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父----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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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荣男心想:这样的感触恰恰是荣男所能爱上颜樱的感受。两人的爱情恰恰来自于这样几乎只能依靠意会而形成的共鸣。
于是他们开始约会。约会的意义在于,无论什么给其套上何种内容的形式,只要基于真正的恋爱情结之上就注定能够达到该情结所期望的效果。时过五月,天气越发炎热了起来。颜樱换上在学校附近专卖店买来颇为廉价却甚是合身的春夏服装。两人开始所有情侣都会不厌其烦的没有什么特定目的的逛街;到学校边上的馆子里吃不太正宗的兰州拉面;拿着学生证到最新建成的电影院看打半折的欧美最新电影,甚至于只要是在一起,即便是在悄无声息的图书馆里温习功课,两人也能从中知足。
荣男每每注视颜樱的脸时,心里时不时地升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究竟命运为什么要在他那原本的那般人生的轨迹上安排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的出现。之前的人生已经为自己所适应。虽然有时难免困惑,但毕竟已经是自己熟悉多年的人生。尽管刚开始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难免有些抗拒。不过安然踏过青春期的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荣男同时坚信着,自己终有一天,可以过上跟如同道父这样模式的生活。
在他看来,人生就这样像一条远不见尽头的宽敞大路一直延伸下去也无妨。对这样的人生他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孤独下去,一个人一直这么走下去,继续寻找道父的路,这才是他想要追求的。然而,颜樱的出现无形之中改变了这一切。他开始害怕道父给他心里留下的之前备受其推崇的影子。倒不是害怕曾经所有的一切,只是担忧万一有一天这一切消失重新回复寒假那段时间自己一味推崇的日子时--自己在颜樱不存在的那个世界理按着先前计划好的那样生活生存会变成什么样子?
晚上从市中心的商业街跟颜樱一切坐公车回来的时候,荣男侧着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边上酣然入眠并且睡态恬美的颜樱,由此产生的想法。


第二十六章
到底,道父当初是怎样承受那个男人以及那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所造成的一切?

第二十七章
没过多久,暑假如期而至。原本打算在学校里多陪颜樱一阵再回去的,但不由得有些担心道父的情况。最近几次的电话都没有人接通。打给Peter,Peter却说早两天有见到人,这几天却又没影子了。荣男脑子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想来甚是夸张的担忧:道父他究竟是死是活?
他坐上了返乡的火车。火车依照既定的铁轨前行着,不断匍匐的车身一阵又一阵地活化了他的思想。荣男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这么想着想着,脑海中竟浮想联翩了起来,回忆与思考不断在那有限的空间内马不停蹄地替换着:他想从前与道父一道的日子、自己成长中一系列漫不经心的变故、想起颜樱、回忆跟颜樱在一起的日子。就连临离开颜樱身边时,跟她在咖啡店里说话的情景也顺带在脑子里回顾了一遍。
"诶?道父?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个人?"
"嗯,就是那个相当奇特的人。"
"那,这是为了他回去咯?"
"诶~~我闻到一股醋味哦。"
"一边去。谁给你吃醋了?不过说实话,我也对他很好奇耶。有机会的话真想去见识见识。"
"为什么?因为我一直提及他的原因吗?"
"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荣男被这突如其来的敏感提问弄得一惊一乍的,他脸红道:"干嘛啊你,突然风风火火地说这些?"
"果然不知道。"颜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好吧,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地方......正如以前跟你说过的:纯粹只是我觉得你的生存方式是在与众不同,虽然从表面上看,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向者而已。"
"与众不同的内向者?"
颜樱很是惬意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点头道:"嗯,但是我感觉到你实际上是有追求的。只不过你的追求大概有与这个社会不合群的地方,所以你无从张显出来。只是这种隐约的感觉,触动了我身体的某些向往的共鸣吧。我觉得你跟我是被这样感觉牵连到一起的。可后来认识你以后,你却说到了道父这一个人,并且想要寻求他身上的东西,用以寻求自己身上连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朦胧、潜在却又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就在想,那东西怕也是我所想要寻求的东西。所以对他很好奇。"
荣男抿着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干嘛啊,怎么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啊?"
荣男瞄了颜樱一眼,嘴上就势装出一副不快的模样,开起了玩笑:"切,说到底,还不是想看别的男人?"
"耶~~你说,现在吃醋的是谁啊?"颜樱笑着,调皮地挑逗着她的男友。
......
骄阳曝晒着七月的海滨,即使隔着鞋底,还是稍微察觉得出沙地的滚烫厚实。道修院依然跟之前的印象毫无差别。那房子已经作为眼下这片海滨的标志性建筑一成不变地伫立在蓝天碧海的一隅。
荣男一步一个脚印般地走上那仍旧翻新的新造台阶,步伐仿佛在确认什么曾经的触觉一般小心翼翼。正是这种感觉:阔别已久地踏实感。道父所住的二楼小型露台还是一如既往地争取着任何可供赚取的空间,从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例如工具箱、盆栽之类的生活用品。从前就是这样,奇特的是,即使整个空间被塞的满满当当,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当的失衡感。
荣男轻轻地推门而入,半年的离开使得他对这个曾经试图做出一切努力也要留下来的地方,产生了不小的陌生效应--竟连推门的力道也由于些许久未触及的客套变得犹豫乏力了许多。所幸,里面狭小的空间仍旧没变,挂着蚊帐的床铺也好、带着书架的书桌也好都与从前一般无二。就连书架上放的几本书籍也是--就摆放的顺序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荣男这下才放宽了心态,那原先的稍许拘谨随之舒缓了不少。毕竟这是对荣男来说,这才是盘踞他心目中曾经那样死心塌地所向往世界的实体。那么,往下就是道父的去向了。荣男退出房间,来到阳台的边缘,将手扶在木质的护栏上。眺望大海,云海合一的尽头,唯独浪花在翻滚。荣男盯视着大海良久,一阵一阵的海浪纷至沓来。浪涛以那稳当的节奏不断翻阅荣男遐想之中的思绪。直到一个脑袋从海水中突然浮现了出来。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去游泳?"
这便是两人再次重逢的荣男所说的第一句话。两人甚至连一句因久而未见所寒喧的话都没提起。荣男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隐约间带着些海水味、满发湿漉的道父。道父这样向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造型反倒在某种程度上勾起了荣男的回忆,一种熟悉感在翻阅那回忆的过程中重新敛聚成型。是啊,荣男心想,这才是真正的道父,久违的道父。
"哟,小子,好久不见......"
果不其然,道父的声音与样貌也如盘踞在印象里头的那般--一如往昔。


第二十八章
夜幕完全降临之后,道父在道修院前面的沙地上生了一团柴火。许久未见,道父扬言要拿早上钓到的鱼烧烤给荣男当作招待,也算作为其接风。荣男头皮大麻,居然在夏天招待人烧烤。不过好在气氛不坏,一个典型夏日夜空下的海边,一团篝火以甚是明亮的光芒勉强支撑起了这片已然沦入初夜与海浪声浑然一体的沉寂却浑然势大的海天。
道父以娴熟的手法将柴火恰到好处放入火堆中需要放置的地方,那一连串的生火动作仿佛象征了道父曾经四处流浪的深不见底的功底--没有那样的经历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烧火技巧。荣男的眼神在那纯熟的手法所酿造出来的火焰中迷离了,陷入浅浅的念想中。
"刚才在水里干什么来着?你不是很讨厌水来着的吗?我记得以前让你跟我一起游,你总是推三阻四的。"
"倒不是想游泳来着的,只是想要在水中完成打坐而已。据说只要鼓住腮巴潜入水中,再将口腔中的空气完全放掉,就能够稳稳地坐了水中。不过看来好像我的修行还没到家啊......每当想要放掉空气的时候,总有一股恐惧感使自己放弃。看来我是还没有越过生死之间那条线的觉悟啊。"
荣男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这些跟你的故事有关?......就是那个你一直挂在嘴边,却始终不说出来的过去。"
道父添柴的动作稍稍迟疑了半晌,但最终还是继续将柴火添完。他盯着篝火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动也不动。火焰映照在他的瞳孔中,仿佛正在逐步燃烧他的回忆。他又酝酿了一阵,仿佛再也无意隐瞒下去了--或者某种程度上说再也不想隐瞒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以下便是道父所自述的前半生的故事: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有些做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从某种意识形态上讲,我的人生早已在过去的某个时期终结了。可以这么说:除了死以外,一切都终结了。你也听Peter说过了吧?他跟我说过这档子事情。我也知道你也好、Peter也好对此都非常好奇。否则也不会被那老家伙形容成什么"残缺的人"。不过那个老家伙说得不错,我无法遮掩自己的过去。自然对于那些不留心别人的普通人来说,这一切当然难以察觉。可你和Peter不同,这就是我为什么对你们两个人也感到某种意义上亲近的原因。
该怎么说呢?我的人生是由一个男人塑造成形的。当然那不是我的父亲。我的人生不存在那样的一个人物。我的意思也不是说自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父亲当然有,我也不是西游记里那头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但父亲那一号人物就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因为我自从懂事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与生俱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牵绊,记忆中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孤儿院一样的地方了。
收养我的人是一潜心修道的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修道无疑给人一种另类可笑的感觉。那是一个红卫兵横行的年代,所有人的无不高喊毛主席万岁,每个人每一天都在批斗左右倾路线分子、批斗走资产阶级当权派、批斗一切四人帮所要批倒的人。那样的生活下,修道也只有被批斗成封建迷信的份。所以那个人就把我们,也就是他说抚养的已经无亲无故,算是被世间遗弃的所有人带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僻壤之所。
姑且称那个人为大叔吧。因为虽然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可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让我们叫他大叔而已。或许是因为他也是孤儿的缘故,在他看来,对于孤儿而言,名字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大叔一边凭借一己之力抚养着我们成长一边继续自己修道的生涯。在深山老林中那仅仅是一套清朝亦或是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破旧楼房为基底的孤儿院,一个男人和十几个小孩依靠自己彼此之间的协作,共同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
可能是印象效应的作用吧。印象效应可知道?就是那种家禽出生后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当作自己的父母那回事。我们那十几个孤儿,自小也学着跟那人一起打坐修道。这样也便有了每天的早课和晚课。之所以做这些,一半是最初开始的时候觉着好玩,另一半是发展到后来,竟然已经成为了生活定势的行为。怎么说呢?就像现在的小学生不得不早起读书似的,成了每天不得不做的事情。
至于生活上,那时看来也颇为多姿多彩。我们跟着大叔一面耕种着赖以生存的田地以及种植蔬菜以有限甚至还有那么点贫乏的物资自给自足,一边了无牵挂地生活着。虽然那山沟沟的地方没什么特别引人向往的地方,但人就是这样。特别是孩子总是穷则思变,变则思通。无论斗蟋蟀也好、捉迷藏也好。就连比赛爬树摘果子也都成为每个人在行的东西。以至到了后来,大伙儿依靠正如玩乐那般,依靠自己的双手在那个只能依靠自己的生活环境中自给自足地创造生活条件。在一个荒无人迹的深山里,大家相互之间就那样变着花样倒也过活得有声有色。
现在想来,那时的生活是一种纯粹的生存。没有俗世中某些不得不特定完成目标的生活最主要的特征恰恰在于没有可供约束的自由。可以这么说吧,无人循迹的深山算得上一个枷锁将我们困锁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然而对于禁闭本身,我们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挣脱的念想。事实上,我们根本对此不以为意。这跟与外界隔绝也有一定的关系,毕竟被隔离的我们认为眼前的四下深山就是全世界。无从比较的情况下,大家在这种完全没有压力的环境下生活得倒是心安理得。基于那样的基底,我们就算只能算作枷锁之中的自由倒也自得其乐。那时的我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生活将会保持着原状永恒地延续下去。
那时唯一正经的事情,便是跟着大叔修道时所做的早晚两课了。并非我特意想要标榜自己的特长。对于大叔的修道,我与生俱来对此有着一种朦胧的意会感。虽说那意会的东西当时还只是一团混沌未能成形的概念而已。但就大叔所"捡来"的那群孩子之中,能够拥有这样能力的唯独我而已。其他的人对于修道所做之早晚课,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每天例行的公式而已,与早上起床刷牙洗脸的性质别无两样。
大叔想必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我便成了他唯一可以算得上沟通的人,他常常以那种有别于一般的寒暄口气跟我说一些道学上的事情。就连那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吐纳导气我也能够意会其中。更不用说与生俱来的兴趣,促使我时常就"道"问解于他。这一问一答之间,我们就在别人都没有留意的情况下建立了谁都没能介入的默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九岁,而他却已是四十见头的人了。但年龄似乎不足以成为鸿沟来阻断我们在某种意识层次上的沟通。
大叔总是以一种忧郁的眼神看待这个世界。我常常私底下观察他,往往轻易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一个极其符合道教教义的生性无不悲观的人。然而作为十几个在深山里艰苦条件下生存的孩子的精神支柱。他却没有将那与生俱来的悲观感影响到大家,反倒故意在人前表现出并保持一种乐观的心态带领大伙生存下去,使人觉得他倍感亲切的同时无形之中添加了无穷的动力,从而安安心心地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下去。
那几年下来,我已经在他的熏陶下,逐渐地无限趋近于他修道的真谛。我隐约觉得(不可否认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成分):那些东西就是我的将来。
就这样,我们在那么单纯的日子里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我们也从刚开始懵懂的孩子变成了十多岁的少年。生活的地方依然是那样一个从未有人踏足的深山,身边依然没有一个异性,依然认为这样的世界就是全世界,至于山的那一头也不是没有试图去想象究竟的模样。但没有一个人动起过一探究竟的念头,毕竟在一定程度上被保护起来的我们这一个群体的孩子,对未知潜在的恐惧更胜于好奇。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之所以在山林中过着隐居的日子。实际上那就是在修道的过程。大叔关于"道"的道义并非来自道教传统意义的道义。对于大叔来说,道的真正含义或许恰恰来自于那种没有任何现实因素可以干扰的生活。而那时候幼小的我们对于未知的恐惧正好使得那种生存维系了将近十年之久。


第三十章
然而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多少更古不变的东西。曾几何时,就有这么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惟独不变的就是变化其本身。我们的愿望--正确一点说是我的愿望最终也只是一生中的昙花一现。直到大叔开始外出带回外面世界的东西开始,形势已经在不经意中逐步萌发了起来。
那大约是我们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大叔就通过隔三岔五的开始逐渐向外面弄进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全都是长期以来我们单纯依靠自己这几年学习以及揣摩出来的手工所无法创造出来的生活用品。其中最引起大伙儿兴趣的就是那个堪称第一代的老式广播机。广播机里一天到晚所述说着外面的世界,一个从本质上有别于现下这个封闭地域的完全无法想象到的世界。虽说那时候刚刚整个国家刚刚从文革的阴霾中走出来,几乎还谈不上什么改革开放。但小小广播机里的一切已经足以让身居深山十年之久的未见世面的我们产生了异类萌动的情绪。

推书 20234-12-25 :双生─绝恋?觉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