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谁也不说话,沈零知道绿珠和白衫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谁都不会说出来,谁也不会告诉他。
"我不会问为什么是谢长熙,你们对他什么企图,因为问了你们也不会说。可是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再见谢长熙,我也不会再和他说话,怎么样?这样安心了吧。"
"那这个呢?"绿珠拿过来一封信,"这可是谢长公子给你的呦,要怎么回呢?"
沈零抓过来,噗哧噗哧几下,就把信撕碎了。
"哥哥,这样可以了吗?"
白衫还不说话,绿珠用扇子在他面前扇风,"阿元,别这样,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你既然不能做什么,就别乱想了。"
肩膀被拍了两下,白衫终于点头了,然而,事情似乎不会像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第二天,谢家又派人送过来一张琴,鼎鼎大名的绿漪琴,没有明说什么,可是当那天晚上,白衫抱着琴到前面的水榭表演的时候,他看见那丛牡丹后面坐着独自饮酒的谢长公子。整个晚上,他并没有往这里看,可是所有人却犹如芒刺在身。只有一抹微暖的目光,他抬头,看见沈零趴在不远处的假山上,托着腮看着他,还在微微笑着,笑的那么单纯。而白衫再看向谢长熙的时候,他已经拂袖而去。
夜间,绿珠拿着檀香扇上楼,看见云娘子正在那边叹气。
"云大美人,你又怎么了?一个人窝在这里唉声叹气的?"
"你说这,有一有二,就没有再三再四了。谢长熙第一次送了一封信,我们没有回,第二次他自己亲自来了,送了那张绿漪琴,我们还没有理会人家,那第三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就为这个事?"绿珠嘿嘿一笑,"你放心好了,他最近是没有心情找我们观止楼的麻烦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找他的麻烦。"
"什么人?"
"怎么?呵呵,你不知道吗?这些年他谢长熙威风八面,威震江左,这期间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那些人但凡能缓过一口气的,谁不想报仇雪恨?要是一人一口,咬也能把谢长熙咬死,呵呵。"
"这可不好说。和他结仇的人都被灭了门了,他能让人缓过一口气?这次是谁?"
绿珠一耸肩,"不知道。只是听说傍晚的时候,谢长熙从咱们这里离开,还没有到明河就遇到了一群黑衣人的袭击。那群人武功都很高,都戴着长剑,如今谢长熙有没有命回家别人还不知道呢。"
云娘子没回声。
绿珠问,"怎么了?"
"绿珠。"云娘子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谢长熙死了,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呀?"
"我?......,我看个热闹不成吗?嗯?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废话!老娘少了一个财神爷你知道不知道!?"
绿珠摇动着扇子,笑了笑,忽然他们听见小楼上楼梯山响,那个胖猪殷容一边叫嚷着一边跑上来,绿珠连忙拿过去烛台,这个家伙真的好想野猪跑进猪圈。
"不好了,不好了,白衫不见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出去过,而且,......,而且我去问过沈零,他也不知道白衫去哪里了。"
"别叫,这不是要命的事。"云娘子看着殷容着急成这个样子,感觉有些怪,"白衫可能出去转转,不会有什么事吧。沈零呢?"
殷容说,"他拿着短剑出去了。"
绿珠着急的叫道,"什么?!你为什么不跟着去?沈零既然出去,他肯定知道白衫的下落!"
"我怎么知道他知道?"殷容怪叫。
殷容和白衫沈零绿珠不是一路人,这些云娘子知道,而云娘子也只是隐约知道白衫他们背后有秘密,具体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云娘子大喊,"少废话!殷容,带着你那些喽罗赶紧出去,打着灯笼沿着明河找!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第六章
在明河西岸!我已经闻见那里的血腥味儿了!
沈零急急赶到那日放水莲灯的杨柳堤岸,只看见一群黑衣人倒在那里,血流满地,而谢长熙正在把自己的细剑从白衫的胸口慢慢抽出来。
他死了?!哥哥死了?!
谢长熙的剑比一般的长剑要细也要短,在月光下还闪着幽蓝色的暗光。
不好,剑身上分明淬了毒。
谢长熙的脸颊上滴了两滴血,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剑身,就好象在抚摸情人的脸。
沈零只听见他微微笑着,然后看着白衫说,"杜元之,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面。看在你我毕竟相识一场的情分上,今天我不杀你。不过......"
不,白衫还活着。
蓦然,谢长熙转头,看见沈零,他笑,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他是你们的人,是吧,又一个戴着兰泽面具的人。杜元之,你的主子想让他对长熙做什么?是勾引,下毒,还是暗杀?抑或是什么都不做,仅仅是个诱饵,让长熙自己上钩呢?如果是后者,那么你的主子真厉害,长熙不就是看见他之后陷落情网,巴结着跑到观止楼,然后任人宰割吗?"
沈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长熙把细剑支在地上,他的发带已经被斩开,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
白衫捂住伤口向后,他靠在柳树上,有些艰难,不过还是努力昂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故人。
时间真奇妙,谢长熙曾经是他一见如故的朋友,他妹妹的夫婿,陷害自己的阴谋的设计者,杀害妹妹的人,而今,他又是自己的上峰将要对付的人。毒已经发作了,麻痹逐渐散开,白衫感觉自己的眼睛,嘴巴,四肢,都软绵绵的,无法动弹。他努力艰难的开口,"杜元之已经死了。而且,你错了......这和沈零无关......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长熙笑的讽刺,"长熙真不知道,这个朝歌城中,还有人是无辜的?不过无辜与否,长熙都不在意,你甚至可以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
他侧眼看着沈零,"拥有那张脸,注定了他这一生就是为了长熙而生的!"
这样的谢长熙,和提兰节那日的孤独犹豫完全不同。此刻,他冷酷的话让沈零感觉到透骨的冰冷,而他锐利的目光则让人发颤。
--我的脸,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沈零迷惑于他的话语。
白衫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见一片漆黑,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我的亲人都死了,妹妹也是,他们都是,不是背叛了我,就是离我而去。
可是......
我还有零,他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人世上,独自面对无底的漩涡,险恶的人心!
零......
沉默的声音。白衫用手抓住了什么,死死的握着,他不知道,此时他握住的却是谢长熙的手。
零......
"他昏了,可还在叫你的名字,沈零。你为什么值得他如此看重你?"
"你放开他!"沈零武功低微,他手中的短剑还没有等刺出去就被谢长熙的指风打走了。谢长熙却也抽出来被白衫紧握住的手。
"凭他一个白面书生也想杀我吗?他调的这些手下不能说是一群酒囊饭袋,但是要杀长熙嘛......估计要等下辈子了。"谢长熙掀起袍子角擦拭了细剑,状似不经意的说,"沈零,白衫的伤可以挺两天死不了,不过他中的毒,也只有长熙手中才有解药。你想不想救他?"
沈零上前抱住白衫,他的身子都冷了。
白衫,那个把自己从人市中救出来的人,安葬了自己早逝的母亲,这么多年唯一照顾自己的人,自己唯一的亲人。
沈零悲从中来,"他不想杀你,你为什么伤他?"
"我认识这个你比你认识他时间要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再说,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不知道眼前这群死去的黑衣人是什么人?"
谢长熙慢慢蹲下,他看着沈零。
如雾一般的眼睛,和那个早逝的孩子一样,可是却再没有似乎经历了前世今生的战栗。
假的果然就是假的。
"他们是......东宫的刺客。"
耳语一般的话却在沈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人会洞悉这样的秘密,他以为他们一直隐藏的很好。他们刚到朝歌,什么都还没有做,他们甚至没有和上峰接触,为什么,谢长熙会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白衫为什么想要杀我,竟然调动了驻守在朝歌的东宫刺客,可是我知道,他这样私自调动人马,导致部下死伤过重,这可是死罪,要杀头的。"
谢长熙的手指缓缓滑过沈零的咽喉,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想救他吗?那你就需要先从我这里拿到解药,然后再伺机杀死我。只要我死了,白衫私调刺客的事情也许会落个不予追究。"
沈零死死的抱着怀中的白衫,手中是他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重伤,本来已经是自身难保的白衫为了自己,竟然向他的仇人太子姬雀真跪地求饶。那些嘲讽,都还言犹在耳,最后,白衫甚至答应了太子的条件,要为他最痛恨的人继续卖命。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沈零抬起看,看着眼前这个带着血色的谢长熙。此时的他没有疲惫也没有痛苦,此时的他只有冰冻的冷酷。
沈零问,"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帮助你。不过,只要你让我......喜欢上你......"
远处传来殷容他们的声音,"--,白衫,白衫,你在哪里?--"他们追了过来。
谢长熙听闻一笑就跳开了。
"沈零,我等着你。"
--,喜欢,喜欢,--
--不,我不喜欢你,--
是谁?在我耳边说,我不喜欢你,是谁?
沈零头疼,记忆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沈零,你在这里!白衫呢?"
殷容到了,他看着这里满地尸骸,再看着沈零抱着全身是血的白衫,惊叫了一声,"出了什么事?!谁杀了他?是谢长熙吗?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安静!"沈零小心说话,他的一只手压着白衫的脉,"他中毒了,快回去请大夫!"
殷容的人连忙背起白衫,快速回观止楼了。
殷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
"沈零!"殷容一把拉着沈零的领口把他拽起来,"你知道吗,这事完全因为你而起。如果不是你,白衫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你知道吗,自从在雍京遇到你们,我就开始讨厌你。明明你什么都有,可是却装作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你耗尽了他全部的心思,让他全心全意的照顾你,可是你知道吗,他比你更脆弱......"
沈零一把挥开了殷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转身要走,殷容叫住他,"站住!他要是死了,我会杀了你的。"
而沈零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沿着明河,缓缓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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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珠的白色天鹅尾羽的扇子,是呼邪王军臣送给的匈奴大单于的贡品,据说有驱除邪恶的神奇。此时他坐在白衫的床边,拿着扇子给他轻轻的扇着。
绿珠说,"沈零,大夫说,这种毒只有谢长熙有解药,他也没有办法。我想给燕王宁炤写信,他一定不想看着白衫死。"
沈零照顾白衫,给他擦汗,"不,白衫不想再见到他。"
"可是他爱白衫!"
"自从白衫家族被抄,而他买下白衫那天起,那已经不是爱了。他用尽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来折磨白衫,把把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白衫再见到他。"
"那你打算怎么吧,就这么看着他死?"
"我去找谢长熙要解药。"
"你?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吗?"
沈零猛然抬头,"你知道些什么吗?我的脸?我这张脸背后有什么秘密吗?"
"我不知道,只是大概听说,谢长熙喜欢你这个长相的人。你要怎么做,去勾引他,让他喜欢上你,然后对你言听计从?别做梦了!这种毒只能抑制两天,难道你天真的认为和他睡一晚上他就能给你你想要的?那他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给你解药?!"
"安静,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架。"
"沈零,这些年你被白衫保护的太好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看见他在渤海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他麻烦了。他刚失去了妹妹,失去了孩子,他需要一个比他还要脆弱的人来安慰自己,于是他选择了你。可是你不是,你的来历我们一概不知,你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是吗?"
沈零看着他,忽然他宽衣解带,把外袍脱了,里衣也脱了,露出苍白消瘦的身体。他在绿珠眼前缓慢转动一圈。他的皮肤上有些非常非常淡的伤痕,可是他的心口那里,就有一道极深的刀疤,似乎曾经有刀贯穿过他的身体,留下狰狞的伤痕。
"我的背后有什么?你看到了吗?"
"沈零,你......"
"什么都没有,不是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为什么值得你如此惧怕?"沈零披上衣服,"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让你们不得而知我之前是做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但着并不意味着我全身充满了阴谋诡计。事实上我比你更迷茫,更恐惧,有些危险似乎如影随行,可是我去不能回避它们,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将要遇到什么。"
沈零穿好了衣服,从旁边拿过来一盏水莲灯,"你好好照顾他,我去谢家,如果我无法拿到解药......"
他转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你就飞鸽传书给燕王宁炤,也许你说的对,他不会让白衫真正死去,只是那样的活着不是白衫想要的而已。"
提兰节过后,朝歌的雨季到来了。谢府大门堂皇高大,黑底金色大字的匾额高悬。沈零到了这里,收了伞,抬手扣门,开门的人他见过,是谢家的大总管谢普。
沈零说,"我想见长公子,烦劳通报一声。"
谢普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什么,过后一笑说,"长公子今天不见客。"
"谢总管,我是来还长公子水莲灯的。提兰节那天,我踩坏了长公子的灯。"沈零拿出用油纸包着的灯。
谢普接过来,看见水莲灯中间插了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行尽江南'。
他看了一眼说,"沈公子,这个我拿进去就可以了。"
"我想当面对长公子致歉。"
"可是长公子现在很忙,不方便见客。"
"我可以等。"
谢普挡驾,"这恐怕,不方便吧。"
"那沈零在外面等。长公子方便的时候,烦劳大总管代为通报一声。"沈零鞠了一躬抽身要走。
"沈公子请等一下。"谢普说,"外面下着雨,您到里面来吧。"
谢普打开了门。
这里是谢家,回廊台阶是用太湖青砖铺的,窗子上雕着木莲花,那边的水榭卷着三个竹帘,正面的牌匾写着‘维楼'两个字,隔着太远,天也暗了,看的不是很清楚。
谢家的府邸很大,从这边的回廊可以看见那边的湖面,把这里的园子分成前后两院,后面是内宅,那边有歌舞笙箫的声音传过来。湖水上种了一大片的荷花,走过望月桥就是假山。
"沈公子,怎么不走了?"谢普看着停下的沈零看着湖面那边,"长公子今天有客人,要在故园中摆酒,今天恐怕要闹上一个通宵,哦,沈公子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