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花圃外,染涟发现大门是紧锁著的,朱红大门,黄铜铁锁。她问搀扶著自己的侍女,"可有钥匙?"
侍女摇摇头,"花圃从来都是帝君亲手打理的,除了帝君和总管大人,没人能进去。"
"这麽神秘?"她的神色有些冷,心底的不详之感越来越重。接二连三的发现一些从来不被自己知晓的秘密,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去把总管叫来,我要亲自问话。"自己真的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两个月,东曦竟然整整两个月没回宫!她知道他在那儿,可她不知道该怎麽面对。
离朱被匆忙叫了过来,一见染涟站在门下,神情立即一变。
"娘娘,这麽晚了怎麽还没歇著?要是帝君回来看见您消瘦下来,可是会怪罪属下的。"
"等他真正回来的时候再说吧。"她以睥睨的神态看著离朱,"听说帝君种了一院的芍药,今晚本後忽闻花香醉人,所以想来看看帝君亲手照料的花儿们。"
她加重了"亲手照料"四个字的音,离朱的冷汗一滴一滴的从後背浸了出来。
"娘娘若是想赏花,何不让属下准备准备,好为娘娘办个花宴,让娘娘能够尽兴?"
"离朱,开门吧。"
"娘娘......"离朱哭丧著脸,"要不,您让属下去把帝君请回来?"
"离朱!开门!"她喝了一声。
离朱一抹脸,知道今天逃不开了,只得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一枚钥匙。在开锁的时候,手还抖了好几次,钥匙都差点掉到了地上。终於,朱红的大门缓缓被打开。
染涟站在门口,脑子里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心脏越跳越快,手心里有湿冷的虚汗。她觉得自己好象走错房门,然後一脚踏到了悬崖边上。满目的红,惊心的豔。看著那一院的妖冶,她不知道怎麽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转瞬即逝。
院子正中央有一块白玉的花圃,花圃里不像别的,都种的满满的,而是只种了一株。那一株色成豔红,花冠硕大,却没有绿叶。独立的一朵红花,竟隐有王者之像,仿佛在这一院的芍药之中,它便是花中之皇!
她强压下心悸,问离朱,"帝君很爱芍药?"
"帝君自幼就爱摆弄花草,不过尤爱芍药而已。"离朱斟酌著用词。
"尤爱芍药?"染涟狐疑的说,"他从来都没说过,他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这种小事,不说也罢。"
"小事!?你认为这是小事?"
染涟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有些尖锐,"这是东天御苑里的婪尾春!青帝当年亲自洒血喂养的婪尾春!当世也不过三株而已,东曦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株?"
"不是这样的,娘娘您误会了。"离朱辩解,"那是帝君在丹霞山中发现的,因为太过喜爱,所以也以血喂养,才长成了现在这样。"
"离朱,那到底是不是婪尾春你我心知肚明!"她最後丢下这句话,甩手离去。
第四十五章
回到寝宫後,屏退了所有仆从,她坐在铺就著柔软虎皮的椅子上,却觉得如坐针毡,有些神经质的撕扯著袖子,不一会儿就将纱衣袖口扯得破碎。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情。
不能想,不能去想......皇兄当年的失踪,只是因为他要涅磐。盘古的凤凰,除了涅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对,皇兄他已经涅磐了,无论东曦种那些芍药持著的是怎样的一种心态,都没关系的......因为......皇兄他死了......
他死了......
尖长的指甲刺进掌心柔软的肉里,几滴殷红滴落在地上。她低下头去,猛然想起了一些已经被自己遗忘许久的往事。
当年,她去巫山探望饶影,回程的路上从父皇那里得知了癸已快要进涅磐的事。那时候的癸已因为不打算诞下自己的子嗣,所以让九河神女以胎果来为他孕育子嗣,并且拜托东王君代为管教。而她知道这一切後,想起他每年都会去安葬北灵帝的地方守灵,於是主动兴起了为他去守灵的心思。
只是她低估了那寒潭的冰冷,守了几天下来,整个人都变的昏昏沈沈的。就是在那样的昏沈中,听见了奇怪的声响。可她那时侯是真的神智不清了,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著眼前的红,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昏迷数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寝宫中,身边守著的侍女告诉她,是她的夫君实在担心她,所以前去看望,并把已经晕厥的她带了回来。紧接著,又告诉她,她昏迷的期间,东青帝失踪了。
所有人都说,那只来自盘古的凤凰已经涅磐在了日落之处的虞渊。
想到这里,染涟几乎想捂著嘴巴尖叫!
撕破喉咙一样的尖叫,才能发泄出她此刻的心情。除了尖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
惊恐,慌张,失措,悲怮......太多太多的情绪,她不知道该先表达那一种。末了,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喑哑著嗓子,哭泣。
三万年前开始修筑的离宫,花院里遍种芍药的芳心苦,寒潭里模糊的记忆,她忽然很想知道,很想很想知道,那一切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她隐隐能猜中,却无法肯定。
她宁愿是自己猜错了,也不愿亲眼见到那份真实。
她再一次压下了前去寻找的心思,继续以一种优雅矜持的姿态在宫中等著她那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的夫君,然後为她心爱的侄女求情。
她求的不多,癸已的视线,奢望的爱怜,已经被她放弃。现在,她只有一份相濡以沫的亲情。
"只求......我只求......东曦,你不要让我恨你......"
□□□自□由□自□在□□□
"怎麽还不去休息?"东曦走到癸已身边。
癸已斜躺在床榻上,手里抓著一根青色的鸟羽不住把玩。东曦认得那是青鸾的翎羽。
"被墨语困在床上硬是睡了数日,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想睡吗?"癸已没看东曦,倒是有些失神的看著手中的鸟羽。
"为什麽不告诉我,你身子不舒服的事?"东曦屈膝跪在榻边。
"告诉你我身子就会好了吗?"癸已勾起唇角,"你也知道,这副躯壳就是这麽麻烦,我习惯了。"
"别这样,癸已,别这样。"东曦弯腰垂下头,将头枕在癸已放在榻上的手臂上。
"别说这些话,我不喜欢你这样......"
"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想怎样。"癸已淡淡的说。放下手中的鸟羽,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用手轻轻的在东曦头上抚摸。
"东曦,你别像个胡闹的孩子一样,我没心思照顾一个孩子。"
"可你说了不离开我的......"东曦词不达意的咕哝著,又旧调重弹。
"这是两回事。"癸已叹了口气,不想再说话。
身子动了一下,他换了一种姿势靠在背後的软枕上,眯起眼睛,一只手还停留在东曦头上,空出的一手不自觉地摸到颈项,却在感觉到颈项边的空旷後怔了一下。手僵在原地,眼睛看向身边的那根青色鸟羽。
看了一会儿,只是冥冥中觉得少了点什麽东西。
手又放回身边。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东曦突然直起身子。
"嗯,是什麽?"癸已有些心不在焉。
东曦起身走到衣橱边的玉石台旁,癸已看见他拿起第一天来的时候带著的那个木盒。
"给我的?"癸已狐疑的看著木盒,又看了看东曦。
东曦点点头,打开木盒。
红色的,不知道是什麽质地,但看起来就像绸缎一般光华耀眼,上面还泛著淡淡的红光......
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癸已将木盒里的绸缎拿了出来,等绸缎的一截落到了地上,他才发现,那是一柄长鞭。手柄的地方,尾端还系有三根红色的羽毛,那种羽毛很细很长,他略微比对了一下,那红色鸟羽竟比青鸾的鸟羽还要长出几分!
"这是我的。"他说得十分肯定。
东曦默然不语,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苍奕并不知道癸已现在的情况,而自己还是将散华鞭给了癸已。看得出来,即使遗忘了过去,但癸已还是对以前的事物有所感应。
"这本来就是你的,你若还想要,就拿去吧。"
癸已终於将视线从鞭子上移开,神色奇怪的看著东曦。东曦的双唇紧紧的抿著,有些倔强的样子。虽然口里说得很轻巧,但癸已知道他还在犹豫。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长鞭,癸已又将鞭子放回了木盒之中。
"怎麽了,你不要?"东曦诧异的问。
癸已像是很疲惫似得扶住额头,几屡散发垂落下来,让东曦看不清他的表情。
"癸已......怎麽了......?"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东曦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蹲下身去,他想透过那些垂落的散发看清癸已的表情。
但没有任何发现。
癸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癸已,你怎麽了?别不说话啊。"东曦双手捧著癸已的脸,声音有些颤抖。这样沈默的癸已,总是让他莫名的心惊胆颤。
感觉著东曦指尖的温热留恋在脸上,癸已心下一片黯然。
他当然知道东曦在犹豫什麽。如果东曦继续选择逃避,那麽"过去"将会成为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一条鸿沟。只是,东曦不愿承认,自己又有什麽办法?
"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为他做一切他想做的,给他一切他想要的,无关对错。那麽,你呢?"
他突然问,"东曦,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怎样做?"
"我?我同样会为他做一切。"东曦笃定的说,"只要是他想的,即使是天地,我都会为他捧到面前!"
"所以,我们是这麽的相像。"癸已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间都溢出一种柔情,又隐隐带著决绝。他抱著东曦的头,十分平静的说,"我爱你,东曦。我爱你。"
那麽,你呢?
东曦,你爱谁?
东曦埋首在他怀里,强忍住眼睛的酸涩。
"我知道......癸已,我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癸已离开他鬓边的头发,手指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像在抚摸世上最珍贵的宝贝。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东曦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已经有人迎面而来主动落下一吻。
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太多,而他们彼此都选择了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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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後,两人间再无任何争执。或许因为,他们已经没再谈论任何与感情相关的话题。东曦还是一如既往的作出各种任性的要求,癸已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迁就。只是偶尔会异常坚决地拒绝掉东曦一些超出迁就范围外的要求。
比如欢爱。
东曦好几次求欢,都被癸已强势的拒绝掉,理由是没道理总是自己在下面。东曦则对癸已的话挂起满脸黑线来表示不满。居於下位,是他想都不会去想的事。可毕竟自己想要的人就在身旁,要他那样在两人过於亲密的接触下过著近乎禁欲的生活也著实为难。
几次求欢无果後,东曦有些烦躁起来。癸已将他的烦躁看在眼里,还是什麽都不说,拍拍他的脸颊,亲昵的吻了下,算是安慰。却不知东曦因为他的举动而更加烦躁。
其实,若东曦真的没办法居於下位,他也是不愿勉强的。屡次拒绝东曦的求欢,他虽然说是因为不想在下面,可更多的是因为身体的不适。
"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全身上下都不对劲。"癸已在浴池中,靠著池壁对墨语说。
墨语在他身後担忧的拢著眉,双手拿著绢布在他肩背上擦拭。
"会不会是因为没休息好的缘故?"
"应该不是。"癸已想了一下,然後摇头。
"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有什麽东西在身体里面活了过来似的。"他看著自己摊开的双手。
很多时候,半夜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著。
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存方式太过可怕,绿浓说过,饮血的,都是妖怪。
"墨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公子怎麽会这样说?"墨语掬了一捧水洒到他肩上,"墨语并不觉得公子奇怪。三千世界,五行众生,总有与众不同的人。"
"你真这麽想?"癸已无所谓的笑笑,"可你不知道你每次看我喝血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那种脸色,就好像自己喝的不是动物的血,而是她的一样。
"公子你能醒过来,墨语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麽会去计较那种小事?"墨语努力使自己的声调保持平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麽是墨语真正在乎的,那也只是公子你的安危而已。"
"你对我太好了。"癸已缓缓将自己的身子往水下沈去,墨语正要收回替他擦洗的手,癸已又突然从水里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帝君!?"墨语尖叫一声,癸已的脸上有她熟悉的绢狂笑容。
"东曦没那麽快回来。"癸已笑著,慢慢挨近她,"要不是他出去了,我可没机会让你来给我擦背。墨语,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说,你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公子......你什麽意思......"墨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颤抖著问,"墨语对公子好,难道不应该吗?"
"就是太应该了,所以才觉得奇怪。"癸已弯起眼睛,表情越来越温柔,连说话都像是在诱哄,俊美的容颜里渗出一种勾人的媚色,缠绵入骨。
"墨语,你应该认识我很久了吧?那麽以前......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以前?"墨语醉在他那样温柔的笑容中,这是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倾倒的男人......
"对,以前。"
"以前......以前......帝君......"
帝君?
再一次捕捉到这个词,癸已抓住墨语手腕的动作忽然松开,改而撑起自己半个身子,让跪在水池边的墨语落到了他怀里,呢喃著说,"难怪我对你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几千年几万年......都不曾改变过......"
"是吗?"一道十分阴沈的声音,"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竟得你如此眷恋!"
"咦,你这麽快就回来了?"癸已没事人一样转过头,"我要的那种鸟羽拿到了吗?"
东曦脸上没什麽表情,嘴角微微上挑,让他本就温和的长相看起来十分无害。只是那双温润黑眸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眼神十分凶狠,并且冷的骇人,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墨语看见他凶狠的眼神,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清醒过来,但是又不敢伸手推开抱著自己的癸已,只能求救似得叫他,"公子......"
癸已并没打算为难她,十分爽快地松了手。
他刚松手,墨语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就见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东曦已经用一袭红绸裹住癸已,将他从浴池中带了出来。
"还愣著做什麽?出去吧!"东曦轻描淡写的对墨语说。
墨语仓惶起身,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能看见东曦面上维持著的那种温和和眼中掩盖不住的杀意。
癸已让东曦抱著,见墨语走後,伸出手去捏了捏东曦的脸颊,说,"她走了,你还要装到什麽时候?"
东曦不吭声,癸已叹道,"真不知道你什麽时候才会改改你那装模作样的性格。"明明都气得快杀人了还硬要装作什麽都不在乎的样子。
"你刚才和她在做什麽?"东曦的面孔几乎要扭曲起来,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地问。
"我和她在做什麽,你看不出来吗?"癸已笑眯眯的用一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我想沐浴,但找不到人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