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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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听说倾尘帝在登基之前曾有一个容貌旖丽的少年随侍左右,只是没想到倾尘帝竟然会宠他至此,连皇弟都成了随侍的小厮不成?"
说着沈衣卿被带来人前,见到我却是口不能言。
我低着头,声音平静:"皇上,您认错人了。"
他命人把沈衣卿押到我面前,"苏倾,如今你还想说朕认错人了吗?"
我看看沈衣卿,又抬头迎向南越帝,"他不过是无尘的一名小厮,皇上非要难为无尘不可吗?"
"苏倾,"他盯着我,眼睛像是利剑一样快要把我刺穿了,他说:"这毒,下得真好。"
我闭上眼睛,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天快要塌了。雷鸣声轰轰作响。
满身尽是秋后的凉意。
我说:"对,我就是苏倾。"
见我如此,他下令:"传信到东耀,与倾尘帝说他的人在朕这里,如果想让他完好的回去,就亲自带着解药出使南越!"
秋凉,菊花为残。
整个别馆里面都回荡着我的声音,像是曾经我在傣寨听过的歌声一样空灵,"皇上,就像您说的,苏倾不过是个男宠,您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区区男宠如此以身犯险么?"

我倚在窗旁,沈衣卿在我左首沉默。颜竹心也在。除了被禁足以外,我们的待遇与往日没有丝毫的不同,好茶好水好饭好菜。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沉默间又想起那日南越帝身旁的太监声音尖细的说,"就凭你当然不会,可是他的宝贝弟弟在这里呢,好生招待着。"
看看沈衣卿,的确,那是他的宝贝弟弟。同脉同源,身上还留着相同的血。
"衣卿,到如今你还在生气呢?"我说。
又是许久,才听见他细如蚊蝇的声音,"······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笑道,"如今我们三个可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三只蚂蚱。"
颜竹心黑亮亮的眼睛看了看我,像是在责怪我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
我笑,不笑还能哭不成,现在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呢?
窗后再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就是悬崖,悬崖深不见底。从深处冒着阵阵的凉意。沈衣卿像往常一样对我说:"无尘,你该多穿两件衣裳了,别老坐在窗口,那边凉。"
我不语,看着窗外,风呼呼过。
说心里面不打鼓那是瞎话。
一双凤眼,两片薄唇,那人听到这个消息又会如何?应该心急如焚了吧,他的宝贝弟弟,也被困在这里了。
沈衣卿找出一件披风来搭在我身上,我转头谢过。
才刚刚转过身躯,就迎上他的双臂,头靠着他的胸膛,一点都没挣扎。
他说:"无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任性,不该怀疑你。"
来到南越,头一次感觉到那人曾带给过我的心安。
我干笑道:"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逃了实在。"哪怕是只逃走沈衣卿一个,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他的身上温热,耳边缓缓传来他的小声叹息,"无尘,如果这次我们能活下来,我再不会让你难过了。"
我才惊觉,平日忽略这孩子看我的眼神,对他有多不公平。带他出来,让他身犯险境,忽略他所有对我表达过的心意。
这时候我特想对这孩子说一句,别学我,你该找个女子,成亲生孩子。想了又想,说不出口。
心里面猛然一道雷光闪过,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欣喜若狂。
我一下子回抱住沈衣卿,他吓了一跳。
我气息有些不稳,高兴得推开他,唤人倒一杯茶水上来。趁着屋内没有人,也不管隔墙是不是真的有耳,右手食指颤抖的在桌上比划:我有办法了······

"砰"的一声又是重重的红木门开,一名禁卫军的首领来势汹汹。怒目圆瞪,他大声朝我喝道:"奸贼!你把东耀皇帝的弟弟藏到哪里去了?"
颜竹心在给我捶背,我放下茶盏,皱着眉头,"自己没有把他看好,怎么跑来问我要人?"
"快说,南越的行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离开的,我劝你还是在他受伤之前告诉我。"他的语气依旧凶狠,满是威胁。
我忽然浅笑出来,"若是他会受伤,他便不是七王爷了。你还是别费心思去找他了,兴许这会儿他已经离开南越的国界了。"
"你······!"
"慢走不送。"我笑着说。
颜竹心此时悄悄蹑步到门口,朝外面看了又看,然后才朝我小声说:"公子,门口的守卫已经被他带走了大半。"
我连忙跑到窗口朝外看去。
立在窗口与悬崖边上不到一尺距离上的人,正是沈衣卿!
我匆匆把他拉进屋里来,握住他的手不断揉搓,"冷坏了吧。衣卿,外面的守卫少了一大半,你换一身衣服快走。记住,千万要走南越的官道,然后在一个越大越好的城市先住下来,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你三哥那里。越快越好!再不行你就会唐门,唐若一定会帮你。如果回去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那你······"
"只要你安全了我就安全了!你快点走!"
他的眼神凝重。
我一掌拍向他,压低声音不敢朝他吼,"都这时候了你还婆婆妈妈做什么!不想我快点死你就赶紧走!"

他盯着我半天,就在我快被烧着了的时候颜竹心一把拉过他,随便叫进来一个守卫对准后脖颈就是一掌劈下。那名守卫当时就软了下来。颜竹心给沈衣卿迅速换衣服,一边换一边朝着门口大声的说些什么。我拖着换上沈衣卿的衣裳的守卫,把他塞到窗外不到一尺的地方上,又怕他不省人事会掉下去,特意撕下一块布绑住他,布的结就藏在窗口。
然后颜竹心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沈衣卿赶了出去。
一出去,就不能再进来了。
我长长的出了口气,"竹心,还好有你在。"
颜竹心表情有点拧巴,"他说他会回来救你。"
······这个傻小子别傻傻的又跑回来吧?!
转过脑子以后,我才微微放下心来,他虽然有些任性,但不至于傻。
"竹心,你还想不想做官?"
"想啊,当然想了。"
"这次要是能全身而退,我看就算沈淮宣不同意,衣卿也会逼得他同意吧。"
"要真是这样做官,我才不稀罕。"
我笑着看看她。
"竹心,真是难为你了。咱们两个就要生死相随了。"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她瞪我一眼又朝我瓷牙咧嘴,"生还是勉强随着,死就算了。"

第三十二章 但愿长醉不愿醒
不过一个时辰以后,南越帝竟然拖着大恙的龙体又来看我。
他进门便说:"苏倾,你把他藏在哪里了,现在告诉朕,朕答应你保你不死。"他的身边跟着方才破门而入的禁卫军首领。
我笑了笑,依然坐在原处没有起身,"我整日整日的在这里,又怎么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颜竹心这个丫头竟然不怕死的当着南越帝的面给我新沏了一杯茶,恭敬的端到我面前,就像从没看到众多卫兵中间的一抹明黄。
"他的身上中了软筋散,你以为他真的能跑远吗?"禁卫兵首领看我的眼神,就差拔刀相向了。
南越帝的利剑,被蛇毒折磨得,都蒙上灰了。
"皇上,即便他留下来,你真的以为你中的毒会有解药吗?"我缓缓地说,"没有谁会这么傻,下一种有解药的毒。"
南越帝道:"朕知道。"
"所以,请您不要为难我,我也不会让七王爷告诉旁人还有一个皇子存活的事情。"
偶然瞥见他在皇袍下面攥着拳头,连骨头都像是要吱吱作响。
心里面有些颤抖,我在赌。
如果他执意要为难我,但单凭这样一句话绝不会起作用。
他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欲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最终,他说:"再过几日倾尘帝便会过来,你······好自为之。"
再过几日,他应该不会来了吧。他的弟弟我已经送走了。我想,他该放心了。只有我在这里,就像我对南越帝说过的,不过一个男宠而已。
□□□自□由□自□在□□□
倾尘帝三年,十月十五日。
今天,月亮该圆了。
并没有沈衣卿的任何消息,这对我来说算是绝好的消息了。他应该已经和沈淮宣联系上了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南越得境内。
我说:"竹心,天真凉了。"

往年这个时候,我还在唐若带来的花雕中品着膏蟹,当时两个人抱着酒坛子感叹,说这才叫活着。十五佳节,就算是南越也比平日里多了些喜庆。
轻烟笼翠黛,月凄凄茫茫。亮得发白。看着我的只剩下一半的人。
"公子,今天东耀皇宫就要来人了。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还没等她再说话,我说:"可惜唐若不在,今天没有酒喝了。"然后我挥挥手,"我先去睡了,没有别的事情不要吵我。"
躺在床上,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离开东耀皇宫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跟他说,我走了,就再不回来了。如今,真的有些想他了,可能,还不止一点。
膏黄色的月盘,圆得像是初生婴儿的小脸。十五月圆,头一次想家了。不是大理不是江南。今日过后,南越帝就会对我有所处决了吧。
才刚刚闭上眼睛,便有人来通报,说东耀来使想要见我。我面上淡淡应着说好,心里面开始忐忑。
换上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我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公子,你换好了没?"颜竹心催道。
我伸吸一口气,才推开房门。

门外的人比之从前多了些硬朗,上次还没有发觉,这下才看清楚他的肩变宽了,个子也高出许多。来人像是个俊朗的读书人,头发规矩的束着,白玉簪早就换成了桃木簪。只是多年过去,他的眼尾鬓首还是有不自觉的艳丽。
不是他。
我早就该清楚,刚才居然还抱着一丝希望。
来人身着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似的苏绸。苏绸,他也知道我生在江南。
我先开口,面上带着笑,道:"南越帝居然会准你来看我。"
他道:"这几年的御史也不是白当的。"
月是汉白玉似的圆,我身上的月白色衣服上淡淡的浮出繁花。今晚的星星应该很多。从前还有点大的衣裳如今有些短了。水浴凉蝉风入袂,鱼鳞触损金波碎。单一个字,凉。
在我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又说道:"小美人儿,你容哥哥来看你了。"

周容。
以前他从来都这样叫我。
我笑:"容哥哥。"
颜竹心知道他是谁,朝我一作揖,"公子,我去给你们泡茶。"
他走过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掐掐我的脸蛋,研究半天以后才说道:"怎么又瘦了,南越帝那个老混蛋一定是虐待我们小苏倾来着。"说着就是一副同仇敌忾的夸张表情。
我没理会他的做作,说道:"他让你代什么话了吗?"刚刚问完我就悔了。
哪知道他上来就是一拍桌子,正当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噩耗的时候他才扁扁嘴,说:"······小苏倾,你没良心······"

北雁斯归向南飞,空中有鸿鹄鸣声。
那名艳丽的男子早就不知了去向,剩下的只有眼前东耀的御史,没变得就是他说话的语调。
我挑着眼睛看着他,他手支着脑袋,"那天在东耀的宫中······递给我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他丢一颗瓷盘中的花生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跟我说道:"当时我只是听说大理的那把火可能是南越或者是西宗的人放的,至于为什么当时我还没来的及去查。后来才知道八成是南越的人搞得鬼,他们不是在找你吗?烧伤之后目标可就减少了大半,再恩威并施,无尘公子能不对他们死心踏地吗······"
我心里面有些惊讶,"外面关于我的外貌传言也不少,他们······"他们不是要银子吗?大理烧了银子可就都没有了······
他不以为然,笑道:"外面传言也能信吗?小苏倾你也糊涂了。传言都说无尘公子要不奇美要不奇丑。天下美人那么多,说句大不敬的话,他能把皇上也抓走吗?"他口中的皇上,的确有一张让人惊心的绝美的面旁。只是他的脸,比不上他的手段更让人惊心。
我轻声说:"那倒也是。"
周容又捏了捏我的脸,"怎么小脸又沓拉了?"
"敢几饭素。"声音都被他捏变了音。
他又意犹未尽的捏了一把,才幽幽的说道:"几年不见,小苏倾跟我都生分了。"此时我在心里默念:还是生分点好,还是生分点好······他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当然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呢?"
左眼皮忽然一跳。
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究竟是哪只眼睛跳财,哪知眼睛跳灾。
"他······没跟你们说过?"
"他是万圣之尊,谁敢问他这些事。"
我说:"哦。"
他把手放在我眼前晃晃,然后说道:"小苏倾,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他很想你。

更无人处月胧明,断肠声里忆平生。
似乎有句没说的话绕在耳边,他说,他很想你。

第三十二章 但愿长醉不愿醒
笑意慢慢爬上脸颊,淡得香云雾缭绕,我说:"我的御史哥哥诶,你千里迢迢来南越就为了研究我?"
他笑道:"可不是吗?不然东耀不必派人过来了。"
"研究的成果如何?"
他顿了顿,然后轻笑着说道:"说话就三年过去了。还没好好说话呢,小苏倾怎么就打上官腔了。"
我不语。
他又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很介意我。"
"容哥哥,"我说道,"你想多了。"
他瞥瞥我,这一瞥依稀能看见从前的艳丽,"从九岁的时候我就跟楚安楚静一样跟在他身边了。小苏倾,你容哥哥喜欢的人可不是他。可惜那人看不上我罢了。"他用陈述的语气。
我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故装正经的说:"那是当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他一愣,我继而说道:"真的不是因为你。"所以,干吗把伤心的事掏出来跟我说呢。
他说:"蓬莱教的人都常提起你。"
我没有说话。
他说:"其实,你很想他对不对。"他用陈述的语气对我说,"不然,你为什么又在宫里面留了那么久呢。"
我仍然没有说话。

一种娥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此时我最怕他说,其实你早就原谅他了。
他说:"他娶妃了。"
我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指甲这么长,忘记剪了啊。透过透明指甲的月影映在桌子上,散发着幽暗昏惑的影子。过了半晌我才浅笑着说道:"堂堂东耀一国之君,后宫没有三千嫔妃香像什么样子。"
这句话,我对那人说过。
我当时说的是玩笑话,现在只能当成自嘲的话说了。
周容盯着我看了又看,"那些家伙很讨厌。尤其是那个男······"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像是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我乐得装作没有听到,"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南越走出去呢,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猛得笑了出来,"说来也巧,七王爷已经和皇上取得联系了。王爷在信里面反复要求一定要把你平安无事的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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