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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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的等级制度极为严格,答应给一个商人的爵位,不光对其本身,乃至对后世皆是无上的殊荣。之所以柳钧会依附东耀,也是因此。商人做得再大,总归还是商人。
我忽然又不明白了。
无尘公子的确四国通商,可是还没有通天的能力,南越不惜一个丞相之位,除了保护一个幼子,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么?

山间鸟兽啼。
那应该还有一个解释。
"敬大人,皇上的意思,是否南越的国库还有亏空?"
敬守顿了一顿,从来都是微笑的脸上终于生出一丝苦笑,"公子说得对。自从皇上龙体有恙以来,国库就被那些蛀虫快蛀空了。等皇上发现以后,国库已经有一大半空白了。那些人,在这种时候一半都动不得。南越,这次真的是遇到麻烦了。"
所以才有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
他们需要一个,没有与其他朝廷有任何牵连的有钱人。
如果单纯看无尘公子,他符合所有要求,除了苏倾。
我与那姓敬的狱官扯开话题,有的没的又说了许久。我在心里面笑自己拖这么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敬大人,我们不如把话挑开说,如果我不答应,皇上会让我走出这座行宫吗?"我笑着似是无意的问他。
"皇上的心思怎么能是下官所能够揣测的呢。"他不置可否。
我闭上眼睛,耳后听见那一男一女正在房后偷听。
燕子依然,软踏帘勾说。
我要做得就是尽量活得久一点,只要活得比南越的皇帝就。等到他毒发之时,只要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我缓缓的笑着与他说:"敬大人,日后同朝为官,还要靠您多多帮忙。"
细细索索的声音,她在连忙拉住不让他冲出来。
敬守顿时喜上眉梢。"下官代吾皇谢过右相大人!

第三十一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衣卿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敬守走后他立刻跑出来,话中都带着质问。
颜竹心虽然拉住他,可是没有阻止他。
"衣卿,你还没听出来么?如果不答应你觉得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去吗?"我静静的拨弄着已经凉透的茶水。
"可我三哥是······"
"你嫌这里听的人还不够多么?"我连忙打断他。
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我没听过他这么冷的语气,他说:"无尘,我以为你们只是吵架,所以我才会退到你身后······"他犹豫了很久,"你太让我失望了。"最后一句轻叹,最像他,带着淡淡的鼻音。
我猛得拉住他,扶着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那么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我该一直死撑着让你们俩跟着我一起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还要连累狱里面那么多无辜的人?你说,一边是为官一边是死人,我是个商人你说我该选哪个?"最后一句,是说给墙那边的耳朵听的。
他只是看我,过了很久他说:"让我想想吧。"
然后只留下我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我自嘲得挥挥手。颜竹心依旧没说什么,眼睛转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他太冲动了。"她说。三年,她知道我。
我不禁想,如果她愿意,离开以后我一定要娶了她。当然她只当这是打趣的话。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倾尘帝三年,十月初七。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
当晚南越皇就召见我,他的脸色却是更不如从前。散发着毒发后的病态。一个月,最多再有一个月,他就会驾鹤西去。他一个劲得握住我的手道感谢爱卿。我只说我没有把握,他却说我一定没有问题。后来我才知道,所有的妃子全部赐死,皇后陪葬。我曾经旁敲侧击得说把我的朋友送走,同样被他旁敲侧击的带到别的地方。
日子已经到了伸出手便可以接到大把大把枯黄的叶子的深秋。深秋。沈衣卿学会刻意回避我了。我们身上的软筋散一直都没有解成。依然一点消息都传不进来,依然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
"竹心,你说我该不该向衣卿道个歉。"清晨,颜竹心在身后给我束发。
自我答应他们以来南越帝的身体每况日下,到现在已经休朝了。
颜竹心的动作娴熟,铜镜中她看着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公子又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他不过是有些孩子脾气,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别去道什么歉,弄得好像对的都成了错的。"话音落,她已经给我插好发簪,笑道:"怎么公子你也变成孩子脾气了。"
"你怎么就不问问到底为什么呢?"
她朝我眨眨眼睛,"能知道的总会知道,不是吗?"
我说:"我那七巧玲珑心的竹心,陪本公子出去转转去。"

辛苦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绝,若似月轮终皎洁。
清晨之晨,月未隐。
天空呈暗色,日未显。
金碧长廊上面屋檐上的金龙,被漆成朱红的三人环抱的十八根廊坊柱子,白玉阶台汉瓦琉璃,朱红柱上浮雕着云腾雾绕。金碧廊与左相殿之前三色土,一土一花,兰菊竹,竹冽冽空谷幽兰,菊花开得最好。凛冽竹旁一汪突泉,突突得冒着热气,惹得竹子表面都形成一片湿滑,不褪翠绿。活脱脱一幅繁华顶盛景。
"公子,那个姓敬的官说得是不是就是这里的泉水?" 竹心说着蹲下身子,碧绿的衣裳与大片大片的翠竹连在一起。
"不想中毒就别碰那水。"我说。
也就是两月前,三色土旁的泉水畔还有大批的守卫,其中的泉水从山上来,只有南越的皇族才能喝到此水。一小簇蛇毒下,这里倒是真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皇"泉。南越帝的幼子幸免于难也是因为当时他还在奶娘的身边喝不了皇家的泉水。
原来还有这样一汪泉,怪不得沈淮宣会想出这样下毒的方法,才能毒得这么干净。

风过,秋微凉。
我悄悄打了个寒颤。
"竹心,看看就行了,离那些东西远一点。"我看着那三种花,满脸痛心疾首。
"公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竹子会开花呢。"她看看我,又看看竹子。
翠竹的顶头,开着淡色的小花。两三一簇,从不形单影只。风一吹就要落下来似的。美,一种将死的绝美。
"你知不知道,将死的竹子才会开花。"我说。
颜竹心对着它们看了老半天,喃喃得小声说:"也不知道它们的心长成什么样。"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时,黑亮的眼睛早就恢复光彩。
我不自觉得扬起嘴角。
自从南越帝移住行宫,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也全部迁住至此。不时路过的身着官服的人见到我在外面闲逛,都想跑来与我套近乎。他们纷纷问我关于皇上病情一类的事情,也有不少暗暗的问我关于储君的设立。
"这种问题可不是我们做臣子应该关心的,皇上鸿福齐天怎么会被小小的伤风击垮呢?"我笑容满面,"大人这些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外面乱说。"
对话之人向我行一个官家的礼,"右相大人说得是。"
待旁人都走净之后,就听见颜竹心长叹一声,"虎穴和狼窝有什么区别。"然后就是一瞥眼睛眼珠又转到天上去了。
我笑道:"区别可大了。"

绕过左相府正后边就是南越皇家唯一有可能生还的皇族中人的居住之处。那不过是左相府的一个小别园,此时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士兵,个个全都是受过最最精良训练的禁卫军。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南越帝扶持过的影卫,其保护的程度可见一斑。而他们动用这班人马,所要保护的人也不过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幼子。
也不知道若是那双凤眼看到他要毒死的族人居然还有人幸免于难,而何况还是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想与他作对,但也不想看到他那么轻易的成功。看到似乎天下就在我手中的笑容,我看过。从前喜欢得要命,就因为这个大多数时候我都让他主动,从来不与他争。现在,不喜欢了。
记得有一次在他一逞兽欲过后,他曾经抱着我,商量着以后谁先死。我说您蓬莱教教主正风华正茂着,年纪轻轻怎么就想起来这个问题了。他不说话执意要我说。我就说那一定要他先死,因为我要比他活得久,久到我都成妖精了再去勾引别人,让他隔着奈何桥就着孟婆汤戴着绿帽子。当时想的是,最苦不过未亡人。

第三十一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声横笛锁空楼。
我才恍然惊醒,想多了。
我对门口的其中一名禁卫军说道:"劳烦向左相大人通报,无尘求见。"
见我没有穿官衣,"相爷谁也不见。"
自从南越帝毒发深重以来,左丞相就一直称病在自己府中,拒绝接见所有的来客。
我再次重复一遍:"麻烦您向左相大人通报,就说新上任的右相无尘前来拜见。"
说话之人缓了一缓,便转身进门去通报。不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恭敬的对我说道:"让右相大人久等了,相爷请您入内说话。"

屋内的陈设俭朴,丝毫不像一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南越左丞相。来人身着一品官衣,头发有些花白。乍一看除去官服以外只是一个普通的安详和蔼的老人。若是仔细看过之后才能发现他双眼中掩饰的精光。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南越的皇帝如此、丞相如此,还会是四国之中力量最薄弱的国家。那么沈淮宣究竟要做到怎么样才能胜过他们呢?
#¥%······
怎么又想到他去了。
"老夫身子骨不行喽,不像年轻的时候。右相大人快左吧。"他说。
我微微一笑,像以前做生意时一样,然后规矩的坐到下位。
"大人来找老夫,不知有什么事啊?"
"左丞相,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见见小皇子。"话一出口连颜竹心都是一愣,她怎么也猜不到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面的老人有些为难,看了看我,"皇上已经把小皇子交给右相大人,老夫理应该带大人去见见小皇子才对,只不过皇上有令,暂不准任何人······"
他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真的想见什么小皇子。
我面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左相大人说得有理。无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外人。皇上信不过无尘是应该的。"
"大人这是什么话,皇上怎么会不信任大人。"
"皇上如果信任我,为什么一直在我身上种着软筋散不肯解开呢?"
这才是目的。
一旦我们三人身上的软禁散解开,凭着我的轻功和颜竹心不俗的武功,三个人平安的逃离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小家伙会不会闹别扭······只能等到那时候再说了。
左丞相想了想,点头沉声道:"皇上此举的确欠妥。"
一个敢于批评自己皇上的臣子。
"那······"
"得着机会,老夫定会向皇上禀明。"
"多谢左相。"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
从左丞相府里面出来,我带着颜竹心打道回府。
正在路上我和颜竹心商量着以后的计划,就看见我住的别馆此时是热闹非凡。简直够得上锣鼓喧天了,进进出出全都是禁卫军,还有南越帝贴身的小太监。总之人数比起平时要多上很多。正值秋日午后,本该有碧绿碧绿的天色。那些禁卫军,个个手中带刀。他们显然在找我的踪迹,并且神色凛然。
我拉住颜竹心躲到一棵不老松身后,直觉告诉我事情有些不对的地方。
时不时有过往巡逻的人,扰乱了山谷中的宁静。
"这是怎么回事?"颜竹心拉着我对着口型朝我说道。
我摇摇头,禁卫军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只多不少。我同样同她对着口型说道:"等等再说。"
身在异地,一举一动都变得小心了。
天色渐暗,禁卫军都执起火把,秋日寒露重,颜竹心的手冰凉。
这么多的禁卫军,生生的在我住的别馆从午后等到日头将落,如果不是一般事情又怎么会如此?南越帝毒发期未至,恐怕事情更加不妙。
我握住她的手,小声说:"竹心,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先换身行头潜进去探探究竟,衣卿可还在里面。"
"可是······"
"内力没恢复,可是招式在。我先行动,一切小心。"话音落实正巧有一名巡逻的禁卫兵从不老松林中经过,手里面拿着火把四处照。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捂住他的嘴,用力一记手刀,那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我呲着牙不断揉着手侧。这一下可是单单用力气把他劈晕的,弄得我手掌直疼。
来不及心疼自己,我对着颜竹心使使眼色,她立刻会意。
在她对付另一个禁卫军的时候,我迅速把禁卫军的衣裳换在身上,然后拖着那个被我弄晕的人把他拖到不老松的后面藏起来。
有利便有弊。
山谷中的行宫的确不容易逃走,可惜也不容易发现这样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颜竹心换好衣服后,我正着身子用口语对她说:"分开行动。"
外出寻找我们二人踪迹的大多都是锦衣卫,见到我身穿着禁卫军的衣服即使大哥照连也是互相不认得。
越靠近别馆火光越是亮眼,我适应了一会儿才小心的迈着军人的步子往里面走去。进入别馆的正门。我随着前面的人到了本来该是沈衣卿住的房门前,此时此刻竟然是这个房间里面最为喧闹。
南越帝,就在里面!
才刚刚要走进门去,就见着门口的大太监拦住我的去路,"找到无尘公子没有?"
压低了禁卫军的军帽遮住脸,我粗着嗓子说道:"没有,不过我看见三色土周围鬼鬼祟祟的有人影经过,等我过去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无尘公子。"
大太监嘴唇樱红。一甩手中的拂尘,尖声道:"我什么我,这是哪个这么没有规矩!"
我一看要坏,立刻说道:"是,属下知错。属下立刻再去找。"
"还不快去。"
一出别馆我就知道事情果然不妙。
回到不老松后面给那两个人又补了一道,才放心的在原地等颜竹心回来。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还不见颜竹心,心里面微微有些着急。
深吸一口气再回别馆之中。
一进入到别馆的大门,就听见身后的红木门重重的"砰"的一声关死。我的心里面顿时也"砰"的一跳。我定下心来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别馆中空旷亮堂,只听急促的脚步声纷乱的朝这里聚来,一抹明黄之色终于出现在一片刀光剑影之后。南越帝眼窝里面已经泛着淡紫色,蜡黄的脸色满是怒容。
一旁的侍卫执着刀掀开我的帽子。
南越帝见的确是我,面上怒意更盛,伸手重重的拍一下桌子,怒不可遏。
"好、好、好!真是好啊!"他怒极反笑,虎目之中剑意从没有过的尖锐,"朕真是没有想到,无尘公子竟然是东耀的人,真是让人惊讶!是不是啊,苏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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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但愿长醉不愿醒

"好、好、好!真是好啊!"他怒极反笑,虎目之中剑意从没有过的尖锐,"朕真是没有想到,无尘公子竟然是东耀的人,真是让人惊讶!是不是啊,苏倾?"
怒极反笑。
我仰着脸来看他,淡淡的脸上面无表情:"皇上,您在说什么,无尘一点都不明白。"
南越帝笑得令人胆寒,可真到此处,心里面却全都是释然。
我才相信什么叫做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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