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执意送我回家,所以寒影归很自然的知道了我的住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和关玉堂为熟识。
他们给我的解释是,寒影归的父亲也算是关玉堂的上官罢了。
另我更吃惊的是,隔天,不知是关玉堂的意思,还是寒影归的要求。
总之这个自称是我好朋友的男人带着他的小妹堂而皇之地入驻关家,说是这段出游时间就呆在这里了。
寒影归的家也住王都,而他的个性却极似北方的血性男儿。
他的小妹寒霖儿也是豪气,虽有古灵精怪的时候,却不比一般女儿家的矜持。不过否认,他们那种从容大度却不失率真的性子我很是欢喜。不足四日的功夫,我们三人已是十分要好。半月下来,连带着关家的少爷小姐同他们也要好了起来。
寒影归一呆就是两月,这期间,我们闹得很疯,却也愉快。
我在王府养成的心性尤在,但是跟着寒影归似乎有找回了些年少时光。
烟火会,画赛,划船,喝酒猜谜,能想到的玩艺他都用上了。笑声,自己的笑声,好像一下子就听了三年的份。
我该感激他们的......是不是?
"喂~~~~~~"
看着寒影归在溪边放声大叫,我和其他人只是笑,只有寒霖儿不服地站到他身边,也是一声怪叫。
"真受不了这小鬼,什么都要跟我学。"坐回我边上,寒影归没发现他的抱怨中满是宠溺。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我像我这两个小弟,只顾着自己。"忍不住发牢骚,平日有些口纳的关瑛也免不了被寒家兄妹影响话多了许多。
"才不是。你整日坐着呆头呆脑的,谁要跟你玩。"朝她吐舌头,关玮反驳。
原以为关瑛只会哼一声独自呕气,没想,她是真的变了很多,竟跳起来同弟弟追打着。
我看了只是笑,这样的生活有时清闲平和到还真有些欠缺真实。
"呜,明天要走了。"
突然听到寒影归这样说,我笑,"是啊?舍不得?"
"有点啊。舍不得大家舍不得你。"
别人说这话我会发毛,但听他说,只是会心一笑。面缘是很重要的,我这长相似乎让他特别容易对我真诚。这么久他几乎什么话都同我讲,而我们用了很少的时间,却真的成了那种知己般的友人。
"总还是会再见面的吧。"我看他突然愁眉苦脸了起来,不由得出声安慰。
"是啊。但一回去,起码有一年不能相见吧。"他叹气,"习惯了你那种冷冷的调调,我怕身边没这号人会不习惯。"
"侃我呢。"我笑。
"唉?对了,我不能来,你总可以来找我吧。"他就是这样的人,先前还乌云作怪,此刻就放晴了,"我邀你的时候可容不得你不来。"
"王都吗?"我垂下眼,想到那里就想到很多家。董府原在那处,王府也在那处。虽几乎都是悲伤的回忆,却也是淡淡的想念。
我不敢自己回去,那借助去探望寒影归的力量呢......我不知道。甚至不禁怀疑,回去,真的好吗?
还是会怕,好不容易解脱出来的生活,见了,仍会痛,不见,隐在那生活背后的有些人事却放不下。
寒影归风风火火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风风火火的离开。
时不时会想起他们,因为和怀修不一样,总有相见的时候,所想的才都是快乐的。
寒影归总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收到他的邀书时,我吓了一跳,前后相隔不过一月呀。
关玉堂和钰姑都把选择去与不去的权力交托给我。他们必竟是知道我受的伤的。
想了一会儿,我对着他们轻笑,"放心吧。一切都不一样。"我安慰比我还犹豫的他们。
"这样才好,好容易才交上朋友的,去呀,这样吧,我让关琮也同你一道。他一直嚷着要去京都走走。"
"嗯,好。"不可否认有成稳的关琮相伴我又安心了许多。
感激钰姑的心细,我越来越能从她身上看到母亲的感觉。动容,是啊,企能不动容。
收拾了东西,三天后我们就上路了,我窝在马车上,思绪漫漫。
想的很多,京都,王府,怀修,憬少爷,"别忘记我"的说辞......一切好像就在眼前,一切又似乎好遥远好遥远。
只是秋日,但京都却比堰地凉了许多,甚至让我不太习惯。
我掀帘望去,马夫走的路,和已被烧尽的董府不是一道,和仍旧健在却不再繁盛的王府也是别道。
呼一口气,来了,才明白那些阴影到底是不容忽视的。来了,我却害怕去看。
父母的骨灰不在京都而是被钰姑夫妇收了去,供在关家祠堂。所以我可以不用去董府残墟。
可是......我有时会想念的人,要我不要忘记的人,却仍在王府。没有理由一定要去,可是不去又有些放不下。
来了,才知道,一切和所想必竟差得挺远。
到达的时候是黄昏。我刚下车,就接收到寒影归大大的拥抱。
我的身份现在是关玉堂的义子,所以所得的热情并不亚于关琮。酒和饭菜,笑声和寒家兄妹吵闹的声音。
我在笑,虽有烦心的地方,却顾不上许多了。
可是一夜过去,天亮被寒影归拉出门的时候,我思想的左右又开始了。
王都的第一街,还是那么鲜亮热闹。十四岁以后,我就没再踏足过。但我知道,街尾右转,只行些许路便是王府。
脚便可以走到,去还是不去呢。只是请见憬少爷罢了,再请憬少爷待我向蔡恩和念辉问个好。我下意识摸摸怀,那里却是藏着我选的小东西想赠予他们。去吧,和寒影归他们说一声,自行前去,只要一会儿......
逛到午时,我仍是没有动作。
叹息,是痛是惶是愁,我竟提不起勇气踏上那条通往王府的路。
算了吧。我再叹。不见会思念,但,我也许并不想再和王府牵扯上任何关系。
面前是酒楼,我打算跟着寒影归他们上去,不知哪来的力道揪住我袖管。
我转身,身边是马夫诸如"不要命啦"的叫骂。
那个苦笑带喘息盯着我的正是憬少爷。
我皱眉,突然想起原来我的细软里不知不觉把他赠我的木兔也带上了......
他一定追了我很久,我瞄向他皱眉的下摆,和他渗汗的额。
我们两没有说话,或许他说了,只是马夫的骂声太吵。
许久以后,我终于在他的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少暄......"
12
"少暄?怎么了?"发现我没跟着,寒影归折了回来,大声问着。
憬少爷不知是不是被这大噪门吓住了,他松开扯住我的手,脸色有些变,复杂到让我看不透澈的变......"你......还有事吧。下次再见。"
我回头看看狐疑的寒影归,王府的经历是痛也是不想对人提及的,要解释的话也多少算是麻烦......难道憬少爷正是知我心意才......
看着他已然转身,我心跳了一下,扯起什么筋络,扯起一阵痛......
"不要忘了我。"正因为我也说过这话,才多少明白话里的情绪,虽不愿去细想,却还是会想......
"等等。"我叫,"影归,你和琮先吃吧。在酒楼等我,我过会儿再回来。"
惊讶,两个人的惊讶,是寒影归也是憬少爷。
我大步起到他边上,对上他带着点疑问的眼......"走吧。"
"......少暄。"他唤了声,下一刻,便跟着我动了步子。
"这里......"湖面的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小船,仔细眺望,也是远远的地方的亭间很多人坐着。而翻开些树木,这个无人之境所能触及的影象却是最美的。连阳光散在水面的波晕都是美。
一直以为憬少爷是个沉闷有些老气的人,没想到他也能找到如此有意境的地方。
我更不明白,他为何带我来这里......而我什么也不问,就由他带着到了这里。甚至想起不久前喊过的"等等。"现下却连应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可以坐这地上,有草盖着,泥沾不了衣摆。"他说着自行坐下。
我跟着坐下。看他一眼,他也在看我,但对上我的视线却离开了。
"最近好吗?有新朋友了吧?"看着湖面他问。是关切都也有淡淡的寂寞。
"嗯......"我应,想不出更丰富的言辞,"你呢?"看起来瘦了,是王爷对他仍不太好吧。
"就是那样。"他回答得也简单,抱住膝盖,动作有些孩子气。总觉得这和我映像中的他有些不一样。
气氛很奇怪,都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却不会烦,反而出奇的平静。在憬少爷身上我竟似闻着了一种怀念的味道。原来那些在关府会想起的画面,不单单是不习惯而已。
我也学着他抱膝,突然明白这么做并不单是无意,孩子般的举动,反而让自己的心变得坦诚起来。
我知道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不想说,我不说话也不是因为没话可说。我们都一边在心底蕴酿,一边在等待对方开口。
"其实有想过带你来这里。因为这里可以让心情平静,感觉什么愁啊怨啊,都能忘记。"许久,他先说话了,"可是也知道你不能出王府,等真有了可以出来的时候,也是永远的离开了。你等到这一天了,我为你高兴......却也遗憾终究没能带你来这处。"
"今天不是来了,很美,谢谢。"
"是来了,可是,你应该不需要这里为你疗伤了......你有新生活可以让你慢慢忘了伤痛,有新的人可以陪你忘了伤痛......"他没再说下去,我的眼一直逗留在他的脸上,所以那满面的苦,满面的涩,全落入我眼底。
我笑,笑他突来的有些傻气的感伤,眼,却为他这样的感伤而疼。
而心......被什么堆积着,急需要释放。该说了,说出来,我,和他,都是痛快。"憬少爷。"我唤,"我......没忘记你。"
如预料中一样,他惊疑地望向我。偏偏那眼中还藏了些掩得不算完美的期待。
"我没忘记你。"我重复,告诉自己应该对自己坦然。很多事已经过去,痛难忘,那情意呢,又企能忘。"埋怨你恨你的时候,重新去认识你的时候,还有那段由你默默守护的日子,最后是你对我说不要忘记的时候......我没有忘。憬少爷,我真的没有忘。"
他笑了,很少看他这样的笑。虽称不上灿烂,可一样由什么穿过衣物,透过肌理,直直打落在心上.有悦然也有那种从重逢开始就未曾甩去的疼。
"这样就够了。"他又回避开我的视线,"这样就够了......我不会说话,所以只有这一句,但我是真的高兴......对了,刚才那个是寒丞相的公子吧。"
原来寒影归是这身份,我笑,"对啊。"
"他......很热情,充满活力。一定能让你很快乐吧。"
我不解,"对啊......"
"老是放心不下,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现在好了。少暄......一切都解决了吧......"他再度看我,"让我们永不相见。"
我惊!他的表情是绝然也是痛苦,既然会痛苦又为何无故那么说。憬少爷往往只说总结,不会解释自己的情绪。我不是怀修,所以我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问,"突然间为何这么说......"
"不是突然间。你走了以后我就在想,一定要再见你一面,但只是一面......所以当今天在街头看见你的时候,我一面欣喜,一面有些感伤。因为见了这一面,就是永远不见。"
"所以我才不懂!"我大声了些,我是有想过不再与王府有任何牵连,但真面对这种境地,不能接受的却是我自己。
"我......不是怀修......所以永远无法那么坦荡荡那么无保留地去给你温柔给你情意......,我也不是寒公子,有地位有着活力与热情,偏偏没有束缚没有顾虑......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近你,关怀你,保护你。
少暄,还记不记得你刚来不久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你先砸我,我也动了手......你说我是个没有自尊不懂人性,从头到脚都是奴气的落迫少爷,其实有一大半你说的没错。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安亲王的一个儿子罢了,一个没有立场可言的儿子,却也流着他的血,却也不得不时刻会让你想起王府的一切。
还不懂吗?你该忘了王府。还记得那些兔子吗?你就是慢慢支起身体终于飞奔开来的小兔子,追逐的应该永远是阳光,我们不能相见......你要断了阴暗的一切,当然包括对你而言理应可有可无的我......"他叹了口气,扯嘴笑,但那笑真的很是难看。
憬少爷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让我看到了怀修挂在嘴上的"好人"以外的东西。他的柔情,他的深情......而这一切竟是为我......
我开始痛恨今早还一直犹疑,不想要牵扯的自己......残忍......对他也是对自己,感伤是装不了的,痛是装不了的,不舍是装不了的......习惯了只在回忆里追思怀修,却也在不自觉的情境下习惯了,在现实中依存着憬少爷的存在。
所以远在关府才会心烦,才会思念,所以到了京都才会犹豫,才会退缩......
情,生得怎生奇妙,怎生难以察觉,怎生突然,又怎生无耐......
"不能不见。"吸一口气,我说。
"少暄?"
上扬的手在颤,颤得那样厉害好像震荡的心,碰触......脸明明不够暖,指尖却出奇地烫了起来......我也笑,相信同样不会好看。
"怎能不见......"突然发现自己和憬少爷其时是一样的,都到了这样的境地,却还表达不出所想。
但我知道,不用言语,有些东西是人生来就能领会的。比如说......情......
我被一股力道紧紧拥住,呼了口气,想念,疑惑,挣扎,退缩,一切的一切,似乎在这秋阳下渐渐蒸发......
很奇妙,明明纠缠那么久未透......却又只是在短短的一瞬,什么都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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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时光的流逝感觉很慢,又似很快,光是这样拥着,知道是很久,又觉得好短。
我挣了挣。他慌忙松手,显得局促。
怎么会一直觉得这个人冷漠呢,明明有那么许多生动存在。
我笑,伸向怀,拿出些小小的玉饰,"这是给念辉的,这是给蔡恩的,这是给小烛的......"我一个一个放在他膝边,最后拿出那肉色的暖玉,圆圆的,没什么精细的花纹却是我挑得最久的那一个,"这......是给你的....."
没能把它和那些个放到一起,因为我的手被另一双手捧住,一层又一层,而玉就在正中。
我看他,他也是看我,这一次接触到我的目光,他没有回避。于是我清楚看到他凝视着我时的情......好早以前就有了吧,只是我从未认真去看过,又或许只是那情也埋没在了习惯之中。
"好像做梦一样......就算你不在恨我,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亲昵......常常会恨,那天在厅堂碰到父亲欺侮你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最无能为力的我......就因为这样的怨,此刻才幸福到就此死掉也无憾......"