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有如此熟悉的感觉?这假山,那边的维楼,湖中的水榭,向前走,月亮亭,里面挂着三张竹帘,摆着一个棋盘......向前看,谢长熙就站在望月桥上,--
"长公子。"下人看见他过来好像看见了主心骨,两忙跑过去,向他说着什么,他似乎很生气,只是没有打那个人的耳光。
他看着这边,看着自己。
谢家长熙,华丽清俊。
......
"站住!打了人就要逃吗?你当我谢家是什么地方?"谢长熙一伸手拦住他。
"那你要我怎么做?"孩子回头斜睨谢长熙。
"到后面跪祠堂去!"
......
是谁?是谁说过的话?又是谁让谁去跪祠堂?
--"真可笑,好像你们谢家是天下第一香饽饽,谁都要巴结着,讨好着,谁都想进你们谢家门。要不是为了我娘,我才不来谢家住呢。"
采莲步!
这是修罗圣教的武功!
......
天呀!
"啊啊--!"
沈零抱着头忽然凄厉的叫起来,他闭上眼睛,却看见琼楼玉宇一般的大光明顶宫殿在自己眼前崩塌,而自己也随着坠入了深渊。
......
"兰泽,你要记得,我死在你的手中,从此我的灵魂会永世纠缠你,永无尽头!因为我喜欢你。"
沈零不知道自己喊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他似乎睁开了眼睛,听见杜元之说,"老板,这个孩子心口有重伤,他就快要死了,你每天给他吃的,可他根本为你做不了生意,你把他卖给我吧,我给你一两银子。"
沈零再仔细一看,小茅草屋中昏暗昏暗的,有人为他熬药,有人说,"文先生,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可以的,他胸口的伤让我缝合了,可是这么重的伤恐怕不能完全治愈,只能落下病根了,......,这一辈子都要吃名贵的药物保命。"
沈零知道他,金陵世家的公子,文少央。
杜元之说,"文先生,这个孩子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他死。从今天开始,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醒了?"
温柔的话语,关切的目光,让沈零大哭起来。
"哥哥,你还在这里,......"
有双手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为他擦拭眼泪,沈零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好像抓住宝贝,怎么也不肯撒手。他知道,这个是他最重要的,他把那人的手抱在胸前,死死的抱着,然后睡去了。
谢长熙看着沈零就这么抓着自己的手,好像猫咪一般蜷缩着身体。午后的书房没有方才的喧嚣,静谧怡人,飘荡着兰花的香气。谢长熙记不清楚,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场景非常熟悉。那天,也是个安静的午后,兰泽躺在他的臂弯里,安静的睡着,他的手臂酸麻,可是没有抽出来,只是那样拥着那个瘦弱的孩子。
他感觉到心酸。
沈零,这个和兰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少年,就这样躺在自己怀中,活生生的,那么真实,真实到自己手臂酸麻,真实到心中沉甸甸的。
可是,自己和他之间怎么完全是血色的仇恨,和报复性的欢爱,往日的安怡都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样一步?
"长公子,长公子。"
谢长熙迷糊着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趴在沈零的床边睡着了,谢普过来叫他。
"已经二更了,长公子还去明河吗?"
谢长熙打了个哈欠,让人准备冷水敷面,让自己再清醒一些,"去,你......"
他本来想让谢普带着五十人过去,不过他转念就改了主意,"卯正二刻来接我就好。"
临走又吩咐好好照顾沈零,他现在有些高热,他对谢普说,"别再难为他了。"
"是,谢普都记下了。"
"鸠摩什婆波若波罗蜜......鸠摩什婆波若波罗蜜......"
沈零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长的梦,他的耳边总有人用天城文诵念经文,他看见一个祭司打扮的人,手中拿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他用法杖指着自己的额头,而他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晕眩。
"元之,我这是为了他好,忘记过去,才能重新开始......"
一个声音,很特别,清澈明亮,声响却不高。
伴随中他晃动念珠,摇动引魂铃的声音。
"有些人思绪万千,总会处于无尽的迷惘之中,他看不见前路,也无法后退,与其拥有无尽烦恼,不如前尘尽忘,......"
说话的人非常俊美,和他的声音一般,他有一双清澈湖水一般的蓝色眼睛。
"太子殿下不过想完全控制这个孩子,所以封印了他的记忆,既然如此,就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美妙。"
哥哥的声音。
那人笑着回答,"元之,经历过那么事之后,你说话一样让我讨厌。不过,既然你已经答应为我做事,我似乎不能太苛责,再说,我的王兄宁炤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亏待你,住手!"
那人一把抓住哥哥挥出去的手!
"杜元之,你不要得寸进尺!非我族人,其心必异!这句话我记的清楚!你,则是唯一一个在我面前用这句话辱骂我,而依然存活世间的人,我想你记得,这是我对你的怜悯!"
哥哥再说什么,沈零听不清楚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拥有蓝色眼睛的人就好像在沈零心中筑起了一道高墙,把从记忆深处射出来的阳光都挡住了。
那里是一片黑暗,可是那里是空虚的吗?
沈零感觉自己走在一条路上,那座高墙似乎开始变得透明,透出一丝光芒,沈零伸出手,推,......,一道门打开了,......
午后的花园,空气中有栀子花的味道。
一个孩子的娇笑声,那么熟悉,似乎就是童年的自己。
"谢长熙,你别看书来,快来和我玩嘛。"
孩子跑到书屋,一个清丽的少年正靠在躺椅上看书,他听见孩子叫他,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把孩子奔跑过来的小身子接住,搂进怀中,拥他在躺椅上躺好,他继续翻着书页。
"谢长熙,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这本武功太烂了,不如你和我修罗血经心法吧。"
--修罗血经--
这四个字,重锤一般打在沈零的心上,让他心猛然一缩。
"不学。这样好了,我看我的书,你练你的心法,好不好?"
"不好!"
孩子开始捣乱,他乱扯少年的衣角,乱扯书页,少年把孩子的头胡乱的压在自己胸前。
"睡觉!"
"不要!"
孩子趴过去,冲着少年的脸颊亲了一口,就被少年压在身下,然后是,很火热很缠绵的接吻。
一切都那么静谧温馨,然而这样的场景被一道利剑劈的粉碎!
到处都是红色,喜庆的红色,不详的红色!
--杀了他,杀了他!修罗血经就是你的!--
到处是疯狂的叫喊,他看着那个红色吉服的少年,而少年也在看着他。
--他们对望着,不肯错看彼此的眼神,似乎他们就站忘川之河上面,滚滚红尘都在他们面前化为乌有。天地之前,只有他们。--
--"谢长熙,你是我的!"--
一切瞬间化为乌有,沈零看见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把刀。母亲把他抱走了,他们走了很远,后来母亲发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发现他还没有死,......
而身后的朝歌城,已是一片火海。
谢家是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和原先一模一样。
嗖,--
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到沈零眼前,那个人有一双细线一般的眼睛。
"孩子,这么伤心吗?"
转眼,--"小贱人,竟敢拿假的修罗血经骗我!我杀了你!"--
这个人是......武当掌门鹤峰,他为什么要追着我要修罗血经?
然后,绿珠用一把铁扇把他打退。
绿珠,绿珠又是谁?观止楼的头牌,云娘子的爱将,......,观止楼又在哪里?朝歌城,......,这里,这里是,......
沈零忽然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谢长熙的床上,周围安静极了,有几声虫鸣。
忽然,外面回廊上灯火通明,脚步纷杂,外面有人踢开门就进来了。谢普在前面,后面几个人抬着一个人,全身是血,昏迷不醒,提灯照在他的脸上,是谢长熙!
谢普过来,把谢长熙小心放在床上,这才对沈零说,"沈公子,长公子重伤,希望您安静守在这里,不要乱动,不然,如果是您走露了风声,谢普只能杀人灭口了。"
沈零忽然迷惑了,他分不清楚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真实。
他伸手抓谢长熙的手,冰冷冰冷的,而他的眼泪,则忍不住流了下来。
谢长熙,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第九章
燕王宁炤总督江左军务。
本代燕王宁炤是前朝摄政王燕王素的独生子,他的母亲是漠北郡主,老燕王和王妃已经去世,他承袭了燕王爵位,驻守整个西疆和漠北的燕云十六州,防范匈奴,几乎半个大郑的地面都是他的辖区。
如今他被调防到江左,自然无人敢怠慢。
他没有到江南重镇金陵,而是到朝歌城来了。所以闽浙这边所有的官员,包括总督巡抚布政使,等等一堆大大小小的官都跑到明河码头这里来跪着,等着迎接燕王。
看着燕王的官船到了,那些人推出一个老夫子捧着一卷长纱开始高声朗读,"......,一当万乘之主。而身都相卿之位,泽被后世。今子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
船上下来的那个人,头发束起,左耳戴着一朵亮闪闪的金莲。即使如今是盛夏季节,可是那人的面孔如冰雪一般。雪般的肤色,挺直的鼻梁,曜石一般的眼睛漆墨色的头发。
似乎那些人从来没有如此俊美冰冷的人,这样的人本不应该生活在尘世中。
只看他一身黑色五爪金龙黑袍,当下就知道,他就是燕王宁炤!
那位老夫子看着燕王有些眼直,嘴中的赋文念的也不那么利索了,"......,智能海内无双,......,然,......,力尽忠,......,事圣帝......"
燕王斜着看了他一眼,"胡言乱语,收了。"
声音不高,凌冽的很,似乎是水滴在冰上。
他身后的副将高声答"是!",就把老夫子手中的丝绢一把扯过去,拿走了。那老夫子吓得瘫软在地上,无人敢扶。
"让这些人都散了,哪来回哪去,别在这里碍眼。"
燕王宁炤停也没有停,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南方地面上的大大小小的二百多个一二品官员晾在这里,径自上轿去了。
燕王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家眷,有些丫鬟小童什么的。一个副将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全身紫色的小袍,模样和燕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小很多,可爱极了,众人不免都看几眼。
等燕王人马走远了,众人才敢抬头再看看。
"那是谁?"
有人窃窃私语。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受过册封的燕王府的世子薰。"
"可是没听说过燕王有王妃呀。"
"废话,你又不是燕王家的亲戚,难道人家娶亲还要请你喝喜酒呀?"
"这倒是,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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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浙第一号人物到观止楼,这本应该是让云娘子高兴的事,只是这位燕王就这么端坐着,而他身边的绿珠也这么坐着,两个人似乎在打擂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云娘子叹气,自从白衫重伤,沈零身陷谢家之后,似乎观止楼就一直乌云压顶。虽然说沈零去的第二天,谢家的大管家谢普就把治疗白衫的药送了过来,只是这伤霸道,药一样霸道。
吃了这药,白衫的命算是勉强保住了,然后开始连续高热,每天昏昏沉沉的,隔三岔五的能醒过来一次,醒过来就吵吵着见沈零,可是他们给他从哪里把沈零带回来呀?
这不,拖了一个月,好歹好一些了,昨天上街遇到了一个孩子,非拉着他要学琴,据说是燕王府的世子,他仓惶的跑了回来,就躲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而今天,燕王就登门了。
不知道白衫哪里怠慢了燕王家的孩子,云娘子忐忑不安,只是令她意外的是,燕王此次来,不是要见白衫,而是点名要见绿珠。绿珠拿了水烟袋过来,坐在燕王旁边,就开始抽,而燕王自己喝茶,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气氛沉闷的很。
云娘子坐旁边感觉不自在,说了一句,出来了。
燕王这个人不能说他云淡风清,可是却是性格飘忽,草原上的风一般,明明知道他此时定然着急见那个人,不然他不会从漠北燕王府邸急忙过来,一个月的路程他走了十天,只是他此时就是不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有事要求他。
眼前这个人,和那个阴险的姬雀真一丘之貉!
绿珠毕竟比不了眼前这个冰块一般的男人,他把水烟重重砸在桌面上,"他不想见你!"
"那我过两天再来。"
说着宁炤要走,绿珠一把抓住他,"你等等,你明明知道元之最疼沈零,如今他有难,你既然来了,就不能不管。"
"我为什么要管?"
"你不管沈零就死定了!"
"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死了最好,他死了,杜元之心中的杂人就少了,省得我看着烦。"
"可是谢长熙伤了元之,你不想为他报仇吗?"
"为他报仇?我可不是那种捧着一颗真心四处奉献的人。杜元之自己怎么想的我比你清楚。想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我惹上半点关系,我为什么又要替他报仇?"
"混蛋!"绿珠要疯了,"那你来江南做什么?!"
"很简单,换防。"
"你不守在漠北,要是匈奴攻进来怎么办?"
"奇怪,你不是匈奴人吗,这样不是正乘了你的意了吗?还是你真的甘心投靠雀真,想做我大郑的人了?"
"我不想看到打仗!匈奴王阿提拉是个疯子!屠夫!有他参与的不是战争,那是屠杀!"
宁炤看了看他,忽然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是用匈奴文写的,他递给绿珠。绿珠颤抖着接过来,还没有看完,手一松,信件飘在地面上。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江南?!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才为我,为我的家族提供保护?我还以为我为那个太子出生入死,足以换得我家人的安全,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想的是这个!"
绿珠说,"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杀死阿提拉!那些祭司说什么我和他命连一线都是骗人的!"
"我知道。"
......
"因为阿提拉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原本我已经和阿提拉谈好了休兵条款,他已经答应了,可是却在回王庭的路上被自己的部将杀死。他临死的时候并不痛苦,仅仅是仰望夜空念了一人的名字,那个人是匈奴的叛将,景深。"
"绿珠,或者你想我叫你景深,我来是告诉你,你自由了。"宁炤对绿珠说,"匈奴的新王想要你回去,据说想要重新开战。太子想杀了你,说不能放虎归山,我没有同意,我想你活着。因为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会成为匈奴新王的猛将,那这个仗其实没有打的必要,你们太弱了。"
绿珠失神的坐在椅子上,他喃喃的说着,"他死了,他居然死了,......,我一直以为,会是我先去死的,......,他说过,此生不会放过我,他一定要我死在他的手上,......,可是,他死了,......"
"他死了,你活着,这多好,好好活着吧,别念叨了。"
宁炤正说着,忽然,有珠帘的声音,宁炤侧目,他看见那个人就站在珠帘的后面。杜元之看见他看着自己,惊的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