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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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动作极小的点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让我想想吧。"
我知道其实我这样很残忍,等于是让他间接杀了自己,可是我却真的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我能救却不去救。我无法对自己这么残忍,所以我对他残忍。

这晚过后的第三个早上,陆伯通知我沈淮宣叫我过去。我知道他做出决定了。
入眼的是沈淮宣穿着教主的水银色的衣服,面色苍白。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
他的小院里有不少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全部都在。等到我站到他旁边以后,我们与众人相对而立,他搂住我的肩膀说道:"从今天起,苏倾便是蓬莱教的代理教主。"底下安静的异常,没有一丝骚乱。又是一番交待后,沈淮宣以及少数几个人来到内室。这个内室里有一条通往真正的教主住处的地下阶梯,那是只有我和沈淮宣知道的。原先雷火教来偷袭时周容曾经带我躲进过那个教主才允许进入的殿堂,可是他却不知道殿堂的另一个入口。
留在内室的只有精通医术的陆伯,打下手的楚静以及我。
沈淮宣看着我,"倾儿,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轻轻点头,他继续说道:"我希望我醒来以后你穿着的是另一套教主服。"
我仍旧点头,"沈淮宣,别忘了你还欠我。"
他打趣道:"要我现在讲给你听吗?"
我轻笑:"我等你醒来。"
"若是我不记了呢?"
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转过身去对陆伯和楚静吩咐他们要做的准备。
解毒的过程并不复杂,只要先封住他的七经八脉,再封住最后任督二脉之前,喂他吃下去七朵石蒜花,必须是要连叶带花一点不少。然后以内力推注。最后再喂他吃下去最后一味药,就大功告成了。若是顺利的话,七天之后他便会醒来,至于醒来之后······我甩了甩头,再不敢去想。
陆伯在银针上蘸上些酒,用火石把蜡烛点燃,就着烛火为银针一根根消毒。楚静在一旁捣碎石蒜花,最后一味药早已经在沈淮宣决定之前就被陆伯找到,所以此时只有我一个人闲来无事。
沈淮宣半卧在床上,用力地看着我。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等到醒来的时候与我将你的过往。"我说道。
沈淮宣笑着,"自然不敢忘。"
说着话,陆伯就已经准备好。
看着银针一根根扎在沈淮宣身上,他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倾儿,我想再吻你一次,可以吗?"
我闭上眼深呼吸一口,再睁开眼说道:"等你醒来,若你还记得这个约定,我就答应你。"
我一定会答应你。
楚静在一旁端着捣好的石蒜花汁,在陆伯大功告成以后小心拿起勺子要喂他喝下。我从楚静手里接过碗,"我来吧。"
我亲手把石蒜花一点一点喂到沈淮宣口中,我知道那不好喝,甚至可以说是难以下咽,可是沈淮宣就是看着我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倾儿,我请你,再对我说一次爱,可以吗?"
我转过去放碗的身子登时愣在原地,沈淮宣对我用了"请"。我知道他也心悸了,他没有把握,我也没有。
"等你醒来·······"
在不等他说些什么,我示意陆伯封上最后的任督二脉。
沈淮宣在最后仍是望着我的。
我张开口,不发出声音,只有口型:沈淮宣,我爱你。
我不知道他究竟看没看见,最终他闭上眼睛。楚静照着先前说好的步骤,用内力帮其推注,最后为下了最后一味药。
在蜀中,或许一辈子都看不到雪的吧,我想。

等一切都布置妥当以后,我单独把他抬入教主的殿堂内,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让我一个人守着他,直到他醒来。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
手脚冰冷。
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只有极为微弱的心跳。

第一天,我抱着本书坐在他身旁,却发现我只要在他身旁就什么也看不下去,怔怔地望着他,时间就过得飞快。我替他擦拭身体,然后继续望着他发呆。我想我是不是早就已经离不开他了呢?万劫不复又如何,我要守在他身旁。
陆伯报告来说生擒了几名雷火教的高层人物,听候代理教主发落。
我匆匆看了他们一眼,那里面有前两天才见过的何幼,我笑着摆摆手,那些雷火教的人就立刻紧张起来。我只是让陆伯把他们先关押起来,至于之后怎么做,我并不着急。
过着过着,天就暗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容就找到我。当时我正呆呆地望着沈淮宣。沈淮宣在一旁躺着,周容与我碰面,这让我觉得特别不自在。周容一如从前一样对我嘻嘻哈哈的,他讲了很多关于沈淮宣的我不了解的事,譬如那天我听到的······恩······很尴尬的事情。然后我才发现,沈淮宣有很多事情我还都不了解。我所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周容离开的时候我早已没有最初的不自在。
然后就这么过着过着,天又暗了。

第三天,一整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我照例还是先给沈淮宣擦拭身体。除了面色苍白以外,他像个睡着的孩子一样乖巧。再看不到他凤目中投向我的玩味的冲动的愤怒的戏谑的爱恋的柔情的霸道的欲望的欣喜的了然的目光。而后我帮助楚安一同处理教务,真真开始像个代理教主。三天堆积起来的教务着实不少,等我再抬眼想要欢呼终于都解决了的时候,外面又黑了。

第四天,我看着沈淮宣开始胡思乱想,像个女人一样。很害怕他第八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睁着晶晶亮的眸子眼中不带一丝污垢的问我他是谁,这是在哪儿。然后我忽然想起雷火教的那群人还没有处理。立刻断了自己的念头,又投身于教务之中。蓬莱教的水牢我还是第一次光顾。水牢内并没有什么邢具,我也曾经交代过不要虐待他们,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没人给过他们好脸色看,毕竟他们曾公开想要吞并蓬莱教的念头。后来沈淮宣回来了,形势就完全变换了模样。如今他们在蓬莱教的水牢内,我并有想要杀他们的念头,我只是说废去他们的武功给他们些盘缠让他们自己另谋生路,便有大叫着"士可杀不可辱"然后咬舌自尽的人。我冷冷得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当时见到曹飞杀钟离祭凡时的不知所措,就连那晚见到沈淮宣连杀二十余人为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时的慌张都没有。我想我已经真正的被这个血腥杀戮的所谓的江湖同化了吧。最终拿着盘缠离开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有我认识的何幼。在这之后,王七等在沈淮宣宣布立我为副教主时反对的一干人纷纷找到我,决心要一心对外,不再对我有所排斥,因为我是那个神话般的蓬教主所选定的人。天完全黑了以后,我才回到教主的殿堂,对着神话心绪复杂。

第五天,我一早离开殿堂,就立刻收到一封飞鸽传书,那是那名拥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的男子所寄来的信。信封上面粘着三支羽毛,看来唐若很急。我也加快手下的速度打开信封,信上短短的只有几行字:
需蓬莱教支持,于今日午时之前来到唐门,急需帮助。
唐若。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看来关于我的事情,雪云已经把她知道的大抵都告诉给了唐若。
我旁敲侧击的问楚安,才知道唐门今日宴请武林豪杰,其实暗地里,唐门中的长老级的人物串通不少门派想要推翻唐若。
我暗叹,唐若在信中提起的"需要蓬莱教的支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蓬莱教也收到请帖了吗?"我问道。
楚安仍埋头处理自己的那一部分教务,一边答道:"是收到了,可是我认为现在是蓬莱教的非常时期,这些名门大派自己的门派之争我们还是不要介入的好。"他表态。
我想我终应该为唐若做点什么,既然他能冒着风险帮助我从蓬莱教逃脱,尽管从现在来看那有点无济无事。
"蓬莱教非常之期,多个盟友不是更好吗?"我似是漫不经心的说。
楚安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再继续地下脑袋埋头于成堆的教务之中,应道:"代理教主说的是。"
我挑眉。
不知何时我也学会了这个动作。
"别这样讲话,我不习惯。"
楚安并不理我。
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道:"那应该就是一会儿的事了吧,你去安排吧。"
楚安埋头说道:"是。"

唐门在蜀中扎根已经有近百年,其教派根深蒂固,稳扎稳打,于武林之中一直处于不落的地位,唐若年纪也不过二十,就是放眼整个武林也只能算得上是个新秀。唐门的前任掌门向来对收徒这件事极为苛刻,直到今日也仅仅有过五个徒弟。唐若的师父在自己正值旺年的时候忽然宣布让唐若继任为掌门,引起武林哗然一片。这个消息我也仅仅是几天前围着沈淮宣的事求助于唐门的时候听雪云提起才知晓。
想起沈淮宣,我心里又一紧。
沈淮宣。
不知他醒来之后是否还会记得我,若是不记得,我又该置自己于何地?
为了这个人,我袖也幽幽的断了,武林也不情愿入了,连自己曾经最向往的生活也生生的舍弃了。

我猛地对自己笑笑,赶忙让自己别再想下去。
两旁的人都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因为宴会上的气氛实在是古怪的很。众人安静的异常,远远见到唐若也是一脸严肃满目倦容。
唐门大堂宽广,与蓬莱教的大堂比起来说不清孰大孰小。大堂约有四人高,顶部绘有唐门百多年来的发展历程,朱漆黄颜皆是栩栩如生。从顶部而观,大堂呈展开的折扇状。在左边靠近折扇柄最末端附近最显眼的地方镂金雕刻着唐门的祖训以及门规,密密麻麻几乎占了整面墙。可见唐门森严。
唐门请到的武林豪杰很多,几乎他们能想到听说过的门派都发出了请贴。其实在私底下人人都知道此次唐门宴请武林豪杰的真正原因。名门大派碍于面子不得不到,多数小教派也乐得凑这个热闹。
众多宾客每十六个人坐在一席上。一席席的排列隐约形成一个八卦阵。
我不懂阵,只知道自己坐的位子并不十分靠前,蓬莱教在江湖中的位子虽不低,我却是以副教主的名义出席。楚安和楚静都有各自的事情必须处理,与我同来的是陆伯。

唐门的几位长老级的人物各怀心思,乐得见到这样寂静尴尬的场面。
唐若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我,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终于,武林盟的人到了。上一任武林盟主钟离祭凡死去的阴影显然没能从人们的脑海中消逝,自那以后武林盟选人格外严格。
新任武林盟主满面容光,身后随二人,迳直走到唐若面前,唐若起身相迎。
众人的目光皆随着信任的武林盟主。
"鄙人听说今日唐门宴请四方豪杰,特来捧个场,也祝贺新章门了!"新任武林盟主钟离寒说道。

从名字上便可以知晓,钟离寒是钟离祭凡的亲戚,他原本只是钟离祭凡手下一名没有得到重用的无名小卒而已。在钟离祭凡死后迅速掌握了武林盟的势力,成为新一任盟主。不敢说他也参与了沈淮宣刺杀钟离祭凡的行动,却也不得不说此人不可小觑。
"多谢盟主抬爱,唐若不胜荣幸。今日难得请来诸位英雄豪杰,唐若在这里谢过。"他不卑不亢的说道。
钟离寒微微倾转身体拍手说道:"来人!"然后转过身来对唐若说道:"这是武林盟给唐门新任掌门的见面礼!"
钟离寒身后的四名随从共同抬来一口大箱子。钟离寒微笑着示意随从打开它。唐若一侧的一名老者紧紧蹙眉。
紫檀木的大箱子看起来异常沉重,上挂一把两个拳头大小的铜锁,铜锁外面帖着白纸封条。封条上写:赠唐门新任掌门唐若。然后用武林盟的大印盖上朱红的章。
随从小心翼翼的打开铜锁,把铜锁从上面取下,并没有打开箱盖反而退回钟离寒身后。
唐若见此情形,轻声对身旁的护法说了些什么。他身旁那人上前来把紫檀木箱子转了个方向,对着众人缓缓打开箱盖。
诺大的箱子里面用紫金红色的绸缎作衬,白玉雕镂的虎豹和狮子皆成观望状。大大小小不同种类的禽类全都朝着同一方向鼎礼膜拜,正中间的,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白玉凤凰。一打开箱盖,就让人感觉那只凤凰终于冲破禁锢要一飞冲天一般。整座雕塑连为一体,整整是用同一块白玉雕刻而成。也不知那雕者究竟是费了哪般功夫才能雕成此工。

众宾客皆是赞叹,武林盟的见面礼岂止是价值连城?
唐若并没有看到武林盟送的礼究竟是什么模样,可见到众人的神情,他嘴角已经泛起笑意,一双桃花眼上挑。
"唐若代唐门谢过武林盟厚礼!"他双手报拳。
钟离寒答道:"唐掌门客气了。"
唐若一侧的长老一脸严肃,倒有些像唐若先前的模样。
不论如何,钟离寒此举一出,分明是说武林盟承认了唐若在唐门的掌门地位。凡是在武林之人,不论门派,皆需臣服于武林盟主,这是江湖中人人皆知、已经成为道理的事情。
我想此时正是唐若所等待的时机了。我俩匆匆对视,不着痕迹的一笑之后。我作为那个契机,站起身来。坐在我身旁的陆伯眼睛里有一份不赞同,怪我不该当这第一人,可是终是没有反对。我扬声道:"蓬莱教也有一份贺礼,送与唐门新任掌门唐若。"我特意强调了"唐若"二字。
蓬莱教的贺礼不敢重于武林盟,只是一把上好的古剑。此举,蓬莱教自是言明在唐若与门内长老的纷争中支持唐若作为掌门。
我微笑,至此,我的任务算是完成的圆满。

此后,陆续有门派为唐若送上贺礼,有些原本支持唐门长老的门派也纷纷倒戈。唐门的长老始终一言不发。
然后就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这场本来应该电光火石的宴会因为武林盟主的承认而没有伤亡,甚至没有撕破脸,和平解决。真真是不可思议,武林也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离开之前,介于陆伯在场,我甚至没有单独跟唐若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然后我们去蜀中的小镇上转了转,当然我是戴着纱帽。
回到蓬莱教时,天已经黑了。沈淮宣仍然安静乖巧的像个孩子,他醒着的时候绝不可能这样。我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很快很快。

第六天,天还没亮我就已经睡不着了。
看着沈淮宣,思绪就开始跑飞。把以后的事情都想了个遍,要是沈淮宣真的还记得我,那么我就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哪怕是万劫不复。若是他不记了,我就安静的离开吧,蓬莱教有楚安、楚静,沈淮宣没有过去。
我就这样一直想一直想,以至于众人找了我很久才知道我在教主的殿堂中。

第七天,只剩一天了。我希望这天过得快一点,又希望永远都不要过去。我从中午开始就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教主服,再费力地把沈淮宣再抬回内室。内室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来看沈淮宣的人很多,我只静静地坐在一旁,从这时候开始手心的汗就一直没停过。
一整晚,内室的灯火通明,守着他的不光只有我一人。陆伯、楚静、周容······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蓬莱教知道此内情的人都在。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窗外照常有翠鸟的鸣叫声,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我身上穿着的是昨天没有换下来的教主服。我猛地站起身来,双腿有些麻。沈淮宣周围围着好些人把他都挡住了。
"沈淮宣怎么样?"我问身旁的陆伯。
陆伯轻声对我说:"教主还没醒。"声音轻得像是怕吵醒了沈淮宣一样。
我小心的挪过去,陆伯已经把他身上所有的银针都摘除了。沈淮宣的脸色也比起七日前要好上太多,只是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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