哥哥，「有空记得回来看看老妈。」
「知道啦。」
目送他们离去之後，我走进妈妈的病房，看来她已经醒了。爸爸不知道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麽，情绪看起来稳定许多。他们的感情总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表现出他们的坚强，爸爸在这种时候显得特别可靠。
我和王文瀴，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是想著乾脆就这样结束好了，我从来不是个可靠的家伙，整段感情也只是靠著他来维系，我一直都没有用心去经营。总是他在主动、总是他在表达，我一直都是被动的接受、让他不安，因为我心底总是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目前还没有就暂时享受一下，不要付出太多，免得分开的时候会更伤感的。
有的时候我当然也会期待著我们真的可以如他所言到永久，可是残酷的现实总让我有所保留。
「皓尹......」妈妈出声叫我，我走到她床边，他憔悴虚弱的模样，真让我难过。
「妈......」
「你......真的也喜欢男生？」
「......」妈妈的眼神，第一次让我觉得她也老了，眼角的皱纹、额头上的线条，我第一次觉得她是这麽需要保护。
「回答我，皓尹。」妈妈握著我的手，那是从小就牵著我长大的手。
「妈，你记得以前我们看八点档的时候，你最喜欢骂男女主角太任性，为了爱抛弃一切。」
「你......」
「哥哥他们就好像男女主角一样，就这样为了爱跑掉了。可是，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像连续剧一样。......这是你教我的。我知道什麽叫做放弃，我知道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知道刚开始会有点痛......」
「但是，我会忍耐。」我觉得我的心和身体好像分开了，嘴巴在说什麽、心却是另一个方向，被强烈剥离的感觉很痛，却无法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妈......可是我真的多少可以理解为什麽男女主角总是想要在一起了。像那家伙，虽然什麽话都不说，什麽痛苦也不会抱怨，我明明就有一大堆的缺点，他也有更好的对象可以找，可是却一直很固执地待在我身边。每次都被我的粗线条弄得神经兮兮，明知道我对这段感情一直都很敷衍，可是只要我继续注意他，他就会很努力继续去维持我们的关系。话很少，却很努力学习著表达自己，免得我对他不耐烦。很会做菜、总是不忘记鼓励我、总是让我觉得很可靠、很有安全感。这样的家伙......有时候我看著看著，真的很舍不得伤害他。」
「可是，我没有忘记过妈妈你牵著我的手长大，你的手一直都这麽温暖。」我握著她的手，「我的左手牵著你，右手是他，要我选择一边放下，我会愿意放开他的。」
「你......对我很重要。」
「所以，妈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会去跟他......说对不起的。」
对不起，王文瀴。对不起。
「但是我希望......妈，原谅老哥好不好？他今天是很有诚意回来和你聚聚的，接受他们好不好？我没有像他们那麽勇敢，......所以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他很勇敢，可是他需要你的鼓励、你的爱，你不要再这样伤害他了好不好？」
妈妈哭了，我很少看到妈妈的眼泪。但是妈妈真的哭了。
对不起，王文瀴。对不起......
你是个大人，你可以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你是个大人，你有姊姊可以照顾你，我的妈妈虽然是个大人，可是她需要我照顾。
对不起，王文瀴。对不起。
17
2/20(四)
从除夕夜之後，我手机关机，我根本没出门过。在家陪伴爸妈，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起哥哥这话题，妈妈也没有刻意再去找薇书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维持著一种诡异的礼貌。
今天晚上，王文瀴有来找我。
──我猜想他是因为手机连络不到我、所以决定自己亲自来看看。
除夕夜那天晚上我有传简讯给他，说暂时不要联络了。之後他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妈开门看到是个男人，她有些惊讶，说我不在，王文瀴不管，直接就往家里头走。
我坐在电视前，正在看搞笑节目，很空虚地和爸爸在大笑。
抬头看到来者，我目光马上转到走在王文瀴身後皱眉的妈妈，冷冷对王文瀴道：「你来干嘛？」
「我不明白你上次的简讯。」王文瀴的脸色也没多好看，妈妈正在瞪著我，问我他是谁──
「就是，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不懂。」
「......我家不欢迎你，请离开吧。」
我根本不敢看他，我讲话的时候是顺著他的方向看著母亲的。
「......看著我，皓尹。」
「够了，王文瀴，我在看电视，我看到你就烦，请你离开吧。」我望著他，我好久没看到他了、干、我好想告诉他我发生了什麽事情、为什麽会这麽想哭......
「皓尹......」
「我爸妈都在，请你快离开吧。」他的表情微微一震，我们两个对望了几秒钟，他转身离去。
「我去睡觉了。」我不给爸妈有机会问问题，转过身爬上楼，同时也听到我们家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关起来的不只是门，还有很多东西。
□□□自□由□自□在□□□
我每次只要想起王文瀴，总是内心一阵痛、然後一句对不起。我以为其实我没那麽受伤，只是心情有点烦闷，见不到他也无所谓，只是偶尔会被一些小事物勾起回忆，其实我没有很想他，我仍然有办法看电视笑出来，有办法和爸妈吃饭、讲话，有办法上BBS看文章、有办法打电脑聊天......
......只是没想到见到他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为什麽会这麽感动、这麽难过、这麽想念、这麽受伤？
看著他，涌现一阵好想哭的冲动，听到他声音就让我内心一阵一阵激昂，他的脸仍然没什麽表情，声音一样好听，然而他的眼神......
对不起，王文瀴。
2/24(一)
──开学了，我回到学校了，我以为今天王文瀴会来住处找我......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也许那家伙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打电话跟表妹说，我不会去上班了，她不断地问我为什麽──她说表哥还没回来，还在二姊那儿，问我到底怎麽了？
「没什麽啦，反正以後不会再去上班了。你多保重！有空会回去看看你的。」
也许那家伙真的从此不回来。
2/25(二)
「期初聚餐啊！」班上的人在讨论。
「吃哪里啊？」
「昀庭园好啦，纪皓尹不是在那里上班吗？」
七嘴八舌的，听到我的名字我才抬头，「啊？」
「去你店里吃饭能不能打折啊──」班代笑著问。
「不行啦，我没在那里做了。」
「为什麽──」
又开始七嘴八舌，我转头看著窗外，觉得好无聊。
王文瀴这时间是在工厂工作吧？下班以後还是会去昀庭园吃表妹做的菜，说到表妹，好久不见了，其实也有点怀念在那儿工作的时光，三点下课以後去看看她好了，反正遇不到王文瀴。
但想到她可能会逼问我──我和王文瀴怎麽了，我又打消念头了。
「欸欸，吃火锅啦，现在天气很冷，吃火锅啦。」我也加入讨论。
2/26(三)
薇书今天来找我，我说就乾脆一起去昀庭园吃午餐吧，她点点头。
表妹一进我们见昀庭园，她有些惊讶，虽不忘和我打招呼，但我想我的表示已经够明显──
「你妈妈现在身体好吗？」薇书关心道。
「嗯，很好啊。」
吃饭时候，我们两个几乎都沉默，毕竟她是无关的人，却莫名其妙被卷入我们家庭纷争，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皓尹你......」她的眼神飘来飘去，看起来有点紧张，「你和男朋友......」
「没有，现在没有男朋友了。」
她错愕地抬头看我，「你......」
「总不能让我妈担心吧。」
「我以为你是个会向前冲的人......」
「哈哈，其实我很孬的。」我苦笑。
3/3(一)
开学已经一个礼拜，每天的生活都很一般，也没打工、也没去昀庭园那儿吃饭。
倒是今天有个意外的访客，回到家时，他正站在门口等著我，一脸疲倦。
──是王文瀴。
我有很多个选择，最简单就是转身拔腿就跑，当然我没这样做，我估计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追得上我。第二个选择就是甩他一巴掌把他赶走，要达成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赌的是他会不会还击，他那麽大一个人如果也赏我一巴掌，那我的头可能会飞走。第三个选择就是乖乖的走去他旁边，请他进门坐坐，我们和平地谈一谈。
基本上，三个选项都在三秒钟之内就闪过脑中了，我根本就没有选择任何一个，也许是因为爸妈不在这儿、我有点放任自己。
我用跑的、用力地往他怀中冲过去──
下秒钟我就感觉到他的手也环住我的背，在摸我的头，我舒服地把自己埋在他胸口，这个温暖这个气息这个人这个感觉......
我闭著眼睛享受他温暖，像是在发泄好久不见的思念一样，顺便用他衣服把眼泪擦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忘记谁先放开谁了，我们进到屋里，坐在平常习惯的双人床边聊天。
「我还以为你开学就会过来堵我。」我苦笑。
「因为二姊那儿有点事情。」
「喔......」
「你呢？」
「我怎样？」
我们两个人都说不出心里头想说的话，问些很表层的问题，最後是一片沉默。
「王文瀴，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嗯。」
我还没有动作，他就先张开双手把我搂住，「......我好想你。」王文瀴这样道。
「我也是。」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坦白。
「皓尹......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爱我吗？」
我的头仍然藏在他的怀中，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躺到床上了，什麽也没做，就这样抱著彼此，然後我用我自己可以听得很清楚、也确定他听得到的音量──
「我爱你。」我回答，「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你......」
「我也是。」他的手轻拂过我的头，声音有点沙哑。
「......我爱你，很爱你......」我继续重复道，继续用他的衣服在擦眼泪，王文瀴、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哭了、所以不敢抬头看你......
我没看过他哭，也不敢看他哭。
「......我们分手吧，皓尹。」
3/4(二)
「皓尹，回去昀庭园上班。我以後不会再去那儿了，所以不会遇到我。我要去二姊那儿帮忙，这里以後都给表妹接手。」
「皓尹，记得要准时吃饭，不要写作业写到忘记。」
「皓尹，放在我住处的东西，我请表妹转给你就好了，别特地过来拿了。」
「房间记得要锁，钥匙还给你，以後应该用不到了。......我的钥匙你就留著吧，我应该也不会来住，你有需要就自己开门进去。」
左一句皓尹，右一句记得，昨天晚上的那些话好像在作梦，王文瀴提分手不是我最希望的事情吗？──我希望他快点忘记我、快点放了我、这样我就能好好面对我父母亲，他直接提分手，不就替我省了烦恼怎麽拜托他放过我了吗？
一切都是预想中的样子，打击却比预想中大了许多。对於我的乾脆答应，王文瀴的表情从寒假以来都是这麽受伤。
我答应过老妈的，我会学著忍耐，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皓尹，......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是逞强。」
「皓尹，想我的话，还是可以打电话......」
就算再寂寞，我也会忍耐的。
18
6/29(日)
虽然说很大声地说不愿意参加他的婚礼，但我还是回家了，因为表妹这三天要休店回去参加表哥的婚礼，放暑假了，以後要天天上班，至少今天回来看看爸妈。
表妹告诉我时间地点，星期一，在某教会，我仍然没打算参加。
爸妈看起来感情比以前好，而且我回到家的时候，哥......在家。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其实我有点不是滋味。
心情极差，回到家我就躲进房间中，既然妈可以接受哥哥了、为什麽不能接受我？我在说什麽？当初不就是我自己要妈妈接受他们的吗？为什麽我会这样看了觉得很不是滋味──。
晚上要睡觉前，妈说想和我谈一谈......
6/30(一)
干、干、干──
我睡过头，我居然睡过头──
我的脑袋是哪里被打到吗？我他妈的梦到我和王文瀴结婚有个鸟用？现在他要结婚了，赶不上要怎麽办、我不要王文瀴结婚、绝对不要──
你他妈说过不放手，就要给我等到最後。
□□□自□由□自□在□□□
「皓尹，妈妈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但其实妈妈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内心也会希望男女主角在一起，只是妈妈很不成熟、不够坦率，不像你哥哥那样直接......你的哥哥啊，就跟你爸爸一样，是个很率直的孩子，你呢、比较像我，常常会瞻前顾後。」
「妈妈不想再被你们因为偏心讨厌了，......你回答我，你还喜欢那个男的吗？」
「......」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妈妈不会阻止你去当你人生的男主角，要演连续剧、偶像剧，随便你们。」
「......」
「其实他在你回学校之後有来过......我也想起来他是你去年暑假打工地方的人吧？」

（2/24）
「皓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一直都顾虑著你们，所以他烦恼很久，究竟要不要告诉你们关於我的事情。」
「......我知道皓尹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继续靠近他，你只会带坏他而已。变成同性恋，同性恋是什麽你知道吗？你知道说不定我们家从此再也没有後代？你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为什麽要找我们家皓尹呢？像你这样的人到外头去找别的男人也一样啊？路上到处都有那种要援交的男生，反正只要是男人你们都好吧？拜托你不要再骚扰我们皓尹了，那天你也看到了，他毫不客气就请你离开──」
「......非皓尹不可。我会等著他，到老死之前，一直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