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父----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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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希望到了大学终于破灭。"天赋"给予自己的能力并不能得到恢复。不但如此,简直更是糟糕透顶。正如南辕北辙般的相去甚远,别说碰触,几乎已经到了目所不能与及的地步。自己更是与那些城市里的土生产物完全格格不入。男生总是在围着女生夸夸其谈,提及美剧的时候,总是用阴阳怪气的腔调用英文念及角色名字以博取红颜开怀一笑,那口音活像是生怕别人疑心他之前所说的通过四级的真实性。女生也往往装出一脸清纯迎合这样的社交场合。当听到男生说起陪酒证,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的确是睁大得非常夸张,一如旋紧到临界点的弓弦,差之毫厘眼珠就会支持不住蹦出眼眶来,并且一听说公关小姐必定要考该证,不然到时定受哑巴亏时,当即踊跃地表示自己今后也要考一个。事了之后就背过身去,把该题材当成反面笑料再次炫耀于他人面前。
荣男对此无可奈何,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们,那些夸夸其谈之辈也打从根本没想过亲近一个沉默寡言的乡下仔。他对于那些人而言,唯一的价值充其量不过是以"荣仔"作为笑料一笑了之。事后荣男甚至怀疑他是否生存在这个学校都无人知晓。倒不是一味地孤立自己,有的时候听着那些男生意气风发地天南地北谈论得天花乱坠的时候,他插上两三句也会非主流意见地提一两句别人爱听不听的无关痛痒的话语,偶尔在操场也会陪着几个活泼开朗的女生打打排球,玩到深处委实也不乏尽兴。只是到头来,总觉得跟看网络小说一样空有形式而毫无更为深邃的触感。相形之下,他更为喜欢到图书馆一天到晚,没日没夜地看书。看书毕竟不需要旁人,所以可以称得上熟识的人注定没有多少。而所谓的同学也没有几个想要来答话的意思。日子一久,被孤立的现实才日趋明显且越发难以改变。荣男觉得这不仅仅是高中时期的延续,更正确的说是高中只不过是一个萌发状,现在的自己才更像是一个被摒弃的人。荣男不可否认,自己不主动向他人敞开心扉的因素固然还是主要原因,可是从根源性上来说,即便在从前,自己恐怕也难以接受,那样不具备本质意义的生活方式,将心比心而言。
就在他觉得人生灰暗不可彼及的时候,命运使他遇到了道父。


第九章
道父说他一直在流浪,从不到二十岁就开始了。
"流浪?感觉上是青年人愤青时的产物。不过拿着吉他边谈边唱地四处漂泊而已。"
荣男每次回到村里,势必瞒着父母来找道父,两人见面以后也别无其它事情可做。一味地喝罐装啤酒一块聊天而已。道父的所居住的房间在象征道教的屋子的上头,旁边恰如其分地添加了一个既不属于天主也不属于道家的对折式的楼梯。虽说房间像是被镶在这个宗教的建筑当中,但从格局上来看,并未包含在建筑本体之中。因此,踏入这样的地方,不算违反父母以致全村所遵从的教义。荣男有些自欺欺人地想。
"你的理解这么狭隘可不行的哟。流浪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而且你还是一个刚刚步入黄金年龄的青年吧?说话的口气这么快就以老成自居,对人生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流浪对于那些身体力行的流浪者来说,流浪既是一种逃避,也是寻求新的历练。至少,那是不甘于将命运轻易舍弃的一种行为。确实,对于这个处处讲究‘现实'的社会来说,那种自我放逐的方式,诚然幼稚可笑,且为世人所耻。但是,在这之中流浪者正以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的寻找本身的自我。发掘自己,体验自己。有意识的人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以旁观者的角色更清晰地看待这个社会的利弊。"
又开始说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了。荣男无可奈何地想。
但即便是天天听着这种说法,荣男也觉得跟道父接触才算是地道的接触。道父时常倚老卖老地说法,虽然不被荣男所接受,而且口气有时甚是与学校校长或是教务主任之流在操场上信誓旦旦地长篇大论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别人只能将其说到死板份上的话题,在道父的口中总能活灵活现。道父的说辞中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磁力。这磁力与众不同地俘获着荣男,使之对其保持一如既往的兴趣。与内容无关,更多的是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更为深邃的触感。
"那你的流浪的又是为了什么?"
道父的脸色顿时被什么东西摄住了心神,表情转为漠然,仿佛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搁浅:"谁知道呢。"
每次说到这份上,道父都没有继续将话题以其本该叙述的形式延伸下去。仿佛所涉及到的话题就像是不可涉入的禁忌。道父对此极为敏感,似乎在连自己都没有知晓的情况下将其引入别的渠道。避免别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内)都不能踏入那片领域一步。荣男隐约觉得这跟道父的从前、他的那个故事有关。但奇特的是,每到此时,荣男亦会被道父那表情所渲染,加上自己本不是什么刨根问底的人,答案什么的,自然无所谓知不知道。


第十章
荣男觉得学校自己无论如何是难以待下去了。他明白,自己这两三年长时间累积起来的自我封闭,正逐渐瓦解一个人赖以生活的基本的人际环境。可就这一点而言,他偏偏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任凭自己随波逐流。他想起了道父的流浪。到底当时道父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将自己付诸于毫无目的的身心旅程?荣男这才意识到,不管道父是如何诠释流浪这一定义的。但都不能抹去一个客观上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是:那个穿着夏威夷短衫的异教徒,骨子里跟自己是其实是同样孤独的。事实胜于雄辩。道父的道修院经过半年的时间,至今还是没有一个属于这个同样孤独教派的会员。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入教吗?感觉怪凄惨的。"
"嗯,就那样吧。"
"为什么不去发发传单?就像天主教那些人站在街头的所作所为。这样或许改变些状况。"
"静观其变吧,强扭的瓜不甜。"
"切,你不说你懒。"
"......大概或多或少吧。"
"可是这样下去,这里不是赔本了吗?建筑费,材料费,作为一个普通人日常的开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得消吗你?"
道父以奇货可居的眼神盯着荣男看了好一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居然有除了神职人员以外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宗教跟利润成本之类的东西联系到一起,你算是头一个。"
荣男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的,刮了刮腮巴:"也是为你着想吧。我看你整天就像坐吃山空的样子。怎么说打着社会主义旗号的政府也不可能因为你搞了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宗教就给你补贴。再没有些收入什么的。估计你也熬不下去吧,从生活上来考虑。"
道父毫不在意地将手一甩:"这你不用担心。从前就在不断地打工。可以说就算是流浪的那段日子里。每到一处,必定找到一个临时的短工好好的过上一段日子,一个月到半年不等这样子的。可以说,一个人只要肯做事情,积蓄虽然不好保证,但是租一套凑合的房子应付一些日常开销还是可以的。日子久了,积蓄也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眼下还算有些钱。目前来说支撑个一年半载的怕是不成问题。不过,我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关心我,干脆落实到实际上,加入这个教,交点教费什么的,也算对我仁至义尽了。你说是吧?"
荣男瞥了他一眼:"入了你的新教的确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但回头我妈就对我赶尽杀绝了。"
"怎么会呢,不是说佛家最基础的戒律不就是不能杀生吗?"道父打着马虎眼地说:"话说回来,如果你真是虔诚的教徒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头给剃光。这样始终觉得是一个半桶水似的。"
"不是信仰佛教的人就一定要当和尚的吧,就如同信奉天主的也不见得都是神父啊、修女之类的专职人员吧。"荣男嘴上这么辩解,心下却想:要是这样的话,村子岂不成了和尚尼姑的专属村了吗?
"再说了。我也没有像你那样立志成为纯教徒的觉悟。"
"哦?为什么?"
荣男半开玩笑地说:"长了这么大,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说白了,虽然眼下我这种状况的确难以实现。但是,终归没有死心。再说了,父母也不可能同意。好不容易向菩萨求来的一个儿子,到头来确让他遁入空门,岂不滑稽?"
"哦~~说到底,是过不了色戒啊。"
"......我说,作为一个男人,你的废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道父这样没有丝毫刻意显摆的诙谐的说法,恐怕也是荣男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其有好感的缘由。


第十一章
荣男在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中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兼职工。现实是需要改变的。他渐渐地无法在大学的空虚生活中干等下去。家里长年靠着捕鱼和维修船只才攒下那么些钱供他上大学,实在不愿在生活费用上再给家里增加负担。于是他找了一份在超市卖场里的工作。在中国这样多劳少得的工作哪里都缺人做。荣男没花费多少力气就轻而易举地通过空有架势的面试关。
在那里,荣男长期以来酝酿在意识矛盾中的裂痕更加毫无休止地撕裂得越发明显。那些拥有身份地位的白领阶层总是保持高傲的矜持,路过卖场昂首挺胸的样子,仿佛是标榜自己是个有别于穿制服的异类似的对卖场中的其他生物漠不关心。那些没地位却有点实权的领班,总是因为普通职员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把对方骂得贱如奴娼、猪狗不如。到处都能看到为了能在卖场上生存而钩心斗角的事迹。践踏在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情形比比皆是,
这与中国电视剧所述说的内容出入不大。中国电视剧的创意虽然由来陈旧匮乏,但是讲述中国式的生活倒是稳扎稳打,地地道道。尽管偶尔有些地方刻意夸大了些许伤痕。不过基本上情节所说的现实还是值得认同的。别的不说,单说自己在城市中所观所感的就是如此:沿海人看不起经济落后的边陲地区的人,城市人歧视打工仔,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循环--单纯的食物链而已。
这么着,荣男带着那个年龄谁都难以避免的愤世嫉俗和无以复加的厌恶感辞掉了历时仅一个月的卖场工作,重新来到社会上转悠。那的确是毫无目的的转悠。沿着闹市中心街道上上班族的人流逆流而上,穿越人烟萧条的街道旁唯有一个人工湖的社区公园。路过桥梁时,停下来朝着河水的尽头的方向驻足而望,一天耗尽,便萌生归念地挤进机械噪音极其刺耳、动力苟延残喘的公车中朝着夕阳的方向奔向归途。只是在这样的流连忘返的行程中,道父所谓流浪的真意逐渐在荣男意识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那即是流浪实质上只是一个不断寻求的过程,那过程的终点以及其所寻求的事物本身的目的在这一过程中已不复重要。即使需要,想必也只能寄托在流浪这一方式能够找到其意识中所冀望的结果。与长年累月都在追寻的道父所不同的是,荣男很快,至少暂时找到了他冀望的所在。
那是在城市南面商业街的三岔路口,荣男一天到晚的出走步行,一天碰巧经过那里。正好赶上黄昏,昏然的暮色笼罩在商业街的上头,无边无垠地往四下浸染开去,那晚霞弥漫出来的迷离感仿佛凝视着某个桔黄色的液体渗入进鲜红色的果汁中,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却没有丝毫野蛮强求的成分。荣男站在三条街道的路口处,眼睁睁地看着前额方向即将沉落的末日,旁边不断地有人从身边走过,无论是面容还是性别以及人流的走向,在那一刻都无法顾及。荣男觉得自己已然被眼前的暮色毫无保留地捕获住了--一种面向荒原时那隐然博大苍硕的感触,拂过荣男的心扉,懵然在这个世界的中心沉没了下去。直至黄昏结束,这种眷恋,才遗留下的无限恍然的渐渐褪去。晖尽夜沉,荣男方才转过身去,将双手插在口袋中,朝着来的路上缓缓踱步折回。
之后,荣男就在那条商业街上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小吧台式的的休闲小站,一周上班五天,每天晚上站班四个钟头。也不是什么特别累的苦力活:只是站在吧台里面,调制好光顾的客人所要的饮料食物之类,在调制饮料或是客人饮用食物的时候,随口搭理客人一些普通的寒暄话题便可。报酬自然不如卖场里面的兼职工资,却也勉强可以凑足生活费,还可以享受半价的伙食优惠。这么着,他就开始学校、宿舍以及休闲小站三头跑的生活。日子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没有给生活留有多少多余空闲的时间和空间,荣男好歹感到脚踏实地。


第十二章
一个学期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世界没有发生多少本质上的改变。外星人并未出现侵略地球。中国对外关系也是马马虎虎,既没有实质性的大跨越,也没有让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之间的宿命关系产生僵持。学校里头"越狱"悄悄兴起,很快取代了韩流日剧的影响。网络上一大群人为老萨被布什行刑而愤慨和默哀。新闻里一再迫不及待地强调奥运会的准备工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日子天天都在变,却又总是风平浪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按照固定的定律运转。唯独荣男的工资因为做事逐渐老练而好歹增长了一些。这果真如道父所说的那样,只要肯做事情,积蓄总是会有的。荣男平常就没有随意开销的习惯,既没有追求时髦的兴趣,也不像普通的学生一样把钱花在网吧亦或是拍拖上(也可以说是没有这个条件)。衣服裤子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要看的书学校的图书馆里完全充裕。口渴的时候,宿舍里有现成烧开的开水。剩下的伙食以打工赚来的薪水对付绰绰有余不止。
平静的半年,第一学期考试的成绩也是平平无奇,既没拿到奖学金也没有红灯高挂。寒假时间一到,荣男随意收拾了一下宿舍行包,轻装回乡。


第十三章
"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了吧。寒假可是有将近两个月的吧。"
"......无所谓啦,这些东西,就算放假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放假了,学校的事情暂时放下,我可以了解。但是打工的地方怎么办?总不能也以假期为借口,跟老板说‘我不干两个月'这样的话吧。"
"事实上我就是那么说的。要请两个月的假没有一个比这样的事实更好的借口了。"
"老板对此没有意见不成?换做我以前的情况,肯定被人直接炒了为快。"
"到时候再说吧。再说我那老板还算是一个比较地道的好人。说是放假回去还帮我留着位置,想必不至于撒谎。"
"诶......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该不会跟那些普通的学生想法一样。是为了享受一个憋足了半年的假期吧。"
"也许有些。但最重要的还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是什么?"
"想要知道你那么大费周章的搞出这么一个道修院,其中所追求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道父的脸上的肌肉明显有一个沉淀的瞬间,半晌,他才转动了一下脑门,别过脸来盯着荣男看了一阵。
"道?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很简单的东西嘛。道家的道德经还有天主所说的......"
"不是这些字面上的东西。我想知道的是属于你的独有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
"喂,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表情跟一个小孩想要霸占的动画节目时的执拗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我就知道你会转移话题。不过我已经吃定你了,因为结果相当值得我好奇。"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兴趣的?"道父没滋没味地抽了一口香烟,随后说道。
"一直。"
"遗憾的是,我对Gay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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