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缓缓抬起头,但那双大眼睛只是盯着我,没有任何焦距:"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一行晶莹的泪珠自他的眼角滑落。
我很难形容在这一瞬间,我所感受到的震撼。一如当年母亲送我离开时落下的泪,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无奈。这个故作坚强的孩子,心底深埋着怎样的一份眷恋。
我抬起手,轻轻的把他揽进怀中:"哭吧,没必要压抑自己的情感,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也一样。"
怀里的叶绯却平静的让人意外,又睡着了吗。我笑,轻轻的松开他,想让他躺下睡舒服点,眼角却突然闪过一丝银光。虽然内力提不上,可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角度我还是避的开的。只是我不想避,就让叶绯把我当成他的哥哥吧,也许会让他好受点。
冰冷的匕首插进我的肩,直穿而过。我咬着牙,没有出声。
还是爱着他的吧,小绯。
"你为什么不躲开?"耳边突然传来叶绯一声大吼,天,你知不知道这一吼的杀伤力比那一刀强多了,吓死我了。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你总算正常了,这雾挺邪门的。好了拉,不用内疚,这一刀杀不死我的,你没往我心口扎已经很不容易了。趁现在雾散了,快点离开吧。"我用我没受伤的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我忘了这小孩很便扭的......
"匕首还没拔呢。"这小孩是不是睡撑了,力气大的没处使,声音大的震的我的耳膜阵阵发疼。
"找家客栈再拔,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有麻烦你声音轻点,我头晕。"这点血不是白流的,虽然点了穴,可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知道了。"声音闷闷的,这小孩还在和自己过不去,不过现在我可没力气管他,快点找路要紧。
"我帮你找大夫。"好不容易出了树林,到了一个临近的小村庄,找了户农家,暂时寄住。刚刚安顿好,叶绯就急急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我已经没多少力气了,真希望这小鬼别再给我找麻烦了,"去打桶干净的水来,问刚才的大婶要些干净的白布条就行了。这种地方的大夫还不如我自己可靠。"
"哦。"他的神色有些黯然。w
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现在我也只有把这些事放在一边。过两天再去开导这个小傻蛋吧。我从包裹里找出一瓶伤药,墨蝶特制的,黑色的瓷瓶上画着一只红色的蝴蝶。不晓得药力过了十多年有没有消散。
"给。"叶绯回来,递给我一把布条。要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包粽子。
"等我把匕首拔出来,你帮我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前后都要。"我接过布条,把瓷瓶递给他,"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
说完我咬着布条,一把拔出匕首。这种事,越犹豫受的苦越多。
"啊......"发出惨叫的是叶绯。
"我都没叫你叫什么。"我吐出布条,不顾满头冷汗,只是打趣他。
叶绯手脚利落的撒上药粉,扯过布条就开始包扎,手法之熟练大出我的意料:"我只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好了。"
"哇......那么平整,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少爷,怎么那么擅长这个。"
"先睡觉,醒了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他扶我躺下,语气里的坚定不容质疑。
"真是不可爱的小孩。"我嘟哝。
十三 村庄
"师傅......"仿佛睡了很久,迷迷糊糊中好象听到有人在叫我。
很费劲的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叶绯满脸的焦急。
"发生什么事了?"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如火烧般火辣辣的疼,声音也嘶哑的可怕。
"没什么事,就是某个喜欢逞强的白痴因为伤口发炎,高烧昏迷了两天而已。"叶绯口气不善,想来也担了不少心。
"抱歉,让你费心了。"我看着叶绯脸上明显的憔悴神情,不免有些内疚。
"好了拉,别再用那破锣嗓子说话了。这伤说到底也是我造成的。先喝药,再继续睡。没想到这种破地方也有水平不错的大夫。"一边说,他一边扶起我,递过来一只碗,并且把碗转了个边,让豁口的一边朝外。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体贴,好象一夜之间长大了。
"睡吧,烧也差不多退了,估计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吧。"他帮我盖好被子,一边打哈欠一边向桌边走去,"我先趴一会,有事叫我。"
"小绯......咳咳......"这是什么声音,自我厌恶,如此完美的我居然会发出这样比鸭子叫还难听的声音。叶绯听到声响走过来。我拉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床上的空位,"上来睡吧,趴着会着凉的。"
"说别人你倒会的。"叶绯瞪圆了眼睛,明显的不悦。他不但一夜之间长大了,还一夜之间变凶了。我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好拉,我上来就是。我会踩到你哦。"说归说,叶绯还是小心翼翼的跨过我爬上了床,躺在了我的身侧。
好象睡太多了。听着屋外三更的打鼓声,睡不着的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窗外,月光透过班驳的树影,洒了一地。
轻轻动了动胳膊,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估计伤已经好了很多。看来墨蝶特制的伤药虽然在消炎方面效果大不如前,其他的效果还是没什么改变。
我很小心的掀起被子,坐起身,尽量不去吵醒身边的叶绯。毕竟他也几天没休息好。
"你怎么起来了?"刚刚穿上鞋,屁股还没离开床铺,身后就响起一声大吼。小绯呀小绯,你可以去练狮子吼了。
"嘘,小心吵醒其他人。"我转过身,就看见叶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我。
"你要什么可以叫我呀。"他一个翻身就要下床。
"别,你管你睡。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用没受伤的手按住他,朝他眨眨眼,"人有三急嘛,更何况都憋了两天了,你想怎么帮我?"
"安言......你去死......"随着一声大吼,我逃出了房间。
"叫你乖乖的躺在床上你不听,偏要下床。下了嘛就安安分分去茅房好了,偏还要闹的鸡飞狗跳的。这下好了吧,伤口裂了,痛死你去吧。"叶绯一边不停的碎碎念,一边用力的一把扯下因渗血而粘住伤口的布条。
"啊......"我是有苦说不出,要不是怕你追出来我干吗逃,要是我不逃会撞上门框吗,要是你不那么凶我会不敢告诉你伤口在痛,以至于血凝结,把布条和伤口粘一块吗。(零:是你惹人家在先好不好?言:我没听到没听到~~~刚才没人说话对吧~~~)
"今天你就乖乖的呆在床上吧,万一不得已用上夜壶,也是你自找的。"叶绯的声音淡然,不带一丝窘迫,和之前判若两人。
"不要嘛,小绯绯......人家很无聊的。"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比做戏,看谁狠的过谁。
我看着叶绯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心里暗爽。
"好了拉,我答应不下床就是了。"看着一旁生闷气的叶绯,我陪着笑脸。本来就是不想他再一直愁眉苦脸才逗他的,要是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哼。"叶绯鼻孔出气。但还是很小心的帮我把伤口包好。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用眼神示意他小心些,他点头,去开门。幸好,是好心收留我们的农家大婶。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很热情的笑:"这种偏僻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将就着吃点吧。年轻人,底子好,休息两天,就不会有事了。等伤好了,赶快上路吧。"
我有点意外,是在赶我们走路吗。k
"大婶,您放心。等他伤一好我们就上路,一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的。"看来叶绯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你们出来的那个森林很邪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丢在里面了,可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的往里面闯。所以这个小村庄也一直不安分。我看你们本来就好象麻烦不小的样子,留在这里万一再惹上别的不必要的麻烦,那不是更糟糕吗?"大婶说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次我注意到她的脚步异常轻盈,原来这些都不是普通人。看来十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把我的警惕心都消磨掉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叶绯一头雾水,"我们会有什么麻烦?"
"我估计那个树林里的雾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可能是某种机关,阻止别人找什么东西或者是某个人。而这个村庄里的人都是知情者,或者和布下迷雾的人是一伙的。我们是误入的,所以她放我们走,可要是来的人是冲着树林里的东西而去的,村里的人就要开杀戒了。那个大婶不能确定我们是否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让我们快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本来就不舒服的喉咙更不舒服了,"小绯......给我水......"
十四 纠缠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叶绯沉默良久,抬头看我。
"什么怎么办,等我伤好就离开呀。那个女人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要我们管的太多,所以我们只要继续往南走,去找你的哥哥。"我扫了他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他羞红了脸,"你很爱他?"
"我不知道。"叶绯的神色变的茫然,"爱不爱的谁说的清。更何况,就我这个年龄,哪里懂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依赖他,比任何家人都要依赖。而他,有他真正爱的人,虽然那个人欺骗了他......"
我一愣,这哪是小孩子该说的话,要我说,还没法说的那么平静呢。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住在我家。虽然他姓林,我姓叶,可我一直都当他是一家人,他也一直是我最佩服的人。父亲一共收了五个弟子,他是大师兄,也是功夫最好的,最聪明的一个。父亲一直对我说要以他为榜样。"原本漆黑的眸因深陷回忆而越发深邃。
很出色,很耀眼的人。我在心中评价。
"父亲是一个很忙碌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天南地北的到处跑,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对他很敬重,很钦佩,惟独对父亲的亲热不够。而母亲,她不喜欢我,我可以肯定,虽然她是我的母亲,可我们之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在这样的家中,能陪我玩的,会宠我,疼我,容许我肆无忌惮的,只有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我,"我从来不称呼他师兄,因为他对我而言决不仅仅存在于师门中。"
我叹一口气,与叶绯的视线相对:"这是很正常的事,你在意他,对他有抄乎寻常的感情是人之常情。不用逼自己这么紧。没有人可以预测明天。"
他沉默良久,唇角划过一抹轻笑:"也对。更何况那个时候他真的对我很好,我很怕生,永远一个人缩在角落掉眼泪,他会来安慰我。陪伴我。但后来也使他告诉我,作为一个男孩子,我一定要坚强。所以,我才能撑到现在......"
说实话,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做出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他心机太深还是另有隐情。
"我们经常手拉手上街,然后用偷偷节省下来的几个铜板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如果夜晚突然打雷,我就会跑到他房里,钻他的被窝,把头埋在他怀里,直到天亮。每次,他都是很温柔的笑。二师姐曾经打趣说,‘如果小师弟是女孩,大师兄你就直接把她压上轿子,回家当老婆得了。'"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越是幸福,越难接受最后的背叛。叶绯声音中的哽咽是如此明显,明显到连带着我的心也在抽痛。我想叫他停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本就不存在背叛。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在做一个不孝子与被我怨恨之间做了一个选择。"他突然笑了,我措手不及,"其中到底有多少曲折,我到现在还云里雾里......但是,导致他父母双亡,整个家彻底毁掉的,肯定是我的父亲。"
"他到你家是有目的的?"
"嗯......本来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我哥他甚至都道过歉,我和我爹都不介意的......可谁晓得......"小绯,你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有点乱七八糟......
"那他现在难道要对你赶尽杀绝?"我突然想起那群追杀叶绯的黑衣人。
"没有啊。他的目标只是我父亲,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叶绯一脸惊奇,似乎没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没多久就恍然了,"那群人我也不认得,不是要杀我,好象是要找什么东西。"
"你上上下下我都搜过,哪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滚......"他气鼓鼓。气氛太僵了,逗他生气是一种最简单的法子,"我在路上帮过一个以前认识的人,那群黑衣人一开始是追他的,后来我们走散了,后来他们就开始追我了。"
"哈?"我看着叶绯的一脸苦样,彻底无语了。
"我帮你找点吃的去。"
我抬头看着窗外,是一片春意盎然的绿,好久不见的颜色。
我换了个姿势躺着,完全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实在是一种好享受。
好久没有的享受......
即使是还没有到那片与世隔绝的土地之前,我也不喜欢阳光。一直住背光的房间,白天睡觉,夜晚出行。墨蝶常常拧着我毫无血色的脸说像鬼。
也许比起叶绯,我还是幸福的,至少可以义无返顾的恨下去,没有任何矛盾犹豫在。同时还有一群熟识的人,一直在身边陪伴。
突然有点想见他们了。
温暖,果然是一件让人软弱的东西。
十五 傲霜
"今天就离开吗?你的伤还没有好透。"叶绯一边帮我换药,一边轻声嘀咕。他应该很明了我的脾气的,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变。更何况留下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那群追踪的人发现。
"不走,难道还等人家大婶来赶人?"我笑,动动肩膀,已经明显可以行动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看这两天外面这么平静,真怀疑那个大婶的话的真实性。否则,这个村子里应该都是高人。"
"拜托,哪来这么多世外高人。"叶绯挑挑眉,"要不然早天翻地覆了。"
我叹了口气。
叶绯,你知不知道,有一群人是永远活在黑暗中的。他们不是为了名利而活,他们是为了仇恨而活。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喂,你发什么愣呀?"叶绯气鼓鼓,原本就圆圆的脸,一鼓更加可爱,"不相信我说的话。除非是那个失踪五年的傲霜阁重现江湖,否则哪来这么多神秘高人?"
我一惊,原本打算捏他脸的手停在半空:"傲霜阁消失了五年?"
"对呀。我都忘了你十几年没离开过那个鬼地方了。就让我叶夫子好好给你上一堂课。"这小子,什么不好学,偏学会了我的滑舌,外加不会看人脸色......(零:好孩子,真有自知之明~~~)
"吱咯......"
"谁......"我一惊,瞬间转头。竟是那个大嫂推门进来。
我不禁皱眉。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虽然在那样平和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多年,警惕心确实大不如前。但要让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有一个可能,她真的是一个高手,而现在我们看到的必然不是她真正的容貌。
我瞥了一眼桌子,该死,我的剑怎么放那么远。看来我确实该注意一下了,好日子过太久了。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她开门见山,"其实我们隐居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这段时间上门寻仇或者找茬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打算换地方了。杀了你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我手上的血已经够多了。"她低下头,缓缓道,"我只是来叫你们早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的。我已确定你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所以,快点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