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疼得我直吸气。
"你不用再装了!快说!!"他冷冷的看着我。左手拍在我和慕容司面前的桌子上,看似极轻,可是竹木桌子立时变成了碎片,风一吹都可以飘起来。酒杯菜碟纷纷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里面响起了四窜和慌乱的声音。掌柜的还来不及阻拦,就已经跑走了大半。只剩下一部分有胆量有见识,或者是身怀武功的人留下来看热闹。
"这位大侠!请你放开他。"慕容司隐隐有了怒意,可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了什么忙。
"我本来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放开我!好疼......"最后那一句"好疼"我基本已是呜咽出来的。
"你那人皮面具是哪里来的?!"他压低声线,给人一种压迫感
第四章 玉树琼枝作烟波
人皮面具?
我惊讶得僵在原地。
他忽然抽出别挂在腰间的剑,抵上我的脖颈。
慕容司惊呼出来。
他左手反手握剑,"小子!你说不说?!!"
瞬息之间,脖子上有了刺痛感。
此时所有的言语都已失效。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右手已经在我的下颚和脖颈的连接处,不断摸索着什么。然后在一处皮肤最薄的地方停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惊人的疼痛,我面上的皮就被他撕下来一层。
周围一阵吸气声。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上的疼痛使皮肤变得麻木,久久没有知觉。
那俊美男子举起手上刚撕下来的人皮面具,问道:"你......究竟是谁?那个做面具的人在哪儿?"
"她、她已经死了快七年了。"
她就是我娘。
这张面具是我娘在临死以前给我戴上的。
当时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从身后不知何处拿来一张肉色的面具。她轻抚我的头,笑容出现在苍白的脸上,说道:"倾儿,为娘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让你在这样大的宅院中受欺负这么多年。这张人皮面具你要带好,记住!如果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要摘下来,不然会惹来麻烦。"
我含着泪点点头,自己动手把人皮面具带好。她微笑的看着我,继续说道:"今后凡事多仰仗你的大哥苏焉,不要争强好胜......"
"娘,我明白、我明白,您躺好休息..."
她反倒坐起身来,不知怎的,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红晕。她走到窗前,凝视着院落中的几株烟柳,眼中满是不舍。"倾儿,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你关于人皮面具的事,你帮我给他带一句话......"
八年以来,我从未摘下过,连自己本来的模样都不记得了。
......
滑腻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
"她...她是怎么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悄悄地往后挪,尽量使自己远离那个在脖子上带刃的东西。可我每后退一分,他便逼近一分。
"她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说!"
我静静的看着那个俊美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说,‘师兄,我很挂念你。我很幸福'。"
他盯着我,听我说完,眼光忽然柔了下来,手中的剑一个踉跄掉落在地。
慕容司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你是......苏倾吗?"
那个俊美男子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她死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吗?"
"是。"
"你是她什么人?"
我一只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她是我娘。"
他低下头,一声长叹,声音依旧颤抖,"那......她真的幸福吗?"
我勉强地笑了笑,"也许吧,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不认为她很幸福......"
听到我这么说,他反而笑了,"她还是老样子......我是他的师兄,你可以叫我舅舅或是师伯。走,此处不适合说话。"
四周围的人都盯着我们不放,我拉了拉一旁的慕容司。
"你真的是苏倾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然我会是谁呢?"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脸,被旁边一把剑鞘给拍了下去。
真是那俊美男子,或者说......是我师伯。
他随我们一同回到慕容山庄。
慕容司不知怎么了,安排好他的房间就匆匆退了出去,一脸的不自然,眼神有些躲闪。
师伯也乐得如此,拉着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便真的像个长辈一样问东问西。断断续续的说着娘的往事。
"她从前也是这样,离开家时时候也仅仅是给我留了个字条,说什么要我记得给她爹上香,便不知所踪。"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泛黄的纸条。上面正是娘的笔迹。
"她居然生了个儿子,长得还这么俊俏。也不知道带回家来看看......师门上下,早就不起她了啊......"他盯着我的眼睛,透过我的眼睛寻找娘的影子。
听到他夸奖我俊俏,我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不堪入目怎样都好。
说着,他恍然大悟般的一拍脑袋,"对了,这是治伤的良药,绝对不会留疤的。"
我点点头,收好他递给我的小青花瓷瓶。
"师伯是怎么发现这面具的呢?"我问道。
"师妹做的东西,总有它的特点,看了那么多年,我怎能不认得呢?"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哀伤。
"你愿意师伯以后照顾你吗?"他问道。
我赶忙摇头,"不必不必,多谢师伯,倾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听到我这么说,他不禁摇头,"是啊,珠儿的儿子已经找这么大了,我也已经老了。"
"师伯,你可否把那个人皮面具还给我?"
"怎么?"
"娘说过不让我随便摘下。"
师伯一笑,"你娘没跟你说过她这个人皮面具只能用一次吗?"
......
............
第四章 玉树琼枝作烟波
一聊就是一夜,听到鸟叫以后我们才反应过来,天早就亮了。
师伯匆匆让我回去睡。
踏出师伯住的小院落,我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才看见慕容司双眼微闭,坐在走廊上的红漆木椅上,头靠着柱子。他的头发上有些许的露水,竟是在这里待了一夜的模样!
我两步并作一步跑到他身旁,轻轻摇他,"阿司,醒醒。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慕容司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你在这里......待了一夜?"我问他。
听到我这么问,他忽然就清醒了,甩了甩头,"不是...我、我在等你......"
"有什么事吗?"
对上我的眼睛,他不自然的把头转向一边。
"也没有什么事......"
摆明了是在撒谎。
我半天不再说话。
他察觉到了以后赶忙说:"我只是怕你出来以后,又是另一个模样,我再不认识你了。"语气中带点讨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些抱歉道:"阿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认为无非是一副皮囊而已,你也不会太在意它。对不起......我的真实相貌就是现在的模样,不会、不会再变了......"
接着是他轻声得好像自言自语般的话语,"对不起,小倾,对不起......"
此时我只是有些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在为他的误会而道歉。如果我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意思,也许我就会拦住他,也许以后的事情都会有所改变,一切开心的伤心的激动的绝望的事情都会变换一副模样,也许我真的就能如我所愿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可是,那是如果,这个世界最奇妙的地方就是"如果"永远取代不了事实。
"小倾,去睡吧,你一定困了。"他摸摸我的脑袋,还是不肯看我的脸。
我点头,刚刚迈腿要走,就听见他说,"小倾!"
我回过头去,"怎么了?"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摇头,"没什么。小倾......再见,做个好梦。"
回到屋内,我从床底下翻出从没有过的铜镜。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又有谁不想知道自己的模样?
屋内有淡淡的薰香味道了。
擦去铜镜上厚厚的积尘。
铜镜中的人的双眼随我一同睁大。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膏发,自然蛾眉,颜如舜华,颜如舜英,婉如清扬,悦怿若九春,盘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
当真风华绝代,惊才绝艳!
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如斯生动,如斯尤物,当真是我吗?竟然美的分不出性别,这怎么是我?!
怎么是我?!
镜中人约略颦轻笑浅,小口微张,欲说还休。柳叶蛾眉微蹙,眼中水波阵阵。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欲颦还笑,最是断人肠。
这样的人,是绝色,是尤物,也是祸水。
娘说得对,这样的容貌,自己看都是一种震惊,怎能不惹来麻烦?
薰香的味道很淡雅,甚至可是说是朴素,有大哥的味道。
头越来越沉,一阵困倦,接着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香气扑鼻,头昏昏沉沉,我张开眼睛,眼前同样是一片黑暗,一丝光都没有。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四处摸索。
地面冰冷,寒气逼人。
"阿司,阿司,怎么没有灯?"我张口喊道,声音却细如蚊蝇。
我为什么会睡在地上?
我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昂首环顾四周,我甚至找不到窗户的所在。入眼的只有浓浓的黑暗。什么都听不到。
"阿司,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哪儿?"
心脏咚咚跳得厉害,总预料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我像个瞎子一样双手四处乱摸着,这样才能让我安心。
"咔啦!"一声响起。许是我碰到了什么东西,这意外的响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竟如鬼魅一般,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不绝。
蓦地,房间里一片大亮!
突如其来的光使我的眼睛久久不能适应。我眯起眼睛说道:"阿司,是你吗?"
来人约有四个,我看不清楚。
"我还以为你还会有几天才能醒呢。几天不见,不认得我了吗?"
这声音赫然是沈淮宣的!
我怎么不认得!
眼睛终于适应过来,看清了面前的人。沈淮宣身旁依然跟着楚安、楚静两个护法,身旁一有一个容貌艳丽的男子。光的来源便是刚才有小厮架入的火堆,以及放置在墙上皓若明月的颗颗夜明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眼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目光瞧着我,然后沈淮宣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挑起我的下巴。英气俊美到极致的脸由于过近的缘故令我一窒。
"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苏倾,苏倾,果然倾国倾城,果然!"语气一转,他接着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这里本来就是蓬莱教的教坛宗地。"
我向后退,带着一些厌恶的躲开他轻挑的手指。
"如果让人们发现苏倾竟是这般相貌,这般姿态,不知会如何呢?你说呢,无尘公子?"他笑起来,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纯男性的美,美得让我自行惭愧。
他叫我无尘公子?!
他竟然叫我无尘公子?!
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更加表现在脸上。
看到我这模样,他笑以渐深,"很值得惊讶吗?"
听到他这么问,我故作镇定地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潜入慕容山庄的,总之你要是现在把我送回去,我决不会透露一个字。若是让阿司知道了,慕容山庄的暗探也不是吃素的!"本身是很有气势的一番话,怎奈何声音显得那么力不从心,而这也是实情。
"咯咯......这个小美人儿还蛮有意思的嘛!"这个声音来自沈淮宣身后的那个容貌艳丽的男子,他娇笑出了声,上前来风姿无限的倚靠在沈淮宣的身上。
语气甜腻妩媚。
是个男宠。
我不去看他,直勾勾的望着沈淮宣。沈淮宣对他柔声道:"你先回去。"语气中略带宠腻。
他努着嘴直起身来,"人家还很喜欢这个小美人儿呢!才舍不得回去!"说着,再退到沈淮宣身后,对我嫣然一笑。
我一阵头皮发麻。
一左一右两位护法似是没看到一般,两个人长得极为相似,却又极容易分别开,其中一人面冷如霜,看这就叫人心寒。
沈淮宣此时才对我说:"不错不错,如此情况下还能这么镇定的威胁我,果然不错。"
我开口道:"沈教主,你不用再绕弯了。请把我送回去。"
沈淮宣看着我,装作困扰的摇摇头,"这可不好办呢!"
然后他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得对我说道:"倾儿,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口中的好友阿司,已经把你卖与我为奴了!"
- 第四章完 -
第五章 泪眼问花花不语
然后他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得对我说道:"倾儿,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口中的好友阿司,已经把你卖与我为奴了!"
"轰--!"的一声,心中好像有什么炸碎了一样,始终无法缓过神来。
"我不信!沈淮宣,你根本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恭敬可言。
他却并不介意,"夏雷早就把苏家的资料全部都毁了,不然我是如何知道你是‘无尘公子'的呢?"
不、不、不!不会是这样!阿司不会这样!!他没有理由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沈淮宣,本就微弱的声音中还夹杂着颤抖:"你是猜的!"对不对?
对不对?
阿司并没有、并没有把我卖了对不对?
沈淮宣却突然转变了态度,柔声对我说:"我知道你暂时接受不了,不过这就是事实。"一抬手,身后的一名护法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绿色镶边的布帛。
而我,恰巧认识那布帛。
在东耀,奴籍都是用绿色镶边的布帛来作的。
我抬起手接过他手中的布帛,极慢的打开它。
映入眼帘的是"奴籍...苏倾..."的字眼。
顿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净了一般,再也拿不住那份奴籍,掉落在地。
难道阿司那句对不起,竟是这样而来的吗?
还有那不舍的"再见"......
竟都是如此吗?
竟都是如此......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喃喃地说。
沈淮宣捡起奴籍,说道:"是慕容司找上我的。"
我猛地摇头,闭上眼睛捂起耳朵,"不可能!不可能!!阿司没有理由这么做的!没有......"先前近似于尖叫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到了后来变得有些像是自问了。
沈淮宣把我的手扳下来,"听我说,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不信你!我不信你,我不信你......"
边说我边一点一点向后挪着,沈淮宣并没有靠近。
"你听我说!"见我依旧把耳朵捂上,他说道。
我不理会他,低下头。
他身后的两名护法依旧面无表情,方才那个男宠见此状,赶忙告退。
他眯起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忽地,一甩手,那绿色镶边的布帛恰巧落入照明用的火堆之中!
我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动作。
"现在,你可以好好得听我讲话了吗?"
布帛作的奴籍没入火焰之中,在火焰中挣扎着。许久只余一缕黑烟,空气中有焦糊的味道。
我静静的不再言语,他把我扶起来,放在一旁的雕兰木椅上。
整个房间之内就只有一把不知是什么用的木椅上,木椅的周围散落着破旧的绳子。对面不知还有什么类似于架子的木制品。方才我不小心碰倒的便是那木架子。整个房间没有一扇窗,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